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追尾巴小猫(古代篇·含真变小猫)
三月初三午后,礼部侍郎严舜之匆匆步入厢房中,哭丧着脸道:“陛下哟,臣的顾渚紫笋都要被陆将军饮完了,您……”
帐幔里坐起个清瘦身影,乌浓长发披散在脑后,轻轻揉了两下眼睛,娇憨至极的模样。
明黄寝衣的系带睡得松散,柔软的雪色颈项纤细修长,在午后和煦辰光里泛着莹莹润泽。
衣领微乱,严舜之第一眼落在对方光滑长发与纤弱锁骨上,惊得忙不迭上前去给他整衣衽、拢发丝。
他絮絮念道:“要死了,一旦叫陆将军知晓陛下在臣这儿散了头发、又只穿着寝衣,臣这身家性命也不用要了……”
“朕困了,便在你这儿歇会儿,”云晚汀慢吞吞道,“哪里要他准允。”
被窝暖热,他睡得双颊潮红,衬得眉眼犹如火烧云一般艳丽夺目,当真一副活色生香的海棠春睡图。
连严舜之这样自认心无杂念的,都禁不住呼吸一窒,心口“砰砰”地横冲直撞起来。
他错开视线,期期艾艾道:“您、您二位神仙打架,我们小鬼遭殃啊……陆将军在前头跟牛一样饮了一盏又一盏,就等您出去呢。”
“他费了多少,过后朕都补给你便是,”云晚汀满不在乎道,“左右朕暂时不回宫。”
严舜之心道:要真补得回来,那也不是您补的。
小陛下活泼,除却年节、办差、出谋划策等惯常赏赐外,臣下合眼缘他要赏一赏,字写得好他要赏一赏,用膳时间若召人去御书房问话,耽误了人家的进食,他也要赏一赏。
这礼有时从私库出,有时直接从桌案上、多宝格上拿点什么摆设器具,让人揣襟里走。
因着尚年幼,云晚汀赏下来的大小玩意儿的造型大多稚拙可爱,臣子们喜欢小陛下,也喜欢小陛下的赏。
然而不知从何年何月起,云晚汀前脚赏下去,陆长侵后脚便在隐蔽处将人截住,用旁的名贵物事,将云晚汀的赏换掉。
虽说他用以交换的都是不逊于御用之物的珍品,可小陛下的纯善心意哪里是能用来换的!
只是臣子们压根无法同陆长侵的威势抗衡,只得敢怒不敢言地接受这种近乎强迫的交易。
严舜之拉了张椅子坐到云晚汀身侧,摆出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道:“陛下,臣听闻……早朝后,您赏了陆将军二十廷杖?”
云晚汀立即紧张道:“这样快便传遍了?”
见小猫瞪圆了眼,严舜之顿时起了促狭心思,夸大其词道:“可不是,如今陆将军在朝野上下可是一丝威望都不剩了,人人都晓得,陛下轻飘飘一句话,便能教他整个脊梁都皮开肉绽!”
云晚汀嗫嚅道:“哪里皮开肉绽了……朕瞧过根本没大碍。”
严舜之见他轻而易举便被唬住,简直要乐出声来。
小笨猫,真要皮开肉绽了,还能跑来严家,一面喝茶、一面等着逮你回宫?
他正色道:“陛下今年成丁,用不了几年便可亲政,您有揽权的意图、想打压权臣,都是理所当然。”
“只是陛下,二十廷杖,理由不过是个轻飘飘的殿前失仪,太操之过急、也太重了。”
云晚汀登时急道:“没有重!”
他解释道:“朕下的令是‘打’……怎么、怎么会皮开肉绽呢……”
打、着实打、用心打……三种命令,从敷衍、到认真、再到夺人性命,都是宫里君臣之间不成文的约定。
云晚汀既然说“打”,那也难怪陆长侵能优哉游哉喝严舜之的好茶。
严舜之见小陛下急得眼圈都红了,霎时间比小陛下更急,手忙脚乱道:“陛下陛下,臣说得不对,您可千万别掉金豆豆啊,哎哟没事没事……”
他抓耳挠腮,起身打算去找帕子。
结果一回头,陆长侵立在内室门口,眼神冷得能将他身上戳出一万个窟窿。
严舜之:“……”
吾命休矣。
他禁不住纳闷:自己这宅院虽说不比皇宫恢宏广阔,可也是三进大宅,陆长侵是如何精准定位云晚汀身在何处的?
