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神说我会遇见你

太阳在林瑾瑜身后渐渐隐没,彩灯熄灭后,忽然亮起的屏幕取代它成为黄昏余晖里最亮的东西。所有人都被这巨大的光亮吸引了注意,连带着林瑾瑜自己也不由自主盯紧了屏幕。

白色的字字体圆圆胖胖,十分可爱,张信礼站在林瑾瑜身后,抬头,跟他一起看大幕上显像管变换。

代表年份的数字缓缓消失,一直沉默着,仿佛只是俩摆设的音响设备终于从沉睡中苏醒,草坪上忽然响起几声清脆的鸟鸣。

林瑾瑜静静站在原地,光影变幻,从屏幕中投出的淡蓝色光芒笼罩了他的脸庞。

——数字消失后,大幕上映出的是一张古旧的照片,海子的水波清澈,倒映着蔚蓝的天空和纯白的云层,在那年夏天灿烂的阳光下仿佛一块泛蓝水色调的翡翠。

林瑾瑜、张信礼、木色、拉龙、张文斌,还有不再回来的陈回挤在狭窄的屏幕里,有人滑稽地翻着白眼,有人呲牙咧嘴吐着舌头。

照片里林瑾瑜和张信礼之间隔着一个木色,一个看着镜头,一个面色茫然,互不对视。

那是林瑾瑜天真而无忧无虑的十五岁。

鸟鸣止歇,音响里,歌声缓缓响了起来。

“你在左边 我紧靠右

第一张照片

不太敢亲密的”

音响里张信礼早已录制好的声音低沉,歌曲旋律轻快,歌词却又隐隐透着浅淡的失落与怀念,每一句里都是朦胧、青涩的爱。

林瑾瑜从没听过他唱歌,非常意外于这家伙水平竟然还可以,经过声卡修饰后的声音和缓而低沉,没什么花里胡哨的技巧,但音色很好,调也准确,像是和缓地将一个故事娓娓道来。

那张照片犹如鼓翅的鸟儿般停留几瞬便消失不见,带走了凉山的蓝天、白云、绿草,与绿草间棉花般的羊群,取而代之以繁华的钢铁城市。

屏幕再次暗了下去,再次出现数字,然后又是满载着回忆的照片。

那年操场边,面容已成熟些许的张信礼坐在长凳上喝水,扬起的脖颈上喉结分明,汗水在阳光下透着点点微光,林瑾瑜戴着发带,假装高冷地坐在他身边低头看手机,等着他喝完自己的水。

那年体育馆里,获胜的篮球队拍集体照,胡老师笑容满面地举着奖杯,快门定格下满屏洁白的牙花子,张信礼站在正中,被林瑾瑜跟许钊一左一右挤着,不知谁在他脑袋上比了个调皮的兔子耳朵。

那年庆功宴上有谁喝多了,那是他们越界的开始。

“太多感触 已不同了

世界变了 还是我改变了”

还有那年秋天,外滩江边,黄浦江上渡轮驶过,张信礼在明黄如银杏叶的阳光里回过头来;成都灯光明亮的地铁上,林瑾瑜歪头靠在他肩上,手插在口袋里偷偷牵着,窗玻璃映出两个亲密的灰黄剪影。

“太久 太久 是否过了太久

忘了 忘了 忘了怎开始的

喝醉了小河边唱着歌

永远爱你是我说过”

照片一帧帧历历而过,他们的回忆太多,多到能放完整首歌,林瑾瑜和张信礼就站在一起,周围依然是熙攘的人群,空气中浮动着沙尘,屏幕光影流转,歌声浪漫。

只是这次,林瑾瑜身上洋溢着少年朝气的运动服已换成了成熟内敛的西装,没戴耳机,不会让人误会他很娇气,也没在听羽果那首伤感的歌。

“没有 没有 再没谁能拥有

像你 像我 哭和笑都懂得

再触摸

我心底藏了好久

那最柔软的角落”

木吉他声音刚性清脆,伴奏跟原版不大一样,节奏更慢,带点民谣味道,不知是谁改的,又是谁录的。

柔和的海风里,林瑾瑜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些停留过后便消散无形的影像,看着照片里他和张信礼的脸庞一起从青涩变得成熟,变成如今的样子。

他们走过学生时代,在最美好的年纪里并肩而行,一起等来了大寒夜里的雪,也晒过了小暑白日的光,见证了对方的坚强也看过了对方的软弱,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喜悦难过、愤怒落寞都一起感受,酸甜苦辣、咸涩淡麻都一起尝过。他们的青春属于彼此。

