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他……”

谢夫人别过脸, 唇瓣嗡动许久,黯然开口:“……他没有出事。”

谢先生发出一声漫长的叹息, 示意她先好好养神, “我来说就好。”

他把那个梦的后续完整叙述了一遍。

谢思之本来应该放心。

因为没有他们,梦里的那个小乖照样过得很好,收获了很多人的喜爱。

可他反而更难受了。

现实中偶尔会气势汹汹,耍脾气不讲理的少年和谢先生描述中那个苍白温和的形象怎么都没有办法重叠在一起。

——就算在梦里过去了好几年, 可是他也还很年轻啊。

谢思之想。

为什么会显得那么成熟呢。

谢思之恍然回忆起来梦里的小乖并没有去过很多地方, 从之前的生活的偏远小城到S市, 再到偏远小小城,再到更荒僻、老人和留守儿童居多的村落。

他人生的每个转折点似乎都是坏头, 以至于好不容易有所转变, 从谷底开始时的攀升也那么小心翼翼。

他主动选择,将人生被困在了很小的地方。

既没有感受过浩浩来风的山崖峡谷,也未看过落日融金的雪山,更不曾在海上观看日出时看见海鸥掠过天际、成群的海豚从闪着粼粼波光水面跃起。

他同样也没有骑过马, 踏着青草的芳香加入集市, 或在异国弹唱的吉普赛人面前停留驻足。

他人生的地图还有太多没有点亮的地方, 就已经提前缺失了。

而一切本来不应该是那样的。

家人祈祷他平安快乐,幸福健康,给他起了一个很温柔的名字。

他也确实成为了温柔的人, 好似被磨砺后更显光泽的美玉。

要知道温柔和温柔并不相同。

他的弟弟不应该历在尝过很多人生的苦痛, 狠狠跌落谷底后再重新站起来, 那么勇敢地选择热爱。

他应该明亮骄傲,像挺拔的小白杨, 开始就笔直地向上, 直冲云霄, 将枝桠肆意地生长,用荫庇带去天然的温柔。

或许他后来的快乐的。

假设后来他是快乐的。

……他原本可以更加快乐。

“是我的问题。”

他颓丧且懊恼,宛如斗败夹住尾巴的野兽,“要是我能早点注意到摆在白软房间的那张卡,或者之前多关注他一点,之前不说他的猫太丑,帮他把猫带回来……”

会不会他当时做了这些,后来他们之间就可以有一些转圜的余地了呢?

他不像谢夫人那样连接受都做不到,只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满意,对梦中那个自己的所作所为更是悔恨。

谢思之甚至觉得梦里的弟弟一开始就不应该被他们认回来。

他本来有自己的规划,哪怕会显得略微曲折,也比被他们在自以为是横加干预,彻底打乱人生轨迹后又抛弃要好。

他后来受到的那些苦难本就毫无必要。

“是我领养的白软。”谢先生淡淡地打断了他,“要说有错,我才是罪魁祸首。”

是他当时没有考虑周全,一开始就在心里放弃了自己的孩子,试图去用其他方式掩盖伤疤和痕迹。

如果不是阿笃。

要是阿笃当时没有选择他,那现在他们家会显得何等可笑啊。

谢笃之全程都很沉默。

在他们追悔莫及,互相揽责的时候,他想的则是接下来要如何处理,原先的计划是否可行。

谢笃之对梦境的结局同样不够满意。

他对平行世界的李珩只有很单纯的不忍和同情——正如他最开始看到某一份早就被封存的资料时那样。

可是他喜欢的人在提起“另一个自己”时会下意识难过,黯然,情绪也会有很微妙的低落。

谢笃之感受他的情绪,会因为他难过产生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他试图证明平行世界和现实存在关联,可以通过某种磁场造成干预、甚至是影响的行为也能被视□□屋及乌。

但就像他那天说的,做这一切的本质不过是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再无心结,内心阳光坦荡,永远不会有角落堆积阴霾。

不管是之前找人转院、照顾福利院院长,还是上学,亦或直播。

谢笃之想让他度过没有任何真正可以称之为“遗憾”的事物的人生。

那个时候他甚至没有在对方的人生中也将自己一并计划上去。

后来虽然有了初步计划,却因为白软造成的意外,导致他的大学生活徒生波折,也险些留下印记无法消除的疤痕。

要是连这件数月前就一直准备的事都做不好,他甚至会比谢家任何一个亲历过梦境的人还要自责。

谢笃之没有提他的小乖梦见自己“死”在病床上,只是在他们聊天的空隙,很平静地插/入了话题。

“我去G省,是为了去见正在服刑的白软。”