再者说,满都城这么些公侯伯子文武官,陆长侵何以晓得陛下跑到他家来了?
难不成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百里外都能闻着小猫味追踪过来?
云晚汀质问陆长侵道:“谁准你找来的,朕想回宫时自会回去。”
陆长侵对着他屈起双膝,先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道:“罪臣陆长侵叩见陛下,伏愿陛下万岁长安。”
云晚汀瞪他半晌,才不情不愿道了声:“起身吧。”
严舜之立即识时务道:“微臣先行告退。”
陆长侵行至床畔,捧起云晚汀的头发给他梳发髻,低声道:“这破床这么硬,陛下也睡得下去?”
云晚汀愤愤道:“那也比你的床舒服!”
寝殿内室有张窄床,不明就里的大都以为那是云晚汀白日里休憩时随意坐坐躺躺的。
可事实上,那是陆长侵用来睡觉的。
只不过昨夜陆长侵将他拽……云晚汀想想严舜之还说他罚陆长侵罚得重,根本不晓得陆长侵多么可恨!
陆长侵给他梳了个圆鼓鼓的小发髻,再蹲下给他揉腿,问道:“跑这么远,腿酸不酸?”
云晚汀默默腹诽:再酸也比不上昨夜酸。
他踢陆长侵,开口又赶人走:“休想带朕回去,你自己回。”
陆长侵不讨他喜欢,却明白谁讨他喜欢,于是道:“臣今日出宫前,瞧见荷风立在殿门外,一直在咳嗽,后来往太医院方向去了,大约身体抱恙。”
云晚汀立时紧张起来,蹙着眉道:“朕前几日也咳嗽,姑姑大约是被朕连累了……”
他说着便站起,展开双臂示意陆长侵给他披外衫,继续道:“朕回去瞧瞧姑姑。”
陆长侵不但给他披上外衫,还罩了件鹤氅。
云晚汀试图拒绝道:“阳春三月穿什么鹤氅……”
“春日风大,陛下又才睡醒,”陆长侵不容他抗拒,一面系衣带一面道,“吹着了要喝苦药。”
云晚汀又轻哼一声,小猪猫一样。
衣带一系好,他便甩开陆长侵,蹬蹬蹬朝外跑去。
一路上严家的丫鬟小厮跪了一路,云晚汀来不及一一叫平身,先道“都起来都起来”,又换作“不必跪,通通免礼”。
他仿佛迫不及待地想将陆长侵甩在身后,然而才跑出主院,胸肺便感到一阵撕裂一样的痛。
于是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才捂着心口咳了两声,腰上便揽过来一只大掌,将他带到近旁的树荫底下。
枝繁叶茂,能将二人身影遮住。
陆长侵给他抚着胸口,语气难掩焦灼:“身体不要了,跑这么急?”
云晚汀紧闭着眼等那阵锐痛过去,才没头没脑地轻声冒出来一句:“陆长侵,朕要亲政。”
“亲政便亲政,”陆长侵紧揽着他,不敢轻也不敢重,一股脑道,“明日便亲政都可以,只要陛下不再跑这么急了!”
“我不要你给我!”云晚汀陡然不满起来,一面推陆长侵一面道,“我是君,你是臣,我要亲政,不必你点头!”
他情绪一起伏便总是你啊我的,也忘记自称“朕”。
陆长侵仿佛一瞬间捕捉到他心结所在,又被他下一瞬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眸底都透出同样撕裂一样的血红色,一面给云晚汀顺气,一面将所有能剖白的话尽数倒出来:“陛下,陛下……您说什么便是什么,臣唯皇命是从……严舜之,请大夫!!!”
严舜之正在书房面壁呢,生怕自个儿瞧见什么不该瞧见的。
结果陆长侵猛一下厉声吼叫直穿过门墙,炸雷一样劈得他打了个哆嗦,赶忙奔将出去问道:“怎么了发生何……”
眼前场景,险些教他眼仁儿一翻背过气去。
树影里陆长侵袍袖染血,怀中搂着的小龙珠子止不住地咯血,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支离模样。
严舜之骇得舌头都捋不直:“大夫、大夫呢……快、快请!!!”
