第94章 一个藤上七朵花
城内,已经疯狂了。
谁也没有想到,根本不费一兵之力,就让南离的边城直接乱了。
但这也是可以想象的。
以往,所有人都以为,是北凉人莫少珩杀了他们的皇帝司马可尧,所以亲王带着他们,带着举国的愤怒侵占了北凉的城池,以泄心头之愤。
但现在,这漫天飞舞着的,印着他们南离传国玉玺玺印的纸张,却在揭开一个让人无法置信的真实。
纸张上真的是胡言乱语吗?
抛开传国玉玺的印记不说,听说,他们的圣人就在城门口了啊。
伐逆贼,诛奸邪!
凡是敢阻挡在前的,皆是南离的罪人,大逆!
现在的每一个南离人,恐怕都得面对忠义的审判,做出选择了吧。
城墙上,各副将也慌了。
他们打过不少仗,但从来没有见过,瓦解内部这么快速这么彻底这么成功的。
他们现在甚至都不敢想象,营地的士兵会怎么想,会做出什么举动,是否还能完全如以前一样听从命令。
百姓也一样,百姓现在是何想法,完全控制不住啊。
“将军,现在怎……怎么办?”有副将看向庄容。
庄容脸上也是惊慌,他们这只军队,理论上是属于亲王的,按理应该全听亲王的命令。
但……他们南离的圣人司马可尧就在外面。
这处境,实在太尴尬和微妙了。
庄容说道,“去将这些纸张摧毁,在没有弄清楚情况之前,务必稳定军心。”
“派人将传谣的人也抓起来,北凉人说外面之人是我南离的圣人就是?说不得正是他们的奸计。”
结果,声音才落下,外面那宫人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庄将军,事情的真相已明,相信该如何选择你自然知晓,莫要玷污了南离庄家世代忠良的名声。”
说完继续道,“给你们一日的时间,一日之后若不开城门投降,就当庄将军选择做了那逆贼的走狗,我大军即刻发动攻城,杀之而后快,以正天地伦纲。”
“城内的人也听着,攻城之时,若选择抵抗,一并算作奸党。”
“若不想被反贼牵连,请助我大军攻城,届时,是非功过自有分晓。”
城墙上一片安静。
这策反得也太明目张胆了,居然当作所有人的面,让城里的人当内应。
若是以往,他们绝对会不屑一顾,他们是南离人,怎么可能帮助北凉人攻城。
但现在,可就未必了。
也就是说,他们要防止攻城的同时,还要防止自己的军队百姓哗变。
事态之严重,不过一个照面,就到了这种地步。
而且,北凉的军队给他们一天的时间,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庄容怎么选择。
庄容若是选择了投降,他们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南离疆土。
若是选择抵抗,也没有关系,直接攻打,同样也进入南离疆土。
以现在两军军队的悬殊,以及离都的援军不可能来得这么快,结果已经是注定了的一样。
“怎么办?”
城内已经乱做了一团。
虽然正在控制舆情,但能抢得走百姓手上的纸张,却不可能堵住所有人百姓的嘴啊。
若是小事也就罢了,偏偏涉及了一件欺瞒举国上下的,不可思议的武逆大罪。
甚至若是事情是真的,他们若依旧选择抵抗,他们就是那肮脏的不可饶恕的帮手。
该怎么办?无论谁,都在面对同样的抉择,不仅仅是庄容。
这才是最可怕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周围的人会做何种选择。
“现在南离名义上已经在亲王手上,哪怕外面那位真是……真是那位,也回天乏术。”
“北凉的军队,还真能拼尽一切,赌上国运去管他国之事不成。”
各有各的想法。
而城外,北凉的军营中,倒是没有任何紧张。
“按照约定,南离内部的消息也该传来了。”
“庄容根本没有任何选择。”
“若真是执迷不悟,也只能让他死在大军的铁蹄之下,以儆效尤。”
根本就不用一天的时间,因为按照北凉和九思公秘密联络,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
城内,又发生了一件翻天覆地的事情。
将军府,传令兵脸色苍白的跑了进来。
“将军,大事不好,离都有变。”
一群人,本来还在等着离都得到消息后,派来支援。
结果,却等来的离都有变的消息。
但离都能有什么变故?