他对谢家人这样说。

“……你不是说你只是出差吗?”谢思之听说他要去G省还生出过同行的念头,但被谢笃之以自己只是去普通办公拒绝了。

“你的存在太碍事了。”谢笃之冰冷地回答了他,毫不掩饰嫌弃,“也跟过去会很麻烦。”

显然,真诚未必会换来真诚。

“……”谢思之想骂人,又憋住了。

他们和平时并无任何不同的相处让谢夫人稍微提起了一点精神,“白软会不会也……”

谢笃之点头,巧妙挪换了一下前因后果,“我听到老二说他做过这个梦之后,就对白软产生了怀疑。”

“他对小乖的关注和在意都太不正常了,不像只和小乖见过一次面的人。”

听他这么说,谢夫人在有种恍然感的同时,不由自主忧心,“……他之前绑架过小乖,会不会和小乖说那些……”

谢夫人并不怀疑梦的真实性,尤其在得知二儿子和自己做了几乎完全一样的梦之后。

她只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可能已经知道那些苛待的小儿子,没办法把自己和梦里的人分割开来。

……她同样也是那个孩子的妈妈。

“他不知道。”

谢笃之斩钉截铁,“白软在那场绑架中绑架的并不正常,只是在将我称为冒牌货的情况下疯狂地向他示爱……并没有透露太多信息。”

谢夫人对上他的目光,心中的大石好像稍微下落了一些,不再那样高悬、紧绷。

谢思之觉得他的演技可以去竞争个影帝——不过说到底,还是谢笃之平时给其他人留下的印象太坦诚、太实事求是了。

以至于不会有人怀疑他在说谎。

“白软确实做了类似的梦。”

他确认了谢夫人之前的疑惑。

谢笃之见白软的过程不算顺利,白软拒绝了的他的探视,就算被狱警带到他面前,也是一言不发,用那种恨不得啖人血肉的目光盯着他看。

白软好像依旧还以为只要没有他,不管是谢家还是他用了诸多手段也没有得到的人,都会属于自己。

谢笃之没有急着让人对他用吐真剂,而是淡淡将谢思之梦里的后续告诉他。

“百密终有一疏,白软。”谢思之当时这样说。

他站在白软面前,白软坐在椅子上,浑身上下都被绑着束缚带——这是为了防止他暴动伤人。

就算有挑拨人心等诸多手段,在他们打过招呼的“照顾”下,白软过得并不好。

他在监狱里的室友也是特地分配的,有很明显的暴力倾向,被狱警送过来之前,他正在因为私藏面包的事被室友殴打。

要是谢笃之来得再晚一点,看到的就将会是鼻青脸肿,甚至无法辨认出本来面目的白软。

“你做的事情没有那么天衣无缝,只是利用了谢家人长期以来的信任。”

谢笃之说出自己推测的结果,“你最后会被赶出谢家,也不会得到小乖。”

白软让他闭嘴,同时试图挣脱绑在身上的那些束缚带。

谢笃之对他笑了一下,“我的确是故意在你面前说这些事的,你可以理解为我在激怒你,也可以当成胜者对败者的炫耀。”

白软的目光似乎能将谢笃之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活活剐下来,凌迟至死。

谢笃之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如他进来,站在白软面前一样神色平淡,平淡到仿佛刚刚居高临下的嘲讽不过是某种错觉。

“但你肯定还会有不知道的事。”

白软逐渐冷静,倏地笑了一下,“谢笃之,你走近一点,我就告诉你——我都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你不会连靠近都不敢吧。”

他已经打定主意,等谢笃之靠近,他就用牙齿咬上去,至少也要从对方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来。

只有这样,他心中的怨恨才能籍由那块肉,同样撕开一个宣泄口。

他怎么可能失败?

