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前尘往事2

能够被故里祁发现实属意料之中。

好歹也是个东夷国世子,那么容易就被人潜入房间偷东西,而且还是在大雍朝的地盘上。

多多少少会失了些面子。

但是萧怀舟竟然没有想到,故里祁一出手就是步步杀招。

冰凉的剑贴着他的脖颈削下一缕青丝来。

也顺带在他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抹血痕。

若不是萧怀舟自身功夫还不错,反应敏捷往后退了两步,这会儿那柄长剑削下来的就是他的脑袋了。

“哪个臭毛贼,竟然敢在本世子的地盘上撒野?”

故里祁将醒未醒的声音传来。

萧怀舟一个转身,给自己戴上了面具,然后便是刀剑相接的声音。

他没有带刀,但是他带了一个小型弓弩。

在故里祁准备再下一招的时候,堪堪发出的弩箭挡住了长剑,发出金石交错的声音。

帐子中的人眉头一皱,喘了声粗气就准备杀出来,却将忽然迎面扑来白色粉末。

这粉末闻起来有一股很刺鼻的味道,故里祁恰好喘着粗气,一下子吸进了不少,呛得他咳嗽了好几声。

“还是个小人!”故里祁大声唾骂。

萧怀舟却不言语,趁着对方没有办法睁开眼睛的时候,一把拽过他腰间的血菩提,转身往外逃。

这个时候翻窗比走门更快。

可好像故里祁早有防备一般,只吹了一声哨子,便有一只在夜色中看起来铺天盖地的猛禽俯冲下来。

狠狠一击啄在萧怀舟的胳膊上。

猛禽的速度太快,颜色又与月色融为一体,萧怀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手臂上鲜血淋漓,连带着手中的弓弩都差点掉下来。

就这一下耽误的功夫,故里祁人已经追了上来。

两个人都没有拿武器,就拳拳到肉的在院子里面折腾,打了半响府兵才听到动静赶过来,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手中长刀直指萧怀舟。

萧怀舟抬起手臂想要背水一战,只是手上的伤口鲜血淋漓,举起来的时候十分费劲。

就在千钧一发,脸上遮蔽的面罩即将被故里祁挑开的时候。

突然从很远的天际传来一种很奇怪的剑音。

这剑音铺天盖地而来,虽然没有什么实质的杀伤力,可是却令人心神俱震,所有的府兵一时间都捏着武器,手足无措,四顾茫然。

萧怀舟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道剑音,从飘渺的不知哪一世传来。

似曾相识,令人无法忽视。

但他比所有人都更快反应过来,直接将手中弓弩最后几把箭连着射出,然后一个鸽子翻身越过了墙头,遁入黑夜而去。

他跑过来偷血菩提,本就不指望不被故里祁发现。

但只要不是被当场抓住揭了真面目,他就无所畏惧。

毕竟抓贼拿赃,不被当场抓住便不算是丢了大雍朝的脸,丢了太子的脸。

就算是故里祁明日告上朝堂,没有实质的证据就无法给他定罪。?

一切全凭一张嘴而已。

萧怀舟早就习惯了这种纨绔的做派。

只是他还没有能够想通那道琴音究竟是谁发出的,难不成他还有盟友?

左思右想想不通,萧怀舟暂时就不去想。

当然他也没有时间再去想。

因为刚才这一番动静已经让宫里的人发现了,也不知是哪个通风报信的狗奴才,眼力劲儿这么厉害,明明他才刚刚从驿站跑出来,结果在萧王府门口就站了一个笔直的太监。

因为萧怀舟深受太子宠爱,虽然合宫太监有很多,未必他都能够认得出来,可是他只需要从那些太监的姿势里就能判断出是哪一边的人。

比如说太子疼他爱他纵容他,太子派过来的太监,无一不把他当做自家的主人恭恭敬敬弯着腰,恨不得卑躬屈膝跪到他面前了。

而眼前这位站在萧王府面前挺直了腰板的太监,不用怀疑,肯定是萧帝派来的。

也就只有他这位父皇,整日里瞧不上他游手好闲,每每喊他进宫都是严词厉色,就算他没有做错事,也一定要找出几份茬来放在他头上。

体现一下何为父爱如山。

其实也就是从小到大都不太管他这个孩子,但是为了彰显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只要碰上自己的孩子就会找出不爽的点来趁机教育。