离都被守卫在中央,最是安全不过。
结果,传令兵一开口,甚至有人连站都站不稳了。
“九……九思公,联合柳圣师,还有一群保皇派,联署发动了勤王令。”
“说是……说是当今亲王当年迫害南离唯一皇室血脉,并嫁祸给北凉镇北王府世子莫少珩,以搅乱天下视听。”
“幸得上天垂怜,我南离圣人并未丧生在那场阴谋的大火之中,而是被莫少珩拼死护卫去了北凉。”
“如今携带北凉大军,重返南离,前来诛杀叛贼来了。”
“九思公这是要号召南离有志之士,号召南离全境的百姓,一同罚逆讨贼啊。”
鸦雀无声,和那些纸张上的内容不谋而合。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九思公是谁,他是南离文教之首啊。
他这一号召,别的不说,南离一半以上的读书人,恐怕都要响应其号召了。
更别说,还有一个声望冠绝南离的宗师柳归尘。
有人喃喃道,“就算是多了一群读书人,也无济于事,军队都在亲王手里。”
读书人的笔虽然厉害,但真打起仗来,还是士兵手里的兵刃最直接。
结果,才呢喃完,那传令兵又道,“最新消息,大将军司徒剑南已经带领军队响应了九思公的号召。”
“如今,九思公和保皇一派的人,均在司徒剑南军中,和亲王的军队分庭抗衡。”
说完又道,“离都的使者也快到了,应该是奉了亲王的命令,来调遣将军回离都,共同抵抗司徒剑南的军队和九思公的勤王令。”
屋内,一片鸦雀无声。
调他们回离都,共同抵抗勤王军?
脸上的表情苦涩得很,他们现在同样自身难保,外面的北凉大军已经兵临城下,马上就要攻城了,这让他们如何回调离都?
怎么突然间,就变成这般处境了?
不知道多少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若仅仅是北凉人宣告天下,说他们是受南离圣人司马可尧之托,来罚逆讨贼的也就罢了,还能称之为妖言惑众,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可现在,连南离声望最高之人,都发出了勤王令了啊。
岂不是说,岂不是说,当年的那场大火,真的如那些纸张上所说,是亲王一手炮制的阴谋。
如今真相大白,没有人再能用,怀疑外面军中司马可尧真实的身份为借口,来拖延和拒绝选择了。
也就是说,一但他们选择亲王,就真的成了被人千古唾骂的叛军了。
哪怕尸体被人千刀万剐,也得不到旁人一点怜悯,哪怕死了,还要被人唾弃。
还没来得及做选择。
这时,外面又开始乱了。
“报,北凉军准备攻城了。”
嘶!
其实不用汇报,他们也听到了,是鼓声,震天的鼓声,是聚集军队,准备进攻的鼓声。
以及,震天的呐喊声。
“罚逆贼,正伦纲!”
正所谓,乱臣贼子,得而诛之。
别人攻来了,他们连动员一下军队防卫都不敢,因为他们不占理。
此时,他们才是失了忠义廉耻的那一方人啊。
城内,不知道多少人都懵了。
守城,战斗,牺牲,这些总得有意义,但现在,他们算什么?
被人喊打喊杀,死了都依旧要被人唾骂的乱臣贼子。
他们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眨眼的时间,他们的身份就变成这样了。
特别是外面攻城的号角吹响的时候,人心真的乱了。
人心不齐,内乱必起,无需质疑。
庄容也满脸苦涩。
原来一切都已经盖棺定论,什么给他一天的时间进行选择。
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他根本就没有选择,外面的人,不过是在等九思公勤王令的消息而已。
庄容拔出腰间的佩剑,直接抵在了旁边一位副将的脖子上。
那副将脸色巨变,“庄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亲王如此重信你庄家……”
这军队本是亲王的军队,军中自然有不少亲王的亲信。
另外几个庄容的副将,算是一直跟随庄家的家将了,也拔出了剑,将剑横在了剩下的几个副将的脖子上。
几人脸上巨变,“庄容,你要反?你竟然愧对亲王的信任。”
庄容:“反的不是我,是亲王。”
他没有任何的选择,不是吗?
