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看着吻在一起的祝枝寒和鸾梧,打牌三人组凝固住了。

屠萌半晌找回自己的声音:“等会儿,我是喝了迷魂汤了吗?这,这……”

她扭头看着施元水:“小六啊,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在那儿的是师姐和枝寒吗?”

施元水也满脸恍惚:“好,好像是的。”

屠萌伸手掐了一把施元水的大腿。

施元水呼痛:“嗷!嗷!师叔你干什么!?”

“看一看是不是在做梦。”

屠萌若有所思:“看来不是梦。”

施元水:“……那您就掐自己啊。”

鸾梧撂下一个重磅炸弹,便退开来,摆着在屠萌眼中很可恶的轻松姿态:“我的秘密说完了,还来吗?”说着扬了扬手里的牌。

屠萌:“……”

她到底是见多识广,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没好气道:“这还怎么来?师姐,你跟我过来!”

还不忘安抚地朝祝枝寒笑笑:“枝寒,你先和师兄们玩哈。”

祝枝寒看着鸾梧被拽走。

回过头,就对上两个闪烁着的眼睛。

施元水还是有些恍惚的样子:“等会儿,我有点晕,师妹,你和宗主是什么情况?到底是什么时候……?”

大师兄附和着点头。

“如你们所见,在一起了。至于什么时候,大概是在进入魔域之后罢。”祝枝寒笑。

这种感觉居然还不错……

祝枝寒甚至生出点懊恼,怎么不早点就这么做呢?

那边施元水可不知道祝枝寒心中所想。

他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揉了揉心口,气息奄奄:“师妹你可吓到我们了。”

大师兄继续附和:“嗯嗯!”

祝枝寒带着几分鳄鱼的愧疚:“确实有些突然,不过我和师尊考虑到早晚要让你们知道,就直接说啦。”

最终六师兄和大师兄还是接受了这个惊世骇俗的消息——师徒相恋,还是同性别,到底还是罕见的,尤其这还发生在他们的身边。

不过他们都不是喜欢干涉他人选择的人,震惊过后,还是给两人送上了祝福。

又过了一会儿,鸾梧也被屠萌放了回来。

屠萌瞪了鸾梧一眼,对祝枝寒温声说:“小枝寒,日后你这混账师尊若是欺负你,你就来找师叔,师叔帮你教训她!”

祝枝寒心中微暖:“师叔您放心,师尊对我很好的。”

屠萌把施元水和大师兄叫到一旁去说小话。

祝枝寒问鸾梧:“师叔把你叫去,都说了什么?”

鸾梧摸了摸她的头,浅笑:“她担心你,警告了一下我。”

“哦……”这倒是屠萌师叔会做的事。

鸾梧温声道:“闹也闹够了,去休息一下?明天还有一场仗要打。”

祝枝寒点头说好。

于是屠萌和施元水他们,眼睁睁看着祝枝寒和鸾梧走进一个房间。

屠萌手里一个不稳,攥碎了楼梯的扶栏。

……

那边,祝枝寒和鸾梧半躺在床榻上,挨在一起。

第二日便要去攻入敌人的老巢,谁也不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最终能不能安好。

“我们会成功吗?”祝枝寒问。

鸾梧没有给出宽慰式的回答,而是说:“任何冒险都有其风险,但我们已经做了尽可能完备的准备,选择了最恰当的时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祝枝寒不知不觉放松下来,闭上眼睡了过去。

鸾梧注视着祝枝寒浅寐的侧颜,目光专注而柔和。

其实刚刚的谈话里,屠萌的原话远没有鸾梧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屠萌是真的把祝枝寒当一个亲近的小辈,即使是面对一同长大、共同患难过的师姐,话语依然很不客气。

“你有想过这件事对你们的影响吗?若让外面的其他人知道了,修真界虽不避讳这件事,但你们必定会成为其他人茶余饭后闲谈的乐事。”

“别说你不在意其他人怎么想,你不为自己考虑,那么枝寒呢?她才多大,若日后她有一日扬名天下,你忍心让她和这些流言蜚语绑在一起吗?”