从小到大萧怀舟早已经习惯了。

瞧那个在门口等着他的太监不卑不亢的模样,眯着眼睛往他的方向看过来。

一下便能看出,那太监已经发现了他身上的衣服。

萧怀舟也懒得再去遮掩了,发现就发现呗,大不了就是挨一顿打,去宫里再跪上两个时辰,萧帝惩罚他,素来都是这些手段。

然后再让他的太子哥哥在御书房好好的苦求两声,萧帝再扔个奏折下来,最好能正正好好砸他脑袋上,这件事儿就算是揭过去了。

“萧四公子……”

站在门口的大太监瞧见他大摇大摆的走过来,连衣服都懒得换。

刚在心中找好的一堆质问萧四公子的借口一下子就没了。

才开口了一半呢,就被萧怀舟不耐烦的打断了。

“别跟我废话,咱们就直接这副样子进宫去,你好交差。”

大太监碰了个钉子。

原本是拿着明贵妃的旨意过来,舍不得在进宫之前好好的教训一番萧四公子。

却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理他,也看不上眼。

“既然如此,麻烦萧四公子也带着赃物一块儿同杂家进宫,到时候在陛下面前也好有个交代。”

大太监侧眼看向萧怀舟兜里揣着的血菩提。

这可真是捉贼拿赃,一拿一个稳。

也不知四公子还能猖狂嚣张到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皇子真是国之不幸。

大太监在心中暗叹一声,抬头看见萧怀舟似乎并没有什么动作,不免有些惊讶。

刚准备出声,再一次提醒。

却见萧怀舟抬眼看向他背后,语气淡漠喊了一句:“观书,将这血菩提带回去。”

紧接着便是一个血红色的玉佩状的东西被越过大太监的头,抛向了他身后站着的观书。

观书毕恭毕敬接了过去,大太监一直愣在那儿,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要不要半途中拦截?

就这么明目张胆?

“萧四公子,杂家奉的是陛下的命,您必须带着血菩提跟杂家一起进宫去。”

萧怀舟睨了大太监一眼,一言不发扭过身往早已备下的马车旁边走。

大太监又转身看向观书,观书自然是一副只听自家主子的意思,对其他人不屑一顾的样子。

毫不犹豫拿着血菩提恭恭敬敬冲萧怀舟行了个礼,便回屋去了。

整个院子门口只留下大太监一个人对着两个石狮子目瞪口呆。

这位萧四公子,未免也太嚣张了些。

连赃物都不带进宫里去,回去之后一定要在明贵妃面前狠狠的参他两句。

大太监在心里鄙夷了一下,也提溜着袍子赶上入宫的马车。

马车一路压过蜿蜒的雪迹,缓缓而行。

等已经看见皇宫朱红色城门的时候,萧怀舟已经感觉不到手腕的疼痛了。

虽然被猛禽啄的一口很深,可这会儿血止住了之后,无论怎么活动,却一点也不疼。

很奇怪。

莫非是中毒了?

马车缓缓停在宫门口,接下来的一段路要自己步行过去。

萧怀舟甩了甩头,想着这世界上想必并没有某种毒药,只会麻痹人的神经却没有造成别的影响。

多半是因为是猛禽啄的吧。

他不再去想,而是慢慢悠悠闲庭信步似的往皇宫内走。

路上路过的知情的人都用一种莫名的目光看着他。

从小时候母后离开之后,萧怀舟便不喜欢进宫来。

进宫能面对的无非就是父皇的责骂和明贵妃的虚伪。

这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生活了一整个童年,内心十分抵触。

有那么一瞬间,萧怀舟有些恍惚。

反复思考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将那位叫做谢春山的道长带回来?

他原本与归云仙府并没有任何的牵扯,也没有必要趟这趟浑水。

或许谢春山确实是天姿国色,让人一眼,难以忘怀。

可是萧怀舟并不是个色令智昏的人。

他能在这些尔虞我诈中存活到现在,凭借的是自己的真本事。

所以光是谢春山的美色,确实不足以让他明知道有可能是有人设计,还义无反顾地将谢春山带了回来。

他觉得是那份属于谢春山眼中的单纯。

那日他从马车上下来,低头看向谢春山的那一眼。

明明谢春山已经遍体鳞伤,气若游丝。

换做是任何一个人被伤成这样,心中肯定难免怨怼,亦或者是不甘心。

再没有情绪的话,也不过是心如死灰。

可谢春山没有。

这些所有寻常人身上该出现的情绪,谢春山全都没有出现。

哪怕他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可谢春山的那双眼中,依旧是清澈见底的明净,依旧是悲天悯人的那种感受。

