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月见里虹映站在被冰晶覆盖的围墙上,浅灰色的眼眸垂下,晦暗不明的眼神看不出他的情绪。

下方是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就像彼此的立场那般黑白分明,而姗姗来迟的他则是夹在两者之间的灰色。

他没有理会和自己开玩笑的最强咒术师,从京都一路飞奔而来,寒风吹得他的脑袋疼得嗡嗡作响,冷得几乎把所有的想法和情绪都冰封住了。

太冷了啊……

“虹映……”

灰眸偏转,视线停留在靠墙而坐的特级诅咒师身上,对方正惊讶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右臂被手掌捂住了断面,是一片醒目的血红色。

“真狼狈啊,杰。”

明明是一句挑衅的话语,却因冷淡的语气而听不出丝毫嘲讽的意味,仅仅只是道出了他所见的事实。

月见里虹映叹息一声,哈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变成了朦胧的白雾,像是要把他的面容藏匿在雾中。

他抱怨道:“为什么偏偏要选在冬天,你不冷吗?”

“那下次选在春天?”夏油杰半开玩笑地说。

月见里虹映懒洋洋地接话:“夏天吧,春天容易犯困。”

“你们俩听起来很像共犯诶,当着我的面谋划下一次?”五条悟吐槽道,“虹映弟弟,你的立场不会又要反复横跳了吧?”

“开玩笑的,我对成功率极低的计划不感兴趣。”

月见里虹映从围墙上轻盈地跳了下来,风衣的衣摆飘起又落下,像是随风起舞的黑色彩带。稳稳落地后,他的脚边尽是被击碎的冰渣。

他迈步向五条悟走去,目不斜视地越过了夏油杰,停在了两位特级的中间,将处于劣势的那一位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不过——”

月见里虹映抬眼看向略高于自己的最强咒术师,银灰色的眼眸冷淡地对上那双苍天之瞳,他撕破温和的假象,眼底翻涌着泥泞般污浊的恶意,是长久以来被压抑在精神深处的本质。

他微微眯起眼睛,往日里清冷的声音被杀气压得低沉了几分:“如果我来晚了一步,那就不好说了。”

“别在这种时候任性啊,虹映弟弟。”

五条悟有些头疼,他不是很想对月见里虹映动手。

这个不省心的大龄问题儿童能那么快地从京都赶过来,一定是用了异能力,再加上祓除了那么多咒灵,如果继续和他对上,他不知道对方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

于情,这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臭小鬼,于理,这是和他一起改变咒术界的合作者,他总不能放任不管。

但只要他执意杀死夏油杰,月见里虹映就注定会和他对上,偏偏这又是一个同样不听劝的犟脾气,要么他俩打一架,要么他收手,没有第三个选择了。

五条悟揉了揉太阳穴,没有放弃嘴炮的可能性:“对他而言,你真的觉得救下他是更好的选择吗?”

夏油杰沉默不语。

他仰着脑袋,看着以清瘦的身体将自己护在身后的深蓝发青年的背影,自上而下的阴影将他笼罩在黑暗中,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清冷的声音于前方响起,好似千年不化的冰雪般,寒冷而又坚硬。

“对他是好是坏,和我有什么关系?”月见里虹映语气平缓,没有情绪的起伏,像是呈一条直线的心电图,“我想救他,我不想让他死,这是我的愿望,为什么要在意他呢?”

“别胡闹了,虹映。”五条悟深呼吸了一下,像在劝任性妄为的三岁小孩,“让开,听话。”

月见里虹映沉眸:“该让开的是你,少来妨碍我。”

“你……”

五条悟突然眼神一凛,迅速往后退了一步。

距离他脖子的几毫米处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咔嚓”,苍蓝色的眼眸倒映着尖锐的锋芒,碰撞的锐器像是一座移动的断头台,落下锋利的刀刃。

一把凭空冒出的园丁剪刀被深蓝发青年双手握住,其夸张的大小仿佛是将童话绘本搬进了现实。

下一秒,炽热的火焰以刀身为轨道向前扑去,犹如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

他抓住合上的园丁剪刀,用力朝前一掷,如子弹般破开吞噬一切的烈火,笔直地瞄准他的敌人,却被对方瞬移避开了。

好在对他的理智尚存,在火焰与剪刀命中建筑物前,他及时解除了异能力。

与此同时,无数根细小的冰锥如密密麻麻的雨点,自天空而落,又如雨后争先恐后冒出的尖笋,自地面而起,上下两排交错着,齐齐刺向了最强咒术师。

五条悟抬手,高强度的咒力在指尖凝聚压缩成“苍”,密密麻麻的冰锥被轰成了细碎的冰渣,好似高空落下的重物猛地砸入了冰洋,飞溅起令人眼花缭乱的奇景。

他惊讶了一下,“苍”居然只能把这些冰锥炸碎?照理来说,应该是轰到渣也不剩才对啊。

虽然他知道月见里虹映很强,但他俩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交手过,都是谁也没有来真的打闹。