歌唱完了,视频结束,熄灭的彩灯复而亮起,翻滚的海浪声里,林瑾瑜听见有人叫他:“小瑜。”

林瑾瑜回身,和张信礼对视,海风炽热袭人。

忽地,不远处传来几声熟悉的狗叫,一一嘴里叼着什么东西,被许钊牵着,屁颠屁颠朝他们跑来。它脖子上戴了个黑色小蝴蝶领结,像只狗绅士,伸着舌头,鸡毛掸子样的大尾巴甩啊甩的。

林瑾瑜满心的感动中平添了抹诧异。嗯?怎么回事?这货怎么在这儿?不应该在上海寄养的地方睡大觉吗?还有它嘴里叼的那是啥?

许钊松开绳子遛了,免得当灯泡。

突然见到很久没见的主人,一一颠颠跑到他俩面前傻乐。在林瑾瑜懵逼的目光中,张信礼弯腰拿过他嘴里叼着的盒子。

“小瑜,”一向镇定的他有点紧张,比第一次正式上门见林父林母的那次还要紧张:“我……”

张信礼背地里其实排练了很多次,但真刀真枪上阵了,那些演练好的、精心雕琢过的台词却忽然说不大上来了。

他内心的想法简单而真挚,没有太多华丽色彩,短短几字足以道尽。

一一把盒子给它以后在一旁蹲了下来,林瑾瑜踩在浅短的青草上,静静等着张信礼。

“哎哎哎,”张信礼刚要说话,许钊的大嗓门忽然响了起来:“你就这样站着说啊?有没有诚意啊兄弟?”

许多声音跟着他一起齐声笑闹道:“就是!有没有诚意啊!”

那些声音有男有女,有高有低,有附中的老同学们也有许多陌生人,张信礼有点不好意思,但没表现得多明显。林瑾瑜这个被表白的也紧张,他伸手指挠了挠自己鼻子,语气好似埋怨,实则不好意思地道:“你这是搞什么……又不是什么大日子……”

确实不是什么大日子,不是他生日,也不是七夕节情人节,只不过是一个很适合结婚的黄道吉日而已。

以许钊为首的一堆人还在起哄,张信礼停顿片刻,穿着那身昂贵的西装,在起哄声里单膝跪了下去。

“哟——这就对了嘛!”人群爆发出一阵开心的笑声。

“小瑜,”张信礼在人们的簇拥中看着林瑾瑜,说:“我……弄这个,其实也不是说求婚什么的……我们没办法弄到那张证,即使没有那个,我们也很幸福。我只是……只是……”

林瑾瑜站在场地中心,心里仿佛有一千一万个鼓槌在擂鼓。

他隐隐意识到张信礼要说什么了,那是一个答案。

对那答案的渴求曾压抑在他心里很多年,他曾为此辗转反侧,却失去了追问的勇气。

“只是什么?”明明该紧张的人是张信礼,可林瑾瑜手心微微冒汗,心跳快得就像擂鼓。

那年他问张信礼是否爱过他,哪怕只有一分钟、一秒钟、一次呼吸的时间。他要这个答案,他要听张信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张信礼看着林瑾瑜茶褐色的双眼,那双眼睛是那么明艳动人、意气风发,与多年之前凉山那个满是阳光的上午,林瑾瑜第一次抱他时他看到的眼睛别无二致。

他看着那双眼睛,慢慢道:“我只是想告诉你……”

他们都曾害怕、曾逃避、曾犹豫、曾自我怀疑和厌弃,都曾为今后无数年里他们将要面对的种种而不安,而忧郁。

一个人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才能大声而无所遮掩地告诉所有人“我很爱他”?此刻,张信礼打开手里捧着的盒子,向着沙滩,向着涨落的大海,向着所有人,对林瑾瑜说:“……只是想告诉你,我爱你,从很久以前,到很久以后。”

盒子里一点银光在彩灯下闪闪发亮,张信礼目光深沉,发丝在海风里起伏,他把那枚戒指拿出来,像个真正的绅士,朝林瑾瑜伸出手,问:“你愿意,跟我共度余生吗?”

共同走过这漫长,而又短暂的一生。

林瑾瑜内心窃喜,但他看着他那严肃、正经的表情,故意安静了片刻,不说话逗他,然后伸出手去,放到张信礼手里,居高临下看着他的脸,如那年在篝火边般用八个字答复说:“大发慈悲,勉为其难。”

张信礼还记得这八个字,他愣了瞬后笑了下,将戒指戴上林瑾瑜无名指。

随着他的动作,刚为了留空间给他说话而暂时保持肃静的人群忽然好像被集体按下了播放键:“wow——!!!”