从不去怨怼他人,也从来不会因为落魄,而失了心中坚持的东西。

就是那份清澈见底,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在这昏暗的尘世中,在这黑与白交织的人世间。

最难得,便是谢春山这一份纯净。

有一瞬间,萧怀舟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救赎。

他曾经有多么想要过最寻常的日子,有父母在侧,有兄长疼爱。

可偏偏生在帝王家,最不可能过的便是这样的日子。

谢春山的眼神,是他唯一的惦念。

也是唯一的救赎。

萧怀舟缓慢行走在宫道上,距离太宸殿还有几步路的时候,站在太宸殿门口的大太监,就已经向里面萧帝通报。

一切与萧怀舟所料的分毫不差。

数十本如雪花一样的奏折纷飞而来,将他从头到脚笼罩了一番。

甚至有几个奏折砸在他的伤口上,只感觉到触感,却丝毫感觉不到痛。

“逆子,给我跪在殿外!”

呵。

他亲爱的父皇,连见他一面都不想呢。

萧怀舟身形僵持在那,心中有几分悲凉,又有几分释怀。

他晃了晃身子,挺直了腰板,径直跪在龙壁之前。

虽说皇宫里的雪水已经被清扫干净,可是地面依旧是湿漉漉的。

加上下了一整夜的雪,地上的青砖早已经冰凉入骨。

萧怀舟本就身子弱,这一番跪下来寒气入体,直接就咳嗽了数声。

有常常服饰在萧帝身边的太监不忍心,再加上收受太子恩惠,自然知道外面跪着的这位萧四公子是太子的同胞弟弟。

想要出言让自己的徒弟拿个垫子过来。

却不想屋内的萧帝紧紧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听见这一番叮嘱,更是火冒三丈。

“让他跪一晚上也死不了,今日谁都别想为他求情!来人,取孤的鞭子来,孤今日要亲自打死这个逆子!”

门口出声的太监立马给自己徒弟使了个眼色,机灵的小太监会意,飞快的往东宫狂奔过去。

萧怀舟身体晃了晃,咳嗽之后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

虽然有些气喘,但跪着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

至少他现在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中了毒。

若是他那位好父皇,想要在这个时候抽他几鞭子,反倒是件好事。

毕竟他感受不到疼痛,那鞭子抽在他身上就如同给他挠痒痒一般。

萧怀舟语气平静:“父皇随意。”

不就是几鞭子吗,能换一个血菩提不亏。

萧帝既然这么说,就是要惩罚他。

而萧帝只口不提血菩提的事情,可见也是默认了他并没有被发现,将这件事囫囵吞枣的遮掩过去。

至于东夷国那边要怎么补偿,那就看后续商量了。

总之不能让大臣知道这回事。

否则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个奏折来参他。

门口属于太子的大太监一脸痛惜:“我的萧四公子啊,您就你服服软,说说好话,好歹是您的父皇,咱们的陛下也不是那种非要追根刨底的人,您服个软,大家都不必受苦。”

还有一句话,大太监没说。

那便是太子爷也不用急匆匆的赶过来了。

可他的话音才落,那边属于东宫的轿辇就已经出现在风雪之中。

萧怀柔自然是心急,但轿子落地之后,他只是走到自己的同胞弟弟身边,然后面对着太宸殿,朗声道。

“儿臣恳请父皇严惩怀舟。”

这下轮到刚才的大太监吃惊了。

太子殿下不是一向最维护自己这个四弟吗?为何会突然转了风向?