云晚汀坐在一片空茫浓雾之中,他思绪也有些朦胧,辨不清何年何月。
手背碰到东西,他垂眸,便瞧见一只圆滚滚的木雕小熊。
这是他阿耶在他四岁时给雕的,父母去世之后,他便将这些小玩意儿都收到了百宝箱里。
云晚汀拿起小熊,忽而听见女声熟悉而温柔道:“宝宝。”
他猝然抬头,便见他阿娘坐在他身侧。
云晚汀忽然便失去所有言语能力,他怔怔坐着,眼泪一骨碌滚落一串。
阿娘将他抱进怀里,摸着他的脑袋问道:“怎么了宝宝,怎么哭鼻子啦?”
云晚汀已经有太多年没有被娘亲抱在怀里,她的怀抱温暖、柔软,香气也令人安宁。
小猫将脑袋埋在娘亲肩头,如同五岁时第一个没有父母陪伴的夜晚一般,默默掉着眼泪。
“乖宝宝,不哭了哦,阿娘抱抱,”阿娘亲亲他脑袋,轻声道,“长大了,长得这么好,和阿娘想象得一模一样。”
云晚汀听她这样说又哭得更凶,往她怀里拱了拱,忍不住小声道:“阿娘,汀汀想你……阿娘带汀汀走吧。”
从云晚汀咯血起,严宅便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
府医纵使再有回春妙手,却也不是万能的。
太医院的老院正也在这条街上,严舜之亲自将人半拖半背过来,可老人家搭了一会儿腕脉,居然显出老泪纵横的悲观之态。
“老臣无能……倘使陛下能捱过今晚,大约便能有惊无险……”
严舜之听得心惊肉跳。
先前派去宫中请来的几位太医院名手此时也匆匆赶到,一探脉象无不神色凝重,伏跪于地,讷讷道:“臣等无能……”
“都出去。”陆长侵握紧腰刀的刀柄,冷声道。
未几,室内静寂下来。
陆长侵缓缓俯低身体,脸贴住云晚汀颈侧。
云晚汀体温本就偏低,此刻性命垂危,简直要冷得好似新雪薄冰一般。
陆长侵将锦衾掖了又掖,生恐他被一丝冷风侵袭,以致于病得更重。
也正是这样贴近了,他才听到云晚汀一直在小声呼唤着什么。
陆长侵立刻凝神分辨,才听出他口中喃喃唤的是“阿娘”。
“陛下……”陆长侵动了动唇,艰难道,“陛下再等等……好不好?”
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留下云晚汀,云晚汀梦到了阿娘,他们阴阳两隔十一年,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小猫怎么会不想赖在母亲怀里撒娇,怎么会不期盼着永远永远都不会同娘亲分开?
“不是说要亲政、要做一代圣君?”他明白自己吐出的每个字都如此苍白,却又不得不费尽心思挽留。
“别走,你怎么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他咬着云晚汀颈侧脆弱柔嫩的软肉,念出那个从未宣之于口的称呼,“汀汀。”
春日多雨,半夜里枝叶沙沙,天气阴沉得令人心头窒闷。
严舜之已是第十六次举着香对着祖宗牌位拜三拜、再将香插丨入香炉之中,每回祈祷的都是小陛下有惊无险、逢凶化吉。
“醒了……醒了!”老管家在祠堂外颤声道,“大人,陛下醒了!”
严舜之祈祷的声音瞬间一停,他一把拉开门往厢房奔去,结果一推门没能推开,险些撞门板上。
他皱眉问管家:“……这怎么回事?”