鸾梧沉默。

屠萌气不打一处来:“我不管你们是谁先开始的,既然你作为年长的那个,便不能因为一时兴起……”

“不是一时兴起。”鸾梧打断,抬眼,绯色的眸子里满是认真。

“若非没有第二条出路,我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却却也是。”

屠萌听懂了鸾梧的意思。

她想起了修真界的两种灵草,它们并生而活,失去其中一个便会枯萎死掉。

鸾梧的神情告诉她,她们就是这样的两株灵草。

屠萌于是也沉默下去。

也是她刚刚被冲昏了头脑,是啊,鸾梧对祝枝寒的疼爱又怎么会比自己少?会这么选,无非是在天平上做出了衡量。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既然决定了,便好好在一起,别让我看到枝寒以后因为你而哭。”

气氛因为屠萌的让步而稍缓。

鸾梧点头,屠萌说出这样的话并不出她的预料。

她转过身要走,带着几分揶揄:“师妹,还有什么要嘱托吗?”

“你想的想必比我还全面,用得着我再嘱托什么?”屠萌没好气道。顿了顿,屠萌又开口,“倒是确实还有一件事。”

“嗯?”

鸾梧听到身后的人轻声说:“师姐,要幸福啊。”

……

星隐宗的驻地名为旻天谷,是个终年蒙在迷雾里的山谷。

当然,星隐宗称那些白雾为仙雾。

此时这些白雾被翻搅开,各色法宝的光芒在里面进出。

原本刀宗计划的是不为人知地潜入,甚至为此把行动的时间挪到的晚上——羊皮卷上记录着星隐宗阵法的具体情况,鸾梧去找了七个协助破除大阵的人物,其中有人并不擅长战斗。

但显然星隐宗亦有对策,仙盟的一部分势力在外面驻扎已久,想要进入谷中,不可避免地爆发了冲突。

鸾梧是想尽快结束战斗的,但这仙盟的人虽然强者不多,但数量颇多,实在是难缠。

“道尊,不行啊!这样拖下去,谷中的星隐宗匪徒定然做好了准备,届时再进入便寸步难行啊!”

“道尊!那仙盟贼人竟然训练了一批死士,拿自己当炸弹,不要命地冲进来,恩荷长老他们受伤了!”

鸾梧拧起眉:“伤了几人?伤得严重吗?”

那人眼圈一红:“弟子们伤了十数个,还有便是恩荷长老、智源长老还有邱道子。性命无碍,但也只是性命无碍了,怕是……”

恩荷长老和智源长老是鸾梧请来的阵法大师,如今缺了三个,破解七星阵的人手便不够了。

祝枝寒执着长刀,斩开拦路的仙盟弟子,把这番话收入耳中,心不断的下沉。

鸾梧果断道:“已经走到这步,断无再退缩的道理,总要试试才行……我来开路!”

说着闭眼,指尖抹过长刀,眉心的魔纹更加妖冶。

“师尊!”祝枝寒欲言又止,“你此时动用了力量,待到了紫薇殿,又该……”

她难掩忧虑。

击毁星隐宗的阴谋当然是她所愿意的,但她更担心鸾梧的安危。

鸾梧摇摇头:“不能再等了。”

就在祝枝寒万分心焦的时候,自远处响起一声声佛号。

抬目望去,只见丛林之中,走出来一个个僧人。为首的那个僧人祝枝寒认得——

“禅寂大师!”

白袍白须的高僧闭着眼,朝她‘看’来,低呼一声佛号,略微颔首:“贫僧来助你们。”

仙盟的小头目面色十分难看:“你们这群和尚不是在隐世么!?既然隐世,为何还来插手凡俗事务?”

禅寂摇摇头,目露悲悯:“曾经因为贫僧的怯懦,对仙盟数百年来的荒诞行径视若无睹,致使悲剧愈演愈烈……如今佛宗也是时候出山了。”

鸾梧朝禅寂的方向看了一眼,将未出的招式收回,面色微松,对祝枝寒低语:“这老头精得很,定是算到了什么,才来相助。”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而来帮忙,这都是一笔极大的助力。

除此之外,还有自远处射来的箭矢。

在僧人之后,施元水领着诸多小门派的弟子和散修过来,在他们的旁边,是鹿云族族人。

施元水道:“宗主!师妹!你们便放心地去山谷里罢,我们虽修为不够高深,阻住他们一段时间已是绰绰有余!”