萧怀舟心中却跟明镜似的。

此时此刻,萧帝正在气头上,尤其是他做了一件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

四舍五入也算是挑拨了两国之间的关系。

如果是萧帝不给他严惩的话,在东夷那边说不过去。

如果在这种时候,太子萧怀柔还是过来恳请父皇放过自己,为自己多说一句话。

不说会不会影响太子在萧帝心中的地位,尤其是正在气头上的父皇,绝对会更加生气。

到时候就不是简单几鞭子就能解决问题了。

萧怀舟心下安然。

他这位大哥的选择自有用意,于是他也跟着太子的后面朗声:“儿臣知错,请父皇狠狠责罚。”

毕竟他这会儿感觉不到痛感,讨来的惩罚反倒是解了他的困境。

好一招以退为进。

帘子后面的萧帝气喘吁吁,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

又知道自己殿外站着的两个儿子是合起伙来开脱。

他在气头上,直接拿了旁边太监递来的鞭子冲了出去。

这场闹哄哄的剧,自然是宫中无数人闻风而来。

其中也不乏一直和萧怀舟不对付的明贵妃还有二皇子萧长翊。

明贵妃当然要装模作样:“陛下不如算了,老四他身娇体弱的,若是再有个好歹,我们该如何向先皇后交代啊。”

“先皇后,先皇后!孤若不是一直顾及着先皇后,怎么可能会纵容他修成如今这番性子!今日孤就要替先皇后好好教训教训他!”

一道鞭子落下,萧帝是一点都没有心慈手软。

萧怀舟穿着东夷服饰的后背一下子便皮开肉绽,浸出了殷红的血色。

又一道鞭子。

萧怀舟咬着牙挺在原地。

他虽然感觉不到痛感,可是依旧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液流失。

这种滋味很奇妙。

你说不痛吧,却能感觉到身体不适。

你说疼痛吧,但那些鞭子抽在身上就真的如同挠痒痒一样。

萧怀舟敢肯定,若是没有这痛感消失,萧帝下来五鞭子他就已经冷汗淋漓倒下了。

别说像现在一样昂着头,丝毫不惧。

萧帝是越看越气,一连抽了数十道鞭子。

等抽到第二十道的时候,他举在半空中的手停了。

因为萧帝心中十分清楚,自己眼前这个不孝逆子,从小身体便受不了折腾,尤其是在先皇后故去的时候,受了如此重伤,若是再打几鞭子下去,怕是真的会要了萧怀舟的性命!

见萧帝停了手,太子就凑上前进言:“不若接下来的鞭子交给儿臣,父皇手疼,还是进去歇歇吧。”

这便算是给了萧帝台阶。

萧帝虽然心中愤怒,却也不可能真的为了东夷国亲手打死自己的孩子。

而现在殿中人多口杂,萧帝愤愤地将手中鞭子一丢,也绝口不提血菩提的事情。

眼见着帝王回殿,明贵妃也就看个乐子,轻笑着回了寝宫。

整个太宸宫门口就只剩下跪着的萧怀舟和站着的太子了。

太子压根就没有去看地上的鞭子,而是一把扶起萧怀舟:“越发皮糙肉厚的,今日能挨二十个鞭子,可值得?”

虽然身上不疼,可终究是受了伤。

萧怀舟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这句可值得,他恍惚了好久,却并未回复。

心中觉得值得,那便是值得。

太子也不再多劝,一路喊宫人扶着一起将萧怀舟送上了马车。

“伤口可还疼?”

太子准备亲自送他回去。

萧怀舟摇了摇头。

“被故里祁养的猛禽叼了一口,虽然受了一些伤,可不知为何感觉不到痛感,也不知是不是猛禽有毒,若真的有毒,以后和东夷交往还需谨慎。”

“未曾听说,东夷有此毒,再说你气血运行顺畅,不像中毒的样子。”

太子已经将手搭在萧怀舟腕间试探了两次。

他们二人痛失母后之后便互相扶持,除了彼此之外,谁都不信任。

连医术也一定要自学之后才敢放心交给太医。

萧怀柔此刻探得仔细:“你确实气血运行没有问题,可能并不是中毒。”

萧怀舟吸了一口气:“那便奇怪了,我竟一点也感觉不到痛。”

更奇怪的是连身上的血都不再往外流,似乎是一点一点愈合的速度比往日快了许多。

“或许是这些年你勤加锻炼,身体好了不少。”萧怀柔也深感奇怪。

两人一时没有研究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马车慢悠悠的回到了萧王府门口。

观书立刻迎上来,搀扶着自家主子回自己的屋子里。

太子刚才已经在马车上确认了一番,萧怀舟并没有任何的问题,也便放下了心,同萧怀舟仔细叮嘱了一些事情。

“血菩提你自己抢过来了,那便自己留着,只是你要用在谢春山的身上,需得仔细斟酌,他是否值得。”

一个无欲无求的仙君。

是否值得他这位同胞弟弟拼尽全力去相救?