谢笃之依旧淡淡看着他,没有上前,而是招来了狱警喝看守,问自己的探视还剩下多少时间。

得到确切的答复后,他对白软用了大剂量的吐真剂——为了杜绝白软有任何说谎的可能。

哪怕他问白软的并不是多重要的问题。

白软浑身上下都在“赫赫”地抖,眦目欲裂,眼中血丝遍布。

好在他的反应纵然激烈,但并没有影响到回答谢笃之问的问题。

等吐真剂的药效散干净,白软浑身上下被冷汗浸湿,谢笃之仍是来时一丝不苟的模样,连头发丝都没有乱过半根。

“我鄙视你,谢笃之。”白软几乎没有了说话的力气,眼前一片赤红,脑海中只剩下“恨”这一本能。

“这恰巧也是我打算对你说的,白软。”谢笃之正面回应了这句话。

他离开了用以探视的那件小屋,在门关上之前站在门外的阳光中回过头。

“……对了,多亏你那天的刺激,小乖才能意识到自己对我的喜欢。”

“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说罢,他不去管屋内突然疯狂起来的咆哮声和嘶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座监狱。

——“白软梦到了自己五岁到十九岁期间发生的所有事。”

他撇了一眼谢思之,“老二时间观念不是很好,但根据推测,他开始做梦的时间应该是十四岁左右。”

谢思之描述得过于颠三倒四,并且添加了很多的个人议论和情感,他想要推测具体时间并不容易。

“十三岁,是十三岁。”谢思之强调,“我记得那年我报了个手风琴班。”

不过他的手风琴学了三天,就再也没有去过那个私教的家里。

“反正我意识到的白软已经在我们家了,我和他关系还行,经常被他缠着问小乖的事。”

谢思之啧了一声,没忘记替自己辩解, “我只是不确定具体日期而已。”

谢笃之当时问得实在太详细了,简直和审讯没什么两样。

“老二梦到的则是十三岁到二十七岁。”

谢笃之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看向谢夫人,问道:“妈妈,你呢?”

谢夫人眉头紧促,“……我梦到比老二还要,从小乖五岁那年走丢开始,一直梦到他二十六岁。”

梦里她的孩子五岁丢失,十八岁被找回,在家只待了不到一年时间,受到了伤害,在痛苦中蹉跎了两年——甚至也可能接近三年,才完全从过往的阴影中走出来。

“那我的猜测应该正确。”

谢笃之说。

因为小乖的那段梦境甚至更短,比所有人都要段。

“假设我们所处的世界是A,你们梦到的、家里领养了白软的世界为B。”

“作为直线,AB并不相交。”

他说出自己的结论,“这两者完全平行,我说话的同时,B世界的另一个谢笃之可能在做另一件完全无关的事,纵使我们处于同一个时间。”

谢思之真的很想问他为什么要说初中——当然也可能是小学学过的数学知识。

又考虑到说出来肯定会被说“不要插嘴”,干脆又忍住了,只是表情愈发急切,恨不得谢笃之语速再快上一点。

“但A和B不是直线?”谢先生沉吟。

“对,A和B的本质是空间。”谢笃之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我没有理学学位,仅能向你们解释现象,而非现象背后的原理。”

纸张对角折叠,以对角线为基准,一边写有A字母,一边写有B字母。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写有字母B的那面又折叠了一下,用对角的尖尖越过了那条线,又折叠了一下,这次叠得更深,超出了原本被划分好的对角线老长一截。

他这个演示远远不够准确,甚至是存在许多想当然的错误,精准的应该是A国实验室的那个建模。

但谢笃之现在需要的仅仅是家人以最快的速度理解,以便进行下一步动作。

“由于磁场等因素的影响,空间可能会以不同的角度、甚至是方式,产生一定的映射。”

映射是随机的,可能包含过去,也可能有所谓的将来。

谢夫人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她盯着谢笃之手里的那张纸看,谨慎,小心翼翼,又不自觉透出一股期冀,“阿笃,你的意思是说,或许我们梦到的事情……可能还没有发生?”