管家面露难色道:“是陆将军说的,可他也一直不曾开门。”
严舜之噎了一瞬,摆摆手道:“随他去吧,让府里上下都注意着点,尽量莫靠近这厢房方圆三尺。”
经此一劫,严舜之已然预料到……这房门下次打开,应当要在许久许久之后了。
“陆长侵……”云晚汀挣扎了一下,立刻便被男人双臂牢牢困住,紧得几乎令他呼吸不畅。
他微微蹙额道:“我有点痛……”
陆长侵立刻松开手,颠三倒四道:“胸口疼吗,哪疼?臣去找太医……”
“不用,”云晚汀拽了拽他衣袂,道,“你别勒那样紧便好了。”
他语气里含着点恍惚的雀跃:“方才睡着时,朕梦见阿娘了,她那么温柔,会抱抱朕,还叫朕宝宝,朕好高兴。”
陆长侵闭了闭眼,揩了揩他眼尾一抹湿痕。
真是水做的,掉起眼泪来都是大颗大颗的,一会子便将前襟都浸得湿漉漉。
眼尾贴上来两片温热,云晚汀一呆,陆长侵又吮他的眼尾肌肤,舔掉淌出来的一颗颗眼泪。
他惊得一时作不出反应,陆长侵已然吻了上来。
泪水的咸涩味道霎时充满口腔,云晚汀脸颊一皱,小声说了个“咸”,又被陆长侵封住唇舌。
小陛下还顾忌着身在臣子家里,一直将陆长侵往外推。
可他越抗拒,陆长侵逼得越近,掠夺得越凶狠。
亲得云晚汀唇瓣都麻透了,眼泪比方才涌得更厉害,哼哼唧唧轻也不要重也不要,一碰就红着眼睛要哭。
陆长侵这能忍得住才见鬼,将人一路困到角落里去,一丝口耑息的余地都不给留下。
他那舌头跟铁杵一样,攻势猛烈,云晚汀张着唇,兜不住甜蜜口涎,马上便要淌下来,又被男人悉数卷走,再狠狠吮几口他软到发抖的唇舌。
这可是在臣子家中,小陛下死死忍住了不能发出奇怪的声音。
可陆长侵总朝他每攵丨感点上啃咬,每每逼得他颤出几丝含着哭腔的哼吟。
影转高梧,朗月初出,陆长侵抱着云晚汀走出房门时,院里院外果然空无一人。
算他严舜之识相。
云晚汀小脸都埋在厚实的大氅里,只露出一角皓白的下巴尖。
即便是这样小的一片位置,都可见纵横斑驳的泪痕。
这件黑狐大氅是陆长侵的,云晚汀的鹤氅方才垫着,早已被泪水浸透,皱得不成样子。
就算是被陆长侵亲两下就哭了,可他原本坐在陆长侵身上,甜丝丝的泪水不会沾染别的,只会沾染陆长侵。
然而他才往鬼门关走一遭,现下又哭又痉挛,完全瘫软成一滩水,还在不住抽噎,仿佛随时要接不上气,哪里还坐得住。
他坚持不能在这屋里留下痕迹,陆长侵只得拿过他的鹤氅来铺着。
他身体跟薄胎白瓷一样,碰一下好似便要碎掉,因此二人间大多数的亲密其实都是陆长侵单方面伺候他,只不过陆长侵也乐在其中。
春夜暖风裹挟着花香,云晚汀嗅了嗅,勉力支起一线眼帘,迷迷糊糊道:“紫丁香……”
“是,”陆长侵摘了一小朵紫丁香给他簪在发间,道,“陛下睡吧,醒了便到家了。”
“陛……郎君,咱们还是回去吧……”
一转眼便是寒食,云晚汀撑着把白玉骨伞,一袭杨妃色长衫外罩象牙白披风,发间束着条月白缎带,娇俏又雅致,活脱脱一位出门赏春踏青的世家小公子。
奈何身侧的小厮……实则是扮作小厮的小内侍富顺,哭丧个大脸,苦哈哈劝他折返。
云晚汀听他的才怪,自顾自朝前走,道:“你牵好小马,不准啰唣。”
富顺愈发不解道:“您说您又不会骑马,还怕它尥蹶子,为何要牵它出来呢?”
“多嘴,”云晚汀拿团扇柄敲他的头,道,“银鞍白马,不是显得风度翩翩嘛。”
富顺挨了一记轻敲,却仍有疑惑:“您不拿折扇,反而拿把团扇,这又有何深意?”