还有人连口哨都吹上了,草坪上连环炸雷般的响起一串连绵不断的“恭喜!”、“加油!”、“要幸福哦!”

讶异而兴奋的起哄声与欢呼声袅袅扩散到整片沙滩,别的游客纷纷扭过头来看着他们这片,那些兴奋、衷心的欢呼声为他们盖过流言蜚语。在如潮水般的哄声中,林瑾瑜笑了,他满是笑意的双眼里闪动着细微的波光。穿越无数时光碎屑,那个他十七岁那年没有勇气问出口的问题终于在今天得到了真正的答案,他是如此欣喜,如此幸福。

舞台上,先前隐没在幕侧阴影里拉小提琴的那个人站了起来,把琴架上肩膀,开始拉莫文蔚那首极尽感叹的《这世界那么多人》。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

人群里敞着一扇门

我迷蒙的眼睛里长存

初见你蓝色清晨”

不同于视频放映时那首歌中充满朦胧爱恋的悸动,此刻的琴声缠绵悠长,带着三分感叹、三分恬淡,宛如度尽劫波后仍无畏绽放的笑容。

人们纷纷往琴声传来处看去,只见林烨从幕侧走了出来,灯光下,他长及脖颈的头发在海风里轻柔舒展。

林瑾瑜也看见他了,但此刻他没心思把注意力分给旁人。林烨夹着琴,轻轻闭上眼,好似已全身心沉浸在曼妙的音乐中,拉弓的手指宛如翩飞的蝴蝶。

“晚风中闪过几帧从前啊

飞驰中旋转 已不见了吗

远光中走来你一身晴朗

身旁那么多人 可世界不声不响”

……

这是首非常适合小提琴的歌,林烨运弓温柔却坚定,在歌曲的副歌段中,林瑾瑜让张信礼站起来,将另一枚对指套上了他的手指。

身旁他人均过客,百转千回,依然是你。

一一的大尾巴扑棱扑棱,林瑾瑜看了眼它胸前的小领结,说:“你还真是要么像个钢铁直男,要么一整就整个大的。”

而且还挺会充分利用手里资源,从人到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啊,真是小看了他的组织能力。

“我不是钢铁直男,”张信礼严肃地说:“我是gay。”

那认真的模样好似很久以前一叫《李小龙传奇》的电视剧里,李小龙赢了比赛,在场上大喊“我是中国人”,林瑾瑜笑死。

他说:“我不在乎你是双还是gay。”

他只在乎张信礼爱谁,以及他的选择。

周围有人在大喊“亲一个”,林瑾瑜不大好意思,想遁了——想听的话也听了,戒指也戴了,在这儿有什么好,不如赶紧吃了饭回自己房间,那时候何止亲一个,想做什么都可以。

张信礼却没动。他把手里的盒子给林瑾瑜,说:“不止戒指,还有这个,也送给你。”

“什么东西……”林瑾瑜不明所以,他接过来,发现原来里面还有一样东西。

难怪呢,他刚还好奇一枚戒指而已,用这盒子来装好像有些大,原来是二重礼。

他将盒子完全打开,低头看去——

只见大盒子里小小的戒指盒下面好像还压着个什么东西,似乎是折起来的几张纸。林瑾瑜拿出来展开,看见封页上骏马logo高高跃起。

这不是……这不是那什么法拉利的logo吗?

他翻开第二页,看见标题部分端端正正印着四个大字:订车合同。

?????

继感动之后,林瑾瑜下巴都快惊掉:“你订车了?”

“是的。”张信礼理所当然道:“我买的,送给你。”

送给我?林瑾瑜宛如石化。

这这这这这……这是梦吧!

他大震惊,问:“开什么玩笑,你哪儿来的钱?”

按照张信礼一月四五千的收入水平,就算这两年涨了点工资,也绝不可能买得起这东西啊,裸车都二百多万呢。

“没开玩笑,”张信礼道:“不是答应你了。”他问过林瑾瑜喜欢什么车,答应了给他买他喜欢的。只可惜这年头订车得排队,哪怕是上海也到处没现货,只能等配额,合同上约好明年提车,没赶上今天。

不过也好,省得过户了,等提完车办车险的时候可以直接登记到林瑾瑜名下。

“你不会去卖肾了吧?”林瑾瑜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就算只付了订金,应该也有七八十万,卖一个都不够,你俩都卖了?”