谢笃之点头,“理论如此。”

“那应该有什么办法。”谢夫人松了一口气,“……我记得G省那边有个特别灵验的得道高人,知过去晓未来,我明天就去那边请他,看看能不能托梦。”

“还有在H省的那个庙……我回来之后就去上香。”

她罗列了大堆据说是圈子里比较灵验的存在,有佛有道,甚至还有国外一些的灵媒。

谢夫人握着丈夫的手,像是即将溺亡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记得时间,记得很清楚。”

“梦里小乖是在三月二十七号被我们赶走,让他以后自立门户的。”

那个时候距离他十九周岁生日不到一个月。

出事之前,她还在想今年应该怎么把事情办好,送什么样的礼物。

之前那些礼物他收下之后没有任何表示,谢夫人尽管有些心寒,但依旧觉得的时间能解决问题,总有一天他能理解她,不那么叛逆。

现在想想,谢夫人觉得讽刺极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梦里的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自以为是。

“我还记得其他的时间。”

在那个梦里,谢夫人依旧有写日记的习惯,把每天发生的事情,或者只是纯粹的感想记录下来,时不时还会翻阅。

不然她也不可能那么清晰记得几个孩子小时候发生的事。

她从未有哪一刻感谢过自己的习惯。

“……等等。”谢思之喊了一声妈,“今天几号来着?”

“一月三号。”谢笃之回答他,不出意外听见一声短促,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就已经被结束的哀嚎。

——谢先生直接伸手打了谢思之的手臂一巴掌。

“你妈妈需要安静。”他这样说。

谢思之不敢怒不敢言,隐忍,且委屈。

他想起来自己画了一半,准备在圣诞节送出去,最后又改成新年礼物的画。

已经一月三号了,进度还是之前的进度。

他担心自己甚至春节都没有办法好好画完。

谢夫人还在回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记得梦里小乖和白软开始水火不容,总是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是腊八左右。”

“阿伫之前送我的那个花瓶是除夕前夜碎掉的。大扫除的时候白软诬陷他和自己起了争执,弄错了花瓶的主人,又在所有人面前说‘碎碎平安’,希望我们不要怪他。”

也因为花瓶的事,加上她当时生气对方明明做错了事却不承认,并没有带他去给家里的长辈拜年。

——当然,在那个梦里,她的借口和理由找的都很好,甚至觉得自己生气归生气,不带他去也是为了他好,以免他遭到老人家,尤其是阿伫父亲的讨厌。

毕竟他们的父亲是个为人古板严肃,格外正派的人,如果他生气要动戒尺,家里面也没谁能拦得住他。

谢夫人越是具体到日期,说起那些一件一桩,本不该发生的意外,便将谢先生的手攥得越紧,眼睛也越亮。

“我现在就去订机票,找大师托梦。”

既然她可以梦见另一个自己的事,为什么另一个自己就不能梦见她的事呢?

她试图从病床上下来,有一瞬间,谢先生甚至没有来得及按住她,“现在这个时间,我对小乖的误会还没有那么深,也没有在过年的时候丢下他。”

重要不是这样做能减轻她心里多少多少愧疚,或者不再那么懊悔,重要的是这个时候她心心念念的孩子正在受到伤害,且即将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她半点伤害都不想再让他受了。

谢先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容易才将她重新安置好,又细声叮嘱,说医生让你尽量控制自己,情绪不要起伏太大。

都被谢夫人直接怼了回去。

谢先生苦笑,无奈归无奈,但还是低声下气地和她认错,希望她可以先听自己把话说完。

“阿笃应该比我们要有准备。”谢先生庆幸且痛恨自己的理智,“否则他之前应该也不会特地去见白软,甚至在身上带了写有A和B的纸。”

谢夫人愣住,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事实确实如此。

她的一颗心全牵挂在了某个可能性上,哪怕其他的线索再明显,也完全没有注意到。

谢夫人向谢笃之道歉,因为她刚刚确实忽视了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谢笃之完全能够理解,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在意。

“我确实做了一些准备。”

他这样说,“也聘请了很多研究人员进行试验,试图找到产生这种映射的原因,还有映射发生时的磁场变化。”

“……你怎么会想到这个?”谢夫人下意识问他。

谢笃之的动作在他们所有人之前,甚至远远将他们甩在了后面。

“原本只是打算进行一项长线投资。”谢笃之用了自己穿越之前的借口,“但是老二那天做完梦,直接闯进我的办公室闹了一场,验证了我的一些想法。”

他很平静地把他责任推给了谢思之,并在一定程度上放大了当时发生的事实,“白软绑架小乖之前,曾经试图威胁过小乖。”

“他发现见面的人是我,一直以冒牌货称呼我,全程都没有喊过我的名字,那个时候,我就就有疑惑了。”

谢笃之条理清晰,“另一个世界的小乖过得相当不好,我认为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 我很清楚,那本质上并不是他,但这并不妨碍我投资相关的研究,他同样也可能做这样的梦。”