小门派的弟子中,萧楚灵和杜培然朝祝枝寒兴奋地挥了挥手,散修中亦有那个被她们赠予血云佛蕊的狄溶。

仙盟小头目面色更为难看。

禅寂朝中心的方向走来,一步一个莲花,旁的仙盟众想要阻拦,掷去的法术流光统统偏移了开来。

鹿云族族长苏茶亚横笛在唇边,便有一头泛着流光的大白鹿出现在她身前,她骑着白鹿亦靠近。

走至她们附近,苏茶亚朝祝枝寒行了鹿云族的族礼,温雅一笑:“鹿云族亦前来相助。”

祝枝寒回了一礼:“想不到你们会来,太好了。”

鸾梧言简意赅:“要破大阵,我们如今还缺三人。”

禅寂道:“贫僧便是为此而来。”

苏茶亚:“在下亦然。”

鸾梧也不拖拉,干脆点头:“那便还差一个。”

屠萌和三长老道:“便让我们来吧。”

鸾梧犹豫片刻:“好。”

做出决定的下一刻,苏茶亚跳下白鹿,那白鹿化作一道流光,冲散前路的敌人。

禅寂念诵着佛经,击出一掌,那掌带着,将迷雾短暂地击碎。

“走!”

一行人就这么步入谷中。

谷中构造果然和羊皮卷上记录的一模一样。

不必言说,众人往各个宫殿的方向疾驰而去。

薄明薇去了贪狼殿,丹绮去了巨门殿,禅寂大师去了禄存殿,屠萌和三长老去了文曲殿,花雾影去了廉贞殿,苏茶亚去了武曲殿,器宗宗主去了破军殿。

祝枝寒瞥了一眼众人离去的背影,恍然发觉,里面的大部分人都和自己相熟,或者曾经相熟。

她回过头,甩去多余的杂念,和鸾梧并肩走进最中央的大殿——紫薇殿。

按照羊皮卷所说,这紫薇殿便是盛放着‘不具名’真身的地方,也是她们最终要毁坏的目标。

她们这计划说简单其实也算简单,核心便是牵制。

七位强者潜入七座大殿,牵制着这几个大殿,不能再往紫薇殿输送力量。祝枝寒和鸾梧则进入紫薇大殿,牵制着‘不具名’,不让他驰援分殿。

直至其他人将分殿和主殿的联系全部切断,祝枝寒和鸾梧就能着手毁灭不具名,而不具名一旦死去,星隐宗则彻底土崩瓦解,再无隐忧。

刚踏入紫薇殿,祝枝寒便感觉眼前一黑。

再睁眼,四周已变换了模样。

暗,很暗。

也很冷。

祝枝寒感觉自己像是躺在了一块冰上面,动了动,四肢仿佛被什么禁锢住了,能听见铁链的哗啦声响。

有那么一丝熟悉。

有人站在了她的身边。

两个模样几乎生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少女,俯视着她。

少年道:“若早知道你会跑……”

“落星,横云?”祝枝寒开口说话。

她发觉了自己嗓音的虚弱和沙哑。

鸾梧不知去了何处。

落星和横云就那么立着,四周那么暗,像两道瘦长的鬼影。

“别再挣扎了,你已经被放弃了。”两道几乎重合的声音,响在耳畔。

“师尊不要你,你的朋友也不要你。”

“嘻嘻,嘻嘻……”

祝枝寒阖上眼,那雪色的眼睫不停地轻颤着,有种脆弱和破碎感。

‘落星横云’于是更开心了,凑得更加近,几乎像是耳语。

“刚刚大师姐像是做了一场梦呢。”

“梦见什么好事情了吗,大师姐好像笑了好几次。”

“不过梦也只是梦啦,总是会醒的。”

“可怜的大师姐,不过只要再熬半天就可以啦,再过半天,你所有的根骨……”

‘落星横云’看到祝枝寒轻微地颤抖着,他们嘴角的弧度勾得更大,然而那弧度很快凝滞了。

因为他们发现那不是颤抖,而是在笑。

“有趣,太有趣了。”祝枝寒低低的笑着,“原来星隐宗宗主的手段,也只是用些幻境啊。”

她眼睫覆了层冰霜。

蓦地睁眼,眼前一切犹如碎裂的琉璃,一片片崩裂:“你们难道不清楚,一件事用了太多遍,只会让人觉得腻吗!?”