云晚汀手上是把罗面绣猫蝶图团扇,一只小狸奴正弓起脊背欲扑向桃花枝梢的蝴蝶,绣娘技艺显然精湛至极,那小狸奴与蝴蝶栩栩如生,瞧着要从扇面上跃下来一般。
云晚汀抚了抚桃花瓣,一歪脑袋理所当然道:“因为团扇漂亮。”
富顺心下发愁。
自家主子这模样如此清艳姝秀,一把腰身细如春柳,本来就像个乔装扮作小郎君的小娘子。
还手执这样一把团扇——甚至是个乔装得不甚熟练的小娘子。
团扇上绣着小猫,执扇的小陛下也像只小猫。
甚至因被阖宫上下宠着长大,这小猫第一回上街时,显得天真烂漫又好奇。
猫儿眼圆溜溜湿漉漉,一时盯着吹糖人的老叟,一时又望向磨菜刀的壮汉。
春日风大,吹得云晚汀额前细细软软的小碎发轻轻摇晃。
他一受风,鼻腔一痒,不由得打出个喷嚏,而后紧了紧自己的披风襟口,薄薄眼尾霎时有些泛红。
富顺觉得自家主子脑门上顶着行字。
——“有钱、貌美、可爱、弱不禁风、而且笨笨的很好骗的小猫。”
他心中叫苦不迭。
小陛下要出宫,没人舍得拘着他。
可他不肯多带些人,谁放得下心呢,也就是陆长侵走前交代过他在陛下身边留了人暗中保护,才令他们不那么提心吊胆。
陆将军哟,您怎么就去视察河工了,陛下要是稍有不测……可怎么是好哇。
云晚汀原打算沿着河边走一走,再去找间茶楼听说书,可他在河边才走了一小段便被塞了满怀的花,且男女皆有……
他第七次拾起一位小娘子“不慎”遗落的绢帕,对方羞红了脸道:“多谢郎君。”
云晚汀脸比对方还要红呢,摇摇头道“举手之劳”,言罢连耳尖都红透了。
富顺瞧得嘴角抽搐。
附近人越来越多,富顺担心容易出乱子,连忙护着云晚汀往冷清地儿去。
这一片也有些小商贩,云晚汀在个卖面具的小摊前停下,将一张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往脸上一扣,问道:“可怕吗?”
面具是挺可怕,然而小陛下扣住面具的手纤细白嫩,指关节晕着粉,问话时还微微歪了歪脑袋。
丁点儿大的小猫假扮猛兽,然而毛茸茸的耳朵尖尖和粉色肉垫都没有藏好,还要问可不可怕。
富顺刚要捧场说可怕,一转眼瞧见不远处立着个高大人影。
这下是真可怕了。
他咽了咽口水道:“可怕,可怕……您要买这个?”
云晚汀轻轻颔首道:“赠与……”
然而这是在外头不好提名字,便道:“赠与陆公。”
他点点面具道:“他戴上,能止小儿夜哭。”
“郎君。”
男人嗓音低沉,自不远处传来。
云晚汀一怔,意外地回过身道:“提前回来了,差事办得如何?”
“嗯,”陆长侵走过来,直接牵住他的手,对富顺道,“你回吧。”
富顺讷讷应了便退开。
行至拐角时,小内侍悄悄回望。
陆长侵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罩住云晚汀,墨色披风又宽又大,小陛下瞬间便像沉入浓雾之中。
唯有露在外头的小脸儿是莹白的,还仰起来向陆长侵笑,像自己跑到猛兽巢穴里、露出细白小脖颈给人啃的小奶猫。
云晚汀一手抱着花,一手和陆长侵牵着,两个人沿着深巷缓缓而行。
“重造堤坝与疏浚淤泥如今已初见成效,也算河道总督尽心,”陆长侵将云晚汀的五指越扣越紧,说完正事便紧接着谈情说爱,“臣临去前,走了趟灵空寺求了支姻缘签……”
云晚汀却仍满脑子治水之事,又关切道:“巡河官兵如何?”
压根未意识到自己打断了陆长侵的姻缘吉凶。
陆长侵:“……”
他只得又回答道:“已着人时时考校,臣也亲自抽检过一批,确保可用。”
云晚汀颔首,又道:“开挖引水河……”
“陛下,”行至一棵老槐树的暗影里,陆长侵忽而垂头咬了他唇瓣一口,恶狠狠道,“臣的述职报告都递到御书房案头了,陛下回宫再看可好?现下,臣得同陛下说说姻……”
他话音猛地一停,察觉云晚汀眼神好奇又跃跃欲试……地越过他头顶,望向不远处沿河大街上一幢三层小楼。
那楼顶左右檐角各悬一盏胭脂红的风灯,光影朦胧暧昧。
云晚汀小声道:“好漂亮呀……那是什么地方?”