他欺骗了谢夫人,短期内也不打算让李珩知道谢夫人梦见了后来发展的事。

那太苦了,即使叙述带来的情绪感受比亲历已经削减了太多太多,就算告诉他,他也只是会在感慨后又迅速释怀——谢笃之还是觉得苦。

“我想让他纵使梦到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也会发现梦境并不曲折,像所有故事那样,大家总能及时发现坏人的真面目,在短暂的曲折过后,依旧会走向所有人都满意的幸福结局。”

他知道结局会被改变就够了。

所有的一切,最简单的也是最底层的逻辑就是他爱他,所以他会毫不犹豫去做能让他开心的任何事,想让他成为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谢夫人愣愣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她才从那种带着点怅然的欣慰之中回神,有点不是滋味,“……阿笃,你不要只考虑小乖,考虑到我们,也要更加关照你自己的。”

这么多年,谢笃之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抒发这么一大段含有个人感想的内容。

比起过去,他现在其实才更像活生生的人。

只是谢夫人作为长辈,在欣慰的同时,到底还是会下意识替他操心。

她觉得阿笃展现出了一种全然利他的属性,和学会的爱人相比,难免会显得不够爱自己。

“小乖会考虑我。”

谢笃之回答她。

谢夫人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倒是谢先生有些不是滋味地抿了下嘴唇。

回答的时候,谢笃之没有任何犹豫,照理说他应该同样欣慰的,因为这说明两个孩子感情确实很好。

可是刚刚那句话,怎么有种微妙感。

“老三,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谢思之彻底按捺不住急切,“是不是我们要配合做什么试验?”

不要说配合了,在不涉及生命危险,还能把他重新拼回来的情况下,在他身上开刀看身体零件都行。

“需要妈妈配合。”

谢笃之站起来,摘下谢夫人手上带着的智能手环,“这个里面有一个小型的检测记录装置。”

手环是谢夫人和谢先生例行体检之后他带回去的,顺理成章。

“爸爸,你和妈妈的手环是一对。”谢笃之向他们解释这个手环如何运作,通过什么记录数据。

谢夫人听得认真极了,“也就是说,接下来要把它送去A国的实验室,再对里面的数据加以分析,对比,找出异常片段,再通过仪器还原当时的磁场,进行尝试,是这样吗?”

确实是她理解的这个意思,但实际操作起来还要困难一些。

找出异常的磁场,或者呈现在量子领域内的波动变化之后,并不是马上模拟就可以得出结论。

还要利用公式进行建模,而后进行逆推,试验,找到可能反作用于平行世界某个频率。

但他们前期的准备做得足够充分。

谢笃之尽管不擅长物理,但凭借自己过人的记忆力,给那些研究人员提供了相对精准的方向,大大提高了他们的效率,缩短了研究时间。

“……那你安排吧,阿笃,要不要把爸爸也带上?”

谢夫人恨不得即刻安排飞机去A国协助试验,甚至后悔为什么几年前流行购置私人飞机的时候觉得申请单独的航线过于麻烦,没有跟着一起。

“爸爸不用过去,他还没有做过类似的梦。”

谢笃之摇头。

要是试验能成功的话,不出意外,谢先生会梦到改变之后的梦境。

“最好明天就动身。”他想了一下。

“我知道。”

谢夫人说,“你们不要告诉小乖,就说我出去旅游……不对,按照你们爸爸的那个说法容易露馅,就说小乖外婆他们的消息总是断断续续,我不放心,联系人去找他们了。”

“升学和生日没来,总不能订婚这样的大事也赶不及的。”

谢思之竖起手掌,信誓旦旦。

谢夫人又叮嘱了他们一些其他要注意的事,靠着谢先生的肩膀,逐渐睡着了。

谢先生让他们早点回去休息,自己则在医院陪谢夫人。

他不敢动,生怕谢夫人睡眠质量不好,自己动了她就会惊醒,只是对两个儿子点点头,没有送他们。

谢笃之和谢思之一起走出医院。

谢笃之看了一眼时间,想起来今天李珩是早上考试,明天两场考试是下午,有些犹豫要不要直接开车去S大,给他买好早饭送到宿舍,然后在车里等他考完。

为了自己期末考试的绩点,还有奖学金,他前段时间几乎把图书馆当成了第二个家。

谢笃之发消息给他,往往要很久之后才能得到回复。

谢笃之总觉得他这段时间比之前瘦了,晚上想带他去一家做玉碎三消很出名的私家菜馆吃刀鱼。

他准备拉开车门,忽然被落在自己后面数步的谢思之叫住。

谢思之心中五味陈杂,“老三,你……”

谢笃之没有开口打断,而是等他继续往下说。

良久,他听到谢思之说了一声谢谢。

“……你说,妈妈真的相信你说小乖不知道了吗?”