在魔域,她可是经受过有关幻境的特训的。

这些陈年旧事,已经重复得让她觉得想吐了,一点害怕的感觉都生不出。

眼前虚幻的场景彻底崩毁,祝枝寒看清了自己真正所处的模样。

她正立在一处水晶砌做的宫殿里,眼前立着的不是落星横云,而是一个模样万分熟悉的黑袍人。

白色丝线自那黑袍人的袍底钻出,缠绕在她的胳膊处——应当就是幻境中阻挠她行动的锁链。

再多耽搁一会儿,这些白丝就将把她彻底固定住,届时再想挣脱就麻烦了。

祝枝寒心念微动,唤来长刀,锋利的刀刃将那些粘连的丝线尽数斩断。

长刀架在黑袍人脖颈:“我师尊呢?”

黑袍人不说话,偏了偏头。

“——!!”

祝枝寒看到黑衣人撞向刀刃。

来不及撤回,锋利的刀刃直接把黑袍人脖子斩开半截!

但奇怪的是,并没有鲜血溅出来,抽回刀,只见半个血红的横切面。

很快,黑袍人整个都化成血泥,啪嗒掉落在了地板上,再无踪影了。

祝枝寒感觉一阵恶寒。

“他是真的吗?”

又或者说,这个地方是真的吗?

有视觉,有听觉,有触觉,若这一切都那么清晰,到底什么是假,什么是真?

是否她又陷入了一重幻境中?

祝枝寒决定探查一番四周。

她和鸾梧的任务是找到阵法的‘枢纽’,枢纽毁掉则不具名死。

周围确实是座大殿的模样,大门紧闭着,不能再打开,大殿的中央悬着一口棺。

往棺中看去,众多黑水包围着中央的畸形人体。人体用裹尸布裹着,还往外渗黑水。

这一幕十分有冲击力,祝枝寒感到片刻悚然——这还算是人吗?

这玩意到底是什么?

是羊皮卷中记载着的‘不具名’的真身吗?

再看这口悬棺外面,七条粗壮的血色锁链在上面盘亘着,一直往外延伸,延伸直大殿的边角,直直没入地里。

不难推测出,这些锁链一直连到什么地方。

祝枝寒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比喻。

这些血色的锁链就像是血管,悬棺里的存在则是心脏,血管源源不断地把七座宫殿的‘养分’输送过来,再把废料排泄出去。

它们与羊皮卷中写就的阵法完全契合。

这时,系统小姐忽然出声:【宿主小心,这里的空间是重叠的。】

祝枝寒蹙眉:“什么意思?”

系统小姐正要解释,便在这个时候——

水晶般剔透的地砖缝隙里,许多暗红色的泥一般的污垢浮现出来。

那些污垢越积越多,极快地在地面形成一个个瘤子。

那瘤子越来越大,祝枝寒眼看它们扭曲蠕动着,最终构成人型。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许许多多个黑袍人站在宫殿各处,齐齐看着她。

他们模样相同,动作相同,如同一个模子熔铸出来的人偶像。

会是一场硬仗。

祝枝寒握着刀的手紧了紧。

她的神情未有半分动摇,反而愈发坚定。

……

不知过了多久。

时间仿佛失去意义。

砍去一个,又有一个再生。

血液在身体里沸腾,如燃起一簇火,驱使着她无数次挥刀。

挥刀,挥刀,直至麻木。

中间祝枝寒甚至试图佯攻,去击毁中央的悬棺。

但奇怪的是,她击中了,也击毁了,那悬棺很快又在中央再生,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黑袍人们进攻的动作也没有因此有半分迟滞。

是她判断出错了吗?悬棺并不是阵眼?

“砰!”

祝枝寒撞在水晶雕琢的柱子上,紧接着,数条白丝闪着钢针般的寒芒朝她袭来。

她呕出一口血,身形微转,那几条白丝将将擦着她的胳膊,没入水晶柱之中。

“真是……没完没了。”

头发散了,衣服也破了好几道口子。

祝枝寒用手背抹去唇角溢出的血,眸子却有如刀尖的那一泓白光,又锋利又亮。

战斗了那么久,身体里涌动的那簇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愈烧愈烈。

“来啊,再来啊!”