陆长侵莫名生出不祥的预感,面无表情道:“应当是……勾栏院。”
云晚汀拽住他衣袂道:“去看看。”
陆长侵青筋一跳,坚决道:“不可!”
云晚汀立刻松开他,道:“那朕自己去。”
他只知勾栏能听戏娱乐,并不晓得暗里的皮肉生意。
陆长侵总觉得云晚汀还太小——尽管他对“还太小”的小陛下已做过不少禽丨兽事。
云晚汀撂下话便快步朝前走,陆长侵只得跟上,又同他十指紧扣。
门口龟公远远便注意到这俩人,他一万个看不懂这俩人何以扣着手来勾栏院,那墨色衣袍的高大男人还阎王索命一般肃着张脸。
但那小郎君细皮嫩肉,一身行头价值万金,瞧着脾气还软,说不得能教他大赚一笔。
他堆出谄媚笑容迎上前,正要热情招呼,云晚汀却径自绕过他,走向前方的另一条小巷。
龟公:“?”
连陆长侵都始料未及,进了那巷子后便问道:“不进去?”
云晚汀食指竖在唇前,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从正门进去多无趣,要了解一个地方,就要看后门的生态。”
这话还算在理,只不过他要了解的是勾栏院……
他拉着陆长侵一路绕到后门,远远观察一眼。
门并未关,只是有不少壮汉手持木棍守着。
云晚汀拽拽陆长侵,道:“你有法子弄晕他们吧。”
陆长侵:“……等着。”
半盏茶工夫陆长侵便去而复返。
云晚汀绕过地上横七竖八昏迷的人,畅通无阻地进了后院。
他左右权衡一下,朝一间竹林深处的小院去。
三交六椀菱花窗上现出半个小猫脑袋。
云晚汀半蹲着,细白十指扶着窗台,身子藏在窗台之下,只露出乌溜溜的双眼悄悄朝里望,十分谨慎的模样。
陆长侵:“……”
小笨猫,这样怎么可能藏住?
陆长侵自己立在房中人的视线盲区里,倒是隐蔽。
他正想提醒,窗扇便瞬间从里头打开。
云晚汀:“……”
房中的胡七娘瞧见窗外有人,本以为是窥伺的登徒子,可那脑袋看着小小的,影子又毛茸茸的……她又猜想是小孩子恶作剧。
只是一开窗,倒真不是小孩子,只是个小脑袋的年轻小郎君。
……是小郎君吗?若说是女扮男装的小娘子,似也说得通。
云晚汀哪里料到被人发现得如此之快,他同胡七娘对视片刻,双颊渐渐染上绯红。
胡七娘原本一肚子的质问要讲,可也忽地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两个人红着脸对视,云晚汀先开口道:“抱歉,我并非采花贼……我……”
胡七娘脸色不大好,才开口说了个“我”便捂着肚子,轻轻吸了口气。
云晚汀一惊,立即担忧道:“你生病了吗?”
胡七娘道:“并无大碍,只是肠胃有些不适……”
云晚汀见她臂弯里还搭着件桃红色舞衣,不由问道:“你身体不适,仍要表演吗?”
面对眼神关切的小猫,胡七娘莫名觉得信任,不设防道:“我倒是有心,只是实在跳不动了。李员外半月前便说定了要看,再过两刻钟,李家便要派人来接,八人的群舞,少一个便缺一角……少不得要挨顿打。”
云晚汀搅了搅手指,倏尔小声道:“跳舞……难吗?”
不远处的陆长侵:“?”
今晚传人去跳舞的是城东李员外。
龟公估摸着时辰差不离,便到后院来。
结果后院这些个壮汉瞧着怎么无精打采?
他拧着眉头,前往八个姑娘出发前休憩的小厅,点了点人数倒是一个不少,便未曾当场发作,只催促道:“行了,轿子来了,都抱上琵琶跟我走,今晚务必给我当心点儿,不许演砸了!”