依旧归顺亲王?那么北凉的铁蹄直接会踏破这座城池,甚至城内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准备好了里应外合了吧。
他哪怕战死,恐怕尸体还要被挂在城墙,被当成乱臣贼子一样被所有人唾骂。
他没得选择,也不能将世代忠良的庄家推上耻辱的柱子上。
哪怕都还不知道哪一方会最后胜利,他都已经没有了选择。
……
当城门打开的时候,庄容带着一小列队伍走上前,单膝跪在了南一的战车前。
“臣救驾来迟,还望圣人赎罪。”
整个战场再无声音。
南一看了一眼跪在前面的庄容。
果然事情如他们所料,这第一场战斗根本打不起来,庄容必降。
这时候也不是追究庄容用了这么长时间才选择归顺他这个正统圣人的事情了。
南一说道,“庄将军请起。”
“我曾经承诺,依旧衷心于我者,既往不咎。”
“世代忠良的庄家能有此觉悟,还算来得及。”
庄容也是身体一震,“谢过圣人。”
然后大声道,“开城门,迎接我南离圣人回归。”
庄容不免看了一眼战车上站得笔直的南一。
他以前也是见过南一的,不过那时候的南一还是一个小孩,被亲王节制得什么也做不了的儿皇帝。
如今数年过去,当初的儿皇帝,居然坚挺挺拔地上了战场,就这么威严不容质疑地站在他的面前,要亲手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年幼的儿皇帝和此时的南一的身影不由得重合在了一起。
人还是那个人,但已经成长成了一个真正的,能够独当一面的君王了呢。
或许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孩,永远只能在记忆里面了吧。
当真是让人感概万千。
城门大开。
北凉的军队,不费一兵之力,通过了这座城池。
但以后的路,可就未必这么容易了。
南离庄家是中立派,以前迫于形式归顺了亲王,如今南一回归,他们这才能这么轻易地归顺。
若是原本就根深蒂固地属于亲王的势力,恐怕就没有这般简单了。
赵棣他们也没有第一时间就离开边城,而是在这座城池中商讨起来了策略。
庄容归顺,多少是要对南一表达一番忠心才行。
说道,“军队南上,行讨伐之事,和九思公和司徒剑南大将军,成夹击之势围困离都。”
“这本是十分周全的策略。”
“但南上的路上,关隘重重,举步维艰,未必就能按时和司徒剑南大将军的军队会和。”
“若是,离都方面,亲王在我们赶到之前,先击败了司徒剑南大将军的军队,这就麻烦了。”
毕竟亲王手上的兵力,总体来说是要比司徒剑南大将军手上的要多。
到时别说两面夹击,估计是长驱深入,是去送死。
结果,他这忧虑才一说出来,南一就道,“庄将军不必为此忧心,我大军必定能按时抵达离都。”
庄容都愣住了。
虽然北凉军队这次气势汹汹,来的人马数量也的确惊人。
但南离有关隘为凭,想要拖延上一些时间,也并非不可能。
再说,这么多的军队,深入南离,北凉的补给都将是一大问题。
别小看补给这个问题,一但出了问题,就会举步维艰,甚至不得不退出南离。
北凉的几位将军和南一对视了一眼,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在离开凉京的时候,莫少珩就献上了两条锦上添花的妙计,第一条自然就是借助北凉制作纸张和印刷的能力,打舆论战。
效果如何?从不费吹灰之力就逼迫得庄容不得不投降就能看出一二。
至于庄容担忧的这个问题,自然就得用到莫少珩的第二个妙计了。
南一说道,“以前亲王趁我年幼,的确拉拢了不少势力,此次南上,这些势力必定借助关隘的险要进行阻拦。”
“看似困难重重。”
“但……实则却有一个最大的漏洞存在。”
“我是南离的圣人,若我想要拉拢人,可比亲王容易得多。”
庄容都愣住了,“那些势力已经归顺亲王多年,根深蒂固,利益错综复杂,想要让他们归顺,恐怕不太容易。”
“除了他们,又哪里还有强大的势力等着我们去拉拢?”
亲王经营了这么多年,早就囊括了所有的势力了啊。
南一笑道,“不,我南离第一大的势力,他还没有拉拢,而是留给了我。”
庄容疑惑地看向南一。
南一道,“百姓,我南离最大的群体,最强大的势力,是百姓才对。”
“哪怕军队中的士兵,除了那些将官,皆来自百姓家庭。”
庄容:“……”
圣人在说什么?拉拢百姓?百姓才是最大的势力?