下一轮攻击却迟迟未至。

祝枝寒抬眸扫过整个大殿,升起些:原来大殿中的人,是不是比现在多些?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去试验了。

站起身冲入人堆之中,长刀如虹,拦腰斩去数个黑袍。

那几个黑袍人便化作血泥,啪嗒落下,并且再无新的黑袍人再生。

同时,束缚着悬棺的血色锁链断裂了几个。

祝枝寒想起一个可能:莫非是去七星殿的同伴们,已经成功了?

这真是个绝好的消息。

她又尝试了一次攻击悬棺,这次的攻击还和上次一样。悬棺毁,又很快再生。

祝枝寒蹙眉,莫非‘阵枢’真的不在悬棺?

那便先把这些黑袍人处理掉,再去慢慢寻吧。

她再度提刀。

黑袍人们却动了,有了从前没有过的新的动作。

他们齐齐开口,无数张嘴说出相同的话语。

“你们知道我比我想象中还要多,看来你们早就获知七星殿的运转方法了。”

“但,我曾数度愚弄命运,你以为我会被你们这么打败,没有其他后招吗?”

“规则的力量,你们永远也无法想象!”

祝枝寒冷眼看着她,从表情上来看,是不为所动的。

黑袍人笑起来,那不阴不阳的声音,听起来让人不适:“玄灵体,你不若来看看你的同伴们的状况吧,看过再做决定。”

“若你看完之后,想要配合我完成重塑气运之女的计划,我也不是不能允你。”

抬手掐诀。

无数个水镜浮现在祝枝寒眼前。

禅寂大师盘膝坐于地上,白色的僧袍染血,心口处有一个大洞,里面空空如也。

阵眼已毁,他盘膝坐于地上,已经没有了声息。竟是坐化了。

花雾影倒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眼睫上已经结了层寒霜,她双眼紧闭着,唇角带着一丝笑意,不知是死还是活。

薄明薇被群狼包围着,本该握剑的右臂整个被撕裂了,能看到白生生的骨头茬。此时正左手握剑,警惕地环视周围。

丹绮坐在一片断壁残垣之中,四周都是断裂的法宝。

她呆呆坐着,不时闪烁的眸光里,居然有种怪异的孩童般的天真。

屠萌和左长老献祭了修为,终于把阵眼毁去,如今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面色如死人般苍白,口中不停地往外吐着鲜血。

若再拖上一时半刻,怕是性命有碍。

还有器宗的帮手……

这里面有祝枝寒爱的人,不再爱的人,尊敬的人,情感复杂的人。

禅寂大师死了,其他人要么不知生死,要么半死不活。

这一刻,这个‘攻城游戏’终于展现出其残酷一面。

祝枝寒看着那一幕幕,甚至来不及生出什么情绪,太荒诞了,这一切就像是无比荒谬的戏曲,隔着一场戏台,怎么也入不了戏。

黑袍人嘴角裂开得更大:“看看吧,不管你对他们的感情如何,他们都是因为你而来的对不对?现在他们要死了。”

“你应该清楚死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吧?”

“都是因为你!”

他话音一转:“但,也不是没有转机。”

“如我先前说的,只要你弃暗投明,做出正确的选择,我是可以谅解你的。神会谅解所有迷途知返之人。”

祝枝寒攥着刀柄的手很用力,用力到刀尖在细细地颤抖着。

“这是幻觉,你造出来骗我的。”

黑袍人轻笑:“你是这么认为的吗?也无妨。我们赌一次怎么样?”

“你赌这里面的是假的,我赌这里面的是真的。要不要来赌赌看?”

祝枝寒:“……”

黑袍人指尖顶着一道水幕,晃来晃去,热心提示着:“要快些决定哦,他们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吧。”

不论是选择还是赌博,祝枝寒曾经都做过。

然而她此刻无比憎恨这两样东西。

她的脑子很乱,无数个想法在里面翻涌。

表面上看,这是一个看谁的命更值钱的问题,考量的是数量的取舍,以及自私与无私。

之前系统小姐说过,有个难解的命题叫做‘电车难题’,现在也类似于那样,轨道的一边绑着她自己的命,另一边绑着其它还幸存的人的命。

拉轨道的闸门在她手中。

然而又不仅仅是如此。

更深处讲,她的生命在这里的意义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命,更是这次反叛成败的枢纽,是击碎这一切一切阴谋与不公的交叉口。

选择归顺黑袍人,也就意味着她们的行动彻底失败,禅寂大师的牺牲也没有了意义。

那么便什么都不做吗?眼睁睁看着时间流逝,看着选项的另一个按钮灰掉?