“没有,”张信礼哭笑不得:“怎么可能。”

林瑾瑜还许过愿,想他们六十岁前都有性生活,他怎么可能去卖肾,绝对不行。

“那你到底是怎么……”

林瑾瑜还没问完,忽地又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拍他肩膀:“收下吧,他一片心意。”

林瑾瑜回头,见尽忠职守扮演完人形bgm播放器的林烨不知何时从台上跳下来走到了他身边:“放心吧,你男朋友两个肾都好好的,不会影响你们的‘幸福’生活。”

林瑾瑜还没质问他消失一两年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呢,他倒自己凑上来了。林瑾瑜道:“你怎么在这儿?你知道他这钱哪儿来的?”

这么一笔巨款……林瑾瑜脑内思绪如万马奔腾,甚至已经脑补到他借了高利贷,他俩以后要过着开着豪车吃着糠咽菜还巨额利息的日子了。

“我云游四海,在哪儿都不稀奇。”林烨说着,回头往乐队方向看了眼,那里有个年轻男人朝他笑了下。

他拍拍林瑾瑜,说:“钱怎么来的,你问你男友咯。”

没等林瑾瑜再问,张信礼主动道:“我自己赚的,单位工资,还有你爸给的提成。”

亲兄弟尚且得明算帐,何况岳父跟儿媳。张信礼自己有工作,林怀南却总拉他到自己公司做这个做那个,让他跟项目,还帮自己挡应酬,总不能一毛不拔。

张信礼酒量很好,在那些商业酒局上简直堪称如鱼得水,有部分好酒的老板喝高兴了拉着他称兄道弟,合同自然手到擒来。而凡他出过力的项目,一应盈利,林怀南都会按分成一分不少算给他。

“那也不够吧。”林瑾瑜寻思,两年,就算他一个人当三个人用,又上班又帮他爸做事,还得学习,最多也就存个小到中万,订车合同上那订金可有足足八十万。

“够了,”张信礼回答:“理财也赚了一些。”

最能生钱的就是钱。张信礼勤劳、能吃苦,而且也很能接受新鲜事物,不会跟葛朗台一样扣扣搜搜当守财奴。自从跟宁晟凯打交道,接触金融这行以后,他认识了不少新东西,学着打新债、新股,也偶尔会通过人脉拿到一些消息,理财理得井井有条。

林瑾瑜从未看错他,张信礼从凉山走到上海虽然有运气成份在,但绝非偶然。

他终于实现了他的理想,也收获了他的爱情。

“还有,”张信礼话似乎还未说完:“你爸把瑜信生物剩下7%的股份给了我。”

“瑜信生物”就是林爸那新公司的名字,林瑾瑜还没从前一个震惊里缓过神,这会儿再次震惊了。

“啥?”这事儿他懵然不知:“我爸……”他对此倒没啥意见,就是觉得突然,他爸不是那种会因为某人跟他有裙带关系就乱把股份给出去的人:“他为什么给你?”

而且张信礼还接受了,这就更奇怪了。

“他说……”张信礼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算聘礼。”

?????

什么玩样?

干,为猛1位置斗嘴斗了这么久,结果……他爸可真牛。

林怀南确实是这么说的,但张信礼心里知道除开这个还有别的理由,那就是能力。

他说:“而且,你不喜欢做生意。”

这才是主要原因。

由于种种历史遗留问题,宁晟凯那边一直由他负责。a轮虽然已经到位,但资金链不能断,后面陆续还有几轮融资需要洽谈,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手接班,张信礼便成了这方面的负责人,林怀南交到他手里的活计他均完成得十分出色。

林瑾瑜对接手公司毫无兴趣,而且不懂这行,林怀南那边却必须有人接手。

再没有人比张信礼更适合替林瑾瑜去做这件事了。

“就是这样,”林烨搭着林瑾瑜肩,懒散地道:“放心吧,他既没卖肾也没卖血,更没卖精子。”

林瑾瑜:“……”

他说:“你知道得可真清楚。”

林烨戏谑笑了声,说:“我俩不便联系,我跟他没关系。反正张信礼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其实他压根就没有喜欢的类型。

林瑾瑜拿着那几张合同,觉得重若千钧。但张信礼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合同上写的不是八十万,只是八块钱。

“小瑜,你不用觉得有负担,”他说:“你喜欢,所以我送给你,就像你送我手机、手表、项链一样,没区别。”