当然,打嘴仗除外,那方面他俩都是来真的。

——不得不说,五条悟天真了一回,他这是没见过月见里虹映和六道骸的嘴仗,互揭伤口一个比一个狠。

短短几秒的交锋就足以让五条悟再次刷新了他对月见里虹映的认知,这位大龄儿童敢在他面前叫嚣不是盲目自信,而是真的实力突破了某道分界线,上升到了另一个维度。

实力顶尖,能力繁多,确实是一个麻烦的对手。

可惜,离自己还差一点,尤其是这小鬼的身体情况容不得他滥用异能力。

五条悟吊儿郎当地单手插兜,一边闪躲,一边抵挡,他一直处于防御状态,一次都没有攻击对方。

月见里虹映稍稍有些烦躁,他不知道自己的状态能撑多久,他想把五条悟关进糖果屋,但发动糖果屋有一个短暂的读条时间,他根本来不及发动。

就在他考虑把夏油杰踹进南瓜车先撤退,再由他留下来拖延时间,五条悟突然开口道:“停停停!虹映弟弟,我们先停战!我有话要问你!”

月见里虹映停止了攻击,他警惕地看着白发蓝眼的娃娃脸青年,以防这个没下限的家伙使诈:“问什么?”

五条悟问:“你之前说的话还作数吧?”

“哪句?”月见里虹映顿了顿,银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泛着金属般的冷意,“杀了你——那句?”

“正常点,别满脑子都想着打打杀杀。”五条悟伸出一根手指,笑眯眯地说出了关键词,“就是那个啦,救人?”

“作数。”月见里虹映毫不犹豫地说。

“但那个笨蛋刚才还在说厌恶非术师哦,你这么做只能救下他一个吧?”五条悟提醒道。

月见里虹映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略身后投来的目光,平静地说:“不会的,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但如果我没这么做,那我才是一个也没救下。”

母亲、莉绪姐、松岛小姐、黑田先生、餐厅老板、幸介、咲乐、真嗣、克巳、优……

以及,织田作。

他已经有太多没有救下的“一个”了。

哪怕他对夏油杰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哪怕这么做遗憾不会减轻,痛苦无法缓解,但至少他救下了一个。

只要可以救下一个,就说明他有能力从命运的手里抢走那些鲜活的生命,以前的他没有做到,不代表他们的死亡是无法逆转的命运。

他厌恶命运的捉弄,因此他拒绝承认那是命运的安排,他宁愿相信问题出在他的身上。

他向来不屑于证明自己的能力,唯独这一次,他需要向自己证明,他不是一个人也救不了的无用之人。

因此,他一定要救下夏油杰。

“去吧。”五条悟冷不丁地说。

月见里虹映愣了一下,略微惊讶地看着漂浮在空中的最强咒术师,浅灰色的眼眸有几分茫然,像是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迟疑地问:“悟,你良心发现了?”

五条悟嘴角一抽:“要是我良心泯灭,绝对是被你气没的。”

“那你为什么改变主意?”

五条悟从半空中落了下来,双脚踩在地面上,犹如主动选择从天上走向世间的神子:“如果是一直以来都很可靠的虹映,那我相信你也无可厚非吧?谁让你都那么保证了?”

他停在了月见里虹映的面前,熟练地抬手揉了一把那颗深蓝色的脑袋,摆出一副欠揍的表情,一脸嫌弃地说:“唉,怎么会有人十九岁了还那么任性啊?果然,小鬼永远是小鬼。”

“我二十岁。”月见里虹映纠正道。

五条悟无所谓地说:“有区别吗?我看你八十岁也这副德行。”

月见里虹映刚想反唇相讥地怼回去,却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脑袋,直接打断了他的技能施法,那双苍天之瞳盈者笑意地注视着自己。

“去吧,去救杰吧。”五条悟笑着说,“这次你一定能救到的。”

“呃……”月见里虹映稍显诧异地睁大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几秒后,他不太明显地翘起唇角,轻轻拍开脑袋上的那只手,转身向夏油杰走去。

在转过身子的那一刻,他低声道:“谢谢。”

“想要表达感谢的话,好歹看着我的眼睛吧?”五条悟半开玩笑地说。

他没指望对方会这么做,以他俩的关系,他能亲耳听到一句道谢已经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没想到,这回月见里虹映竟真的偏过了脑袋,对他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谢谢你,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