这就是最大的思想上的冲突了。
在贵族眼中,百姓往往是任人鱼肉的存在,哪里是什么大势力。
但不可否认的是,百姓的人数加起来,都不知道要超过军队多少倍了。
庄容还有些疑惑不解。
南一他们也没有多作停留,而是直接带着军队南上了。
而庄容,也大概知道,南一说的拉拢百姓是怎么回事了。
只见,后勤的队伍,运来了一车又一车的纸张。
庄容还在惊讶,又是同样的计谋吗?只是这陆陆续续运来的纸张是不是也太多了。
光是抄录这么多份檄文,都是无法想象的。
结果拿起一张一看,却发现上面的内容有所改变了。
上面的内容大概是,南离的圣人回来了,给南离的百姓带来了天大的福利回来了。
上面是一种名叫水稻的作物,能够比粟米的产量高出三倍到五倍。
以后,南离的百姓凭借水稻,别说饿肚子了,还能富甲天下。
南离多水,其实南离才是最适合种植水稻的国家。
当然,将水稻拿出来给南一作筹码,北凉朝廷也是答应了的。
因为,第一,北凉因为水源问题,水稻不可能无限种植,实在太可惜了,所以莫少珩促进了一条国书条约,让南离利用天然的地理环境帮北凉种水稻。
也就是收购条约,北凉可优先收购南离种植的水稻。
这样,北凉能真正突破因为贫瘠而粮产不丰的困境,毕竟商业再发达,也未必买得到粮食。
南离也可以因为出售水稻而赚钱和自给自己。
双赢的局面。
当然,前提条件是,北凉和南离必须永修同好才行。
第二,南一是莫少珩的学生,哪怕不给南离水稻,南一应该也能找到水稻的来历。
没办法,南一跟在莫少珩身边学习,是嫡传的弟子,见证了很多北凉崛起的事件,水稻是不可能独享保得住的。
还不如这时候拿出来锦上添花,作两国之人情。
北凉和南离永修同好,这本就是莫少珩想要看到了。
还是那句话,莫少珩虽然生于北凉,却长在南离,若说对南离没有半点感情,也不可能。
南离虽然因为卖丝绸富裕了不少,但丝绸一直掌握在皇室贵族手上,富裕的可不是百姓。
而水稻,才是真正的能让南离百姓吃饱饭,过上好日子的东西。
这纸上的内容一点都不隐晦地表示,只有司马可尧重新回归离都,重新回归那个位置的那一刻,百姓就能不再畏惧饥饿。
几倍产量的粮食啊,吃饱饭的保证啊,对百姓而言,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比让他们吃饱饭更重要了。
再说,司马可尧本来就是他们南离的圣人,是那个亲王阴险狠辣,丧尽天良,做了本应该被天下唾骂之事,才逼迫得他们的圣人背井离乡。
现在圣人带着天下百姓的希望回归,无论从道义上来说,还是他们自身利益来说,他们还有其他选择?
消息一出,恐怕要震惊整个南离了。
而看似困难重重的关隘,一但不得民心,就将变得脆弱无比。
想象一下,军队之中的士兵,他们为何参·军?多数都是为了让家里吃饱饭过上好日子,多数是为了保家卫国。
但这时候却是在让他们当叛军啊,还让他们阻止自己的父母妻儿吃个饱饭。
一但军中的士兵都这么想,那些所谓的关隘,可不就跟纸糊的一样了。
而,这一车一车的纸张,哪怕这些士兵和百姓没有这样的想法,也会让他们产生这种想法的。
庄容:“……”
身体都有一些冷。
这不是在击杀任何一人,这是在瓦解整个南离军队的军心。
北凉,竟然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若只是北凉,这个计谋未必会其起作用,南离人也是有血性,也是有爱国之心的。
但偏偏,这也是他们南离圣人的意志。
这就太致命了。
釜底抽薪,致命一击。
只要归顺勤王军,就是忠君爱国,就能过上好日子。
这舆论一起,恐怕不仅仅是沿路的关隘要乱了,连离都亲王掌握的那些势力都要乱。
不知道,多少人都会立即转为迎接南一的回归。
当南一回归,变成众望所归的时候,亲王再势大,也不过是苦苦支撑罢了。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南上的军队势如破竹。
离都,司徒剑南大将军的军队也在不断和亲王周旋。
九思公领导的读书人,对叛贼的口诛笔伐也越来越厉害。
反正将那些反贼骂得出门都得遮脸才行。
当初,亲王和他的势力欺骗了所有人的南离人啊,事情的真相一但揭露,百姓被欺骗愚弄的怒火,未必敢直接发泄出来,但总会阴阳怪气地冷嘲热讽,期待着一些事情。
此时,莫少珩,满朝的文武,以及圣人,都在等待着前线的消息。
一天又一天。
春去秋来。
还好的是,每次传回来的急报,都是好消息。
此时,莫少珩院子中的子母树,也已经长到了远远高出府邸了。
其中一颗花蕾,竟然有足球那么大了。
莫少珩也并非什么事情也没有做。
他的新话本《葫芦娃》,一个藤上七个娃的的故事也在凉京火爆了起来。
小货郎们,现在除了唱,“开封有个,包青天……”
还有,“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石头里面蹦出个孙行者”外。
又多了一首耳熟能详的歌了,“葫芦娃,葫芦娃,一个藤上七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