按照时间更紧迫的规则来讲,她或许可以先向黑袍人妥协,待救下其他人再想着自己如何脱身。

但这个办法亦有风险,一输便满盘皆输,这地方实在怪异,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言出法随的规则……

种种思虑在她脑海飞速过了一圈,她可悲的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做出选择。

没有万全的选项。

如果是师尊的话,会怎么选呢?

祝枝寒不由模拟起鸾梧的想法。

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在雪山秘境上,鸾梧做出了‘选择’——把整个棋盘毁掉,从根本上杜绝这个问题。

然而现在没有另外一个鸾梧,能帮助自己回避这个选择了。

水镜中,屠萌师叔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那么,她……

【叮!】

这时,祝枝寒耳畔响起了一道系统提示音。

【检测到宿主遇到足够大的困难,现使用任务奖励“系统的帮助机会*1”】

有一道暗红的光芒,自祝枝寒识海中分离出来。

伴随着这道光芒,祝枝寒感觉自己被拉入一片黑暗中。

那是和现世不同的一处空间,在这个地方,时间是近乎停止的。

在进入这个空间时,她便有了这样的概念。

远远的,有一处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的人影,正立在那边。

祝枝寒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心底有道声音告诉她,要快些过去,不然一定会后悔。

她跑了过去,然而临近那人时,她的脚步却迟疑了。

因为她看到了这人的脸。

带有攻击性的冷艳面庞,眉心一道火焰型的魔纹,正是鸾梧的容貌。

然而和鸾梧不同的是,这人自眼皮到脸颊,有一道贯穿右眼的疤痕,眼睛是如血般的红,带着些许温和笑意,以及某种挥之不去的疲惫感。

鸾梧是清冽并且锋利的江流,此人却更像某种带着些浑浊的温水,气质完全不一样。

“……系统小姐?”祝枝寒动了动唇。

她不确定自己这一声有没有说出来,但眼前的人似乎是听到了,看着她,朝她笑着点了点头。

祝枝寒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直觉告诉她,这并不是系统小姐借用了鸾梧的形象那么简单。

【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但那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系统小姐’抬手,指尖凝着一团乳白色的光晕,抵在祝枝寒眉心。

光晕没入眉心。

祝枝寒消化着其中的信息量。

‘系统小姐’说:【在和你的旅途中,我对你的帮助总是很少。世界规则有时候很麻烦,像我这样的‘外来之人’,无法提供直接的力量。】

【如今我总算能够再无顾忌,帮你一次了。】

祝枝寒从里面听出些不太好的意味,从信息中抽离:“系统小姐……!”

‘系统小姐’朝她浅浅一笑。

随即化作数道流光,飞出这道空间,在各个宫殿处显形。

祝枝寒共享了她的视角。

屠萌身上淌的血止住,身体渐渐变得有力,苍白的皮肤也有了血色。

薄明薇周围源源不断的狼群被击杀,丹绮被带出那篇废墟……

【‘不具名’有个很棘手的特征,便是规则的力量。而我经历那么多年的时光,总算获得了克制其的力量。】

悬棺上的剩下几条锁链猛然崩断。

祝枝寒注意到,在做完这些之后,‘系统小姐’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击,身影变得越发浅淡起来。

这是个不详的征兆。

祝枝寒已经察觉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我不喜欢她们出事,可我也不希望系统小姐你……”

‘系统小姐’摇摇头。

【我早晚是要走的,待最终任务成功,世界线重置,我亦会消失,存在不了多久。你应当可以理解的,世界上无法同时存在两个‘鸾梧’。】

祝枝寒唇瓣颤动着。

【再见了,和您的共事十分愉快,我的宿主。】

【你要警惕……】

祝枝寒后知后觉张开双臂,想要抱住她、挽留她。

最后只拥住几团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