萧怀舟沉默下来,点了点头。

目送太子马车离去之后,萧怀舟仗着自己身体还是没有感觉到痛楚,一瘸一拐的往谢春山所在的寝宫走过去。

当然还不忘举着今天刚抢到的宝贝血菩提。

虽然他不痛,可终究是被狠狠的抽了几鞭子。

腿脚都不是很利索,尤其是腰一扭一扭的。

看起来十分狼狈。

可这些。萧怀舟全都不在意。

他满心都是手中的血菩提,还有院中安静坐在窗前的那人。

等他来到谢春山所在寝宫门外的时候,一树寒鸦被惊飞。

窗前依旧是那个巍然不动的剪影,映衬着烛台微弱的灯光,显出一副仙风道骨来。

萧怀舟将手中血菩提,轻轻的搁置在半掩半开的门口。

“谢道君,这是东夷国的宝贝,对于治疗法术造成的伤口十分有效,若是谢道君不介意的话,我可替你上药,若是介意的话,我便放在此处,谢道君可自己取用。”

萧怀舟这话说的有些卑微。

观书站在自家主子后面,只觉得主子一身傲气,全都折在了谢春山的面前。

尤其是主子这番诚恳的话说出来。

窗子后面那个人影却毫无动静的时候。

说萧怀舟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

萧怀舟肉眼可见地弯了弯脊背,似乎是有些泄力。

他站在屋外等了很久。

可屋内那个人影依旧坐在窗前,一言不发。

没有丝毫回应。

就像是将一颗炽热的心丢入冰冷的雪中。

萧怀舟此刻身体是冷热交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他有些许的不甘。

他再一次开口道:“谢道君,可否需要我替你上药?”

屋内烛火骤然熄灭,只留下漆黑一片,连道君的影子都瞧不见。

萧怀舟僵直在那。

这拒绝的意思明明晃晃。

萧怀舟身体摇了摇,只觉得胸腔之中气血翻涌,恨不能立刻呕出一口鲜血。

观书在后面急的直跺脚:“四公子,四公子还是先回房歇息吧,谢道君他,谢道君他冷心冷情的,不值得四公子这般……”

萧怀舟再抬一眼看了一下漆黑的屋子,确实没有动静。

没有人给他回应。

他为了谢春山,偷取血菩提,得罪东夷世子,还挨了父皇二十道鞭子。

原来皆是镜花水月,自欺欺人的一场空。

起初,他们说谢春山修的是无情道,萧怀舟还不是很相信。

甚至大言不惭问,无情道是什么意思?

如今在此刻,站在夜凉如水的庭院中。

他似乎明白了何为无情道。

无心无情,对他再好也是白搭。

萧怀舟轻轻咳嗽的两声,缓缓随着观书转身离去,离开的时候脚步踉跄,隐隐有些站不稳的架势。

他自小受宠惯了,想要一个东西,只需一个眼神,便会有人送过来。

他从来都没有体会过得不到的感觉。

原来得不到,竟是如此。

那人明明近在眼前,却好像远在天边,永远都无法触碰。

耳边是观书絮絮叨叨的关心和埋怨:“四公子可千万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您为了谢道君不惜与东夷为敌,又受了陛下二十道鞭子,这还不知道要养多少时才能恢复过来,可谢道君呢,谢道君他高高在上,可曾给您一眼?”

“他们都说谢道君修的是无情道,四公子,您这是何苦啊。”

是啊。

萧怀舟抬头看向天际溶溶的月色。

谢春山便像是那轮明月。

明明有清冷的月光照在世人的身上,让世人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这轮明月是属于自己的。

是有意于自己的。

可偏偏无论怎么追逐,都不可能去追逐到那轮明月。

最多可以触碰到的,也是水中的倒影。

伸手一掬,便碎了。

碎成千片万片,就是不让你碰到。

萧怀舟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这时候的疯狂,好似无根的浮萍一般。

终有一日会被浪潮所抛弃。

可他不甘心。

他想要赌一把。

彼时的他,还不知道未来自己会输得有多么惨。

随着他们二人的离开,在无人瞧见的时候。

一道泛着轻微银黄色的符咒,在萧怀舟背后半明半暗,直到消失不见。

谁都没有注意到,原本端坐在窗前的谢春山,在吹灭烛火的一瞬间整个人趴倒在榻上,大口大口的呕着鲜血。

而在谢春山的背上,原本交错纵横的法术印记之上,不知何时覆盖了数十道鞭痕,这些鞭子的痕迹看起来像是刚刚染上的。

还在不停往外渗着鲜血。

左手手腕上似乎还有一处被什么东西叼了一口的伤口,伤口很深,一点儿也不规律。

似乎是什么猛禽。

因为太过于疼痛,谢春山的额头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整个人苍白的如同冰雪之上的冷玉。