林瑾瑜总爱给他买东西,一切张信礼喜欢的,以及他觉得会让张信礼开心、让张信礼变得更好的东西。金钱在爱面前无足轻重。

就像张信礼说的一样,他们都想让对方幸福,会让他们得到曾失去的所有。

林瑾瑜拿着那几张价值八十万的纸看着张信礼,眼神无奈而温柔:“好吧。”他说:“却之不恭。”

反正他没可能拒绝张信礼,那就收下吧。

婚礼仪式已全部结束,众人纷纷重又落座,开始享受美妙的大餐。

黄家耀携自己妻子一桌一桌敬过酒来,到林瑾瑜这桌时,新娘笑得比在其它桌更开心。当林瑾瑜和张信礼站起来祝她幸福时,她回了句“也祝你们幸福”,眉眼间没半点介意他们在她婚礼末尾抢了她风头的意思。

那是林瑾瑜二十五年生命里最幸福、开心的一天。

……

那天晚上三亚的海风很大,太阳落山后景区便不许人下海,但沙滩上仍有许多零零散散漫步的游客。

黄家耀跟附中的老同学们大半喝多了,宾客们夜纷纷回酒店睡觉,张信礼则和林瑾瑜牵着手,踩着细密的白沙沿着海岸线往前散步。

靛青的海浪起落,他们头顶是一轮高悬的明月,身后是两行绵延的脚印,从遥远、不可见的过去蔓延至遥远、不可知的未来。

“我爱你。”海浪与月光下,张信礼低声对他说。

林瑾瑜凝视着他的眼睛,回以同样的话语。

两张脸庞都已完全不复年少时的青涩,可在彼此眼里,他们都仍是过去记忆里的样子。

林瑾瑜还像小时候一样爱他,但和那时又不完全一样了。

蔚蓝的海水浸过脚踝,林瑾瑜单手环住张信礼的腰,张信礼面对着他,低头,两人在海浪的潮汐声中接吻。

回到酒店后他们没心思洗澡便已在湿热的初夏夜风里肌肤相亲,林瑾瑜胸口抵着栏杆站在阳台上,眺望远处一层层翻涌不息的黑色海浪,张信礼贴在他身后,双手圈在他身体两侧,抓着栏杆。

林怀南曾觉得他的儿子原本是普通的、正常的,和无数普通的男孩一样会爱上某个女孩,然后结婚相守,是某个不对劲的东西在某个不对的时间点弄错了这一切。

不知道他的设想是否是对的,无数翻涌的人潮中,另一个平行时空里,林瑾瑜和张信礼也许不会遇见,他们一个在东方,一个在西边,一个在城市,一个在山里,就像两颗轨道不同的遥远星辰,运行千万年也不会相交。没有诊断书、没有医院、不用治疗,不用整天和家里吵架。

他们会各自生活、各自寻找伴侣,然后光芒黯淡,各自死去。

但他们还是相遇了,千万个宇宙里,也许只相遇了这唯一的一次。

……

这一晚,张信礼显得格外兴奋,但也格外温柔。他们总在一个吻结束之后注视彼此几秒钟,然后才开始新一轮的缠绵。

林瑾瑜抚摸着他粗短的发茬、坚硬的背肌,亲吻他掌心那道为他而留的刀疤,打开身体让张信礼进入他。刚开始的时候会涨、会疼,可习惯了之后那种充实而酸麻的快感便上来了。

这种亲密至极的接触所带来的满足感是其他任何形式的边缘接触都无法带来的,林瑾瑜从未有那么一刻如张信礼进入他时那样有安全感,在这一刻他确定他在张信礼的生命里是不同的,他们是彼此唯一的爱人。

呻吟的间隙里,林瑾瑜在他耳边说:“下辈子,我们也还是遇见吧。”

张信礼压在他身上,抱着他,汗湿的胸膛宽阔而坚实。

他亲吻他的耳朵,闭眼答道:“好。”

这是他们走进彼此生命里的第十年,相爱的第五年,以后还有很多年。

阳台窗户没关,海风入户,吹动窗帘和一对爱人的头发。

又是一年夏天了,秋叶静美,而夏花绚烂。

遥远的那年夏天,张信礼家的院子里,林瑾瑜为他解释泰戈尔的《飞鸟集》时曾对他说:“用有限的时间找到真正的自己,不留遗憾,死时就归于寂静。”

那诗集里还有那么一句:

“长日尽处,我站在你面前。你将看见我的伤痕,知道我曾经受伤,也已经痊愈。”

【后调·走过磨难(二)烦恼的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