谢思之道完谢,缓缓点了一根烟,“连我都觉察到了小乖刚回家的时候不对。”

谢夫人怎么可能猜不到呢?

她那么敏锐,以前总是一眼就能发现他偷偷藏了小秘密,没有完成作业,或者是又气走了几个兴趣班的老师。

……她真的会相信吗?

“你在担心什么?”谢笃之反问他。

谢思之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我也不知道。”

最终,他这样说。

“现在的重点并非是她有没有相信我,或者在相信之后又重新起疑。”

谢笃之指出事实,“而是她可以为梦里的那个小乖做些什么,让他后来不用受那么多苦。”

“……那个实验能成功吗?”谢思之问他。

“或许。”

谢笃之并不能给他百分之百肯定的答案,“假如进度没有预想中顺利,或许在另一个世界的妈妈梦到这里的时候,小乖已经被逐出家门了。”

谢思之听到这个结果,几乎是本能开始着急。

然而他什么都没没来得及说,只来得及张了张嘴,就被谢笃之将所有的思绪尽数打断。

“二哥,你要明白一点,失望并不是突然产生,而是一点一点堆积起来的。”

谢思之听见他这么说。

从小到大,至少在谢思之的印象里,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当面喊过自己哥哥。

微妙的同时,谢思之还有种格外受宠若惊的感觉。

“你不希望另一个世界的小乖按照原轨迹那样被赶出家门,是因为你觉得这对他的人生来说,是一个格外重要的转折点。”

“但你以为的转折点实际上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谢笃之主动站远了一点,避免自己的外套沾上烟味。

李珩不喜欢烟草的气味,闻到的时候会感觉头晕。

他决定和谢思之说完这段话之后,直接开车去S大。

“梦里那个小乖,被赶出家门后,开始并没有怨恨你们。”

说到这里,谢笃之浅浅蹙起眉,想起和自己说这件事时,恋人混着悲悯和难过的表情。

“他会产生怨恨,是因为之前累计了很多的失望,并在四处碰壁的过程中发现他的人生轨迹已经被你们彻底扰乱了,再也没有办法回归原来那种简单平静的生活。”

谢思之哑口无言,突然觉得他刚刚叫自己二哥只是因为这样对自己讽刺效果会更加明显。

“并且,在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生了什么病,因为各种并发症痛到快要死掉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在他身边。”

谢笃之说完自己想说的最后一句话,告诉他结论,“就算另一个世界的的妈妈梦见我们这里的时候,那个小乖已经被赶出家门,他们还是有足够的时间去找他,尚存一丝修复的可能。”

而不是等他已经完全不需要了,才带着几分遗憾,姗姗来迟。

“……你说得对。”

谢思之苦笑,“确实没有什么比那个结局更糟糕了。”

“刚刚是我的错,我太急了,所以才忍不住想向你要求那么多。”他为自己被及时打断的失态向谢笃之道歉。

“没关系,毕竟我也只是在和你说最坏的可能。”

谢笃之神色淡淡,拉开了车门,“……你应该更相信妈妈一点。”

他没有向谢思之解释更多,发动了汽车引擎,不否认刚刚自己其实有点迁怒。

他对另一个世界的结局要比想象中还要不满意,并且,他认为谢思之该感谢的并不是自己。

谢思之应该感谢小乖,感谢他在做了那个梦之后,还是愿意相信他们,内心对他们抱有希望,所以现在的一起才成为可能。

——谢笃之没有告诉他们,那个项目的核心人员正是安德烈的导师。要是没有安德烈的导师,实验可能永远会卡在开头。

而安德烈的导师之前已经干脆且明确地拒绝过他,还靠安德烈帮忙,对方才愿意给其他人一次合作机会。

安德烈之所以愿意帮忙,是因为小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