即使没有烛火,也依旧浑身散发着不可侵的微弱荧光。

但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由始至终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直到实在是撑不住了,这才吹灭了烛火,佯装睡觉的模样。

刚才出现在萧怀舟深厚的明黄色符咒,不知何时,忽然从窗外飞入,落入了谢春山的掌中。

继而消失不见。

若是此时,有归云仙府的人在他身侧,就一眼可以认出这道明黄色的符咒为傀儡符。

也就是说被这道符咒寄生的人,不管受了多重的伤,所有的伤害都会返还到种下此符咒的人身上。

譬如,谢春山。

他虽修的是无情道,可素来如同高悬明月一般不愿欠人因果。

萧怀舟对他赤诚之心,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他虽然没有办法给萧怀舟予以回应,可是却可以用自己选择的方式默默的护住萧怀舟。

至少不能让那人因为自己而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虽然傀儡符咒很有效果,但终究是在法术进行的王都城内,效果会大打折扣。

若是在王都城外使用傀儡符,萧怀舟的血肉几乎是可以在瞬间愈合的。

可在王都城内的话,萧怀舟还是需要受上一点苦。

但这些,已经是谢春山能做的所有了。

他筋骨尽碎,灵府消失,无法使用法术。

本就是一个将死之人。

能耗尽心头血为萧怀舟画上一道傀儡符,已经是竭尽自己的全力。

若是还有亏欠,那便只能等到以后再弥补了。

谢春山缓缓闭上眼睛。

其实血菩提对他没有任何用处,他修的是冰雪之术,而血菩提是世间最炽热的东西。

若是强行用血菩提疗伤的话,只会加重他自己身上的伤势。

谢春山缓缓坐起来,忍着疼痛走到门口,弯腰捡起地上被恭恭敬敬摆放在那儿的血菩提。

他不懂人世间的情感。

他也不懂如何去拒绝他人。

但他隐隐约约知道,若是直截了当的告诉萧怀舟,这样东西对自己没有丝毫用处的话。

或许有可能会伤了萧怀舟的一颗心。

他不该去做这伤人心的事情。

于是谢春山将血菩提握在掌间,感受了一下血菩提的温度,然后便将血菩提随手放在了屋内的一个小箱子内。

左右这整个屋子都是属于萧怀舟的。

有朝一日他离开了之后,萧怀舟派人打扫屋子就必然能发现那枚血菩提。

这已经是谢春山能想到最好的方式。

既不会当面伤了萧怀舟的心,亦不会欠下萧怀舟的因果。

让一切就到此为止。

因为他很快便要神魂消散了。

若是欠下因果,此生可能都无法偿还。

谢春山不愿意让那个白马春风的少年看到自己消散的模样。

明明萧怀舟是在最好的年纪,有着最明媚的笑容。

不应该将时间浪费在自己这个风烛残年身上。

他虽然不能称自己是风烛残年,但他确实已经活了数百年,相对于萧怀舟来说,完全可以用一句凡间的诗句概括。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他能够感受到萧怀舟对自己的炽热,可他无法将这份炽热同样的返还。

少年的心不应该落在他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上。

谢春山不懂如何去处理这些感情。

他只能懵懂的按照自己选择的方式,懵懂的去回报萧怀舟对自己所有的付出。

然后在某一日有足够力气离开萧王府的时候。

悄悄的寻找一处僻静之处,坐等着自己的魂飞魄散。

可这一切的一切,那个白马春风的少年永远都不会知晓。

谢春山也永远都没有知晓。

这个自己曾经想要远离,不敢触碰的少年郎。

最终却因为自己的原因,死在了2二十一岁最美好的年纪。

本该最肆意张狂的年纪……

作者有话说:

原来那个高山仰止的谢道君啊,从未辜负过他。

ps:最近好像甲流了,所以番外更新有点子不稳定。我努力呜呜呜。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