今晚的姑娘们跳的是天竺舞,一个个头戴纱罗,面纱覆住半张脸,只露出含情脉脉的双眼。
她们一个个袅袅婷婷从龟公跟前走过,细白腰肢轻摆如柳。
龟公一双绿豆眼精光暗露,待八人上了四辆小轿后,才又向前头去。
他掐着只小鼻烟壶,一面轻吸,一面陷入沉思。
这里的姑娘们为了生计,一个个身形已是十分纤瘦曼妙。
然而方才那八人中,有一个腰身格外纤细白皙、打眼一瞧仿佛一捧新雪一样的……是谁?
楼里有这号绝色,他竟懵然不知?
却说这李员外,他本该施施然等待美人献舞,然而当下却正襟危坐,手中茶盏都端得哆哆嗦嗦。
他谦卑地弓着身子,朝上首奉茶,勉强笑道:“陆、陆将军……您请用茶。”
他再有钱,也不过一平头老百姓,哪里见过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
陆长侵一抬手示意自己不喝,只道:“听闻李老爷今夜有舞可赏,陆某便来见见世面。”
李员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讷讷应是。
与云晚汀同轿的名叫黄娘子。
他坐在青布小轿里,眼睁睁望着对面的黄娘子拔下头上的一根长簪,用指甲磨了磨尖端。
那簪子原本便十分尖锐锋利,只不过掠过黄娘子的指尖,便划开一道小伤口。
云晚汀:“……”
黄娘子将簪子插回发间,蓦地握住他双手,恳切道:“七娘,今日我若有不测,我的积蓄在哪你都晓得的,你将里头值钱的东西当了,将我同我爹娘安葬在一处……”
云晚汀茫然地眨眨眼,黄娘子显然也察觉有异,惊疑不定道:“你……你不是……”
方才“胡七娘”来得最晚,几乎同龟公前后脚到,又遮着大半头脸,没人顾得上仔细观察。
云晚汀只得开口道:“我是替她来的。”
黄娘子一听声音又是一噎,震惊道:“你,你是……”
云晚汀赧然地红了耳尖,小声道:“我不是小娘子。”
黄娘子呆怔半晌,长出一口气道:“……罢了,待我今夜杀了那老货,管他谁顶替谁。”
云晚汀认真道:“你为何要杀李员外呢?”
他瞳仁剔透澄澈,十分纯善的模样,黄娘子很轻易便心生好感,如实道:“十年前,他指使恶仆强占我家田地,又打死我父母,他是京州府尹的远房表弟,我只不过一介孤女,告不了他,只能鱼死网破。”
云晚汀当即劝说道:“不必、不必如此,我可以帮你!”
他解释道:“我家中……比李员外、京州府尹有本事得多,今日我回去后便着手彻查此事,定不教你父母枉死。”
他虽十分年少,眼神却如此坚定,黄娘子心头甚至为此震动。
她轻声问道:“郎君家中可是在朝为官?”
云晚汀点点头道:“……算是吧。”
黄娘子又问道:“那郎君呢,也想入仕?”
云晚汀犹疑须臾,同样点头。
黄娘子端详他,微微笑了一下,诚挚道:“你定会成为一位好官的。”
八位年轻女郎莲步轻移向他们行来,李员外却无心欣赏,只觉主座上那无形的威压令他两股战战。
这支舞本身并无多复杂的动作,精髓便是肢体的柔软与灵活以及表演者整体的协调配合。
云晚汀混入其中,依靠方才临时抱佛脚的记忆,再观察其余人、大致做出个差不多的样子,自觉不会出大差错。
……何止是没出差错,是太诱人沉沦了。
面纱遮去了他双颊的红晕,只露出一双流光溢彩的妙目,小猫一样剔透纯净。
虽说做不到天衣无缝,可破绽能避则避,他便由着胡七娘为他十指染了蔻丹,配上微粉的指腹与指节,直如被人一寸寸细致而炽烈地吮吻过。
那把杨柳腰在满室灯火里莹莹生光,又因跳久了肢体发热,肌肤上侵出一层薄汗,湿润得仿佛将融未融的白玉脂膏。
赤足点地,因练习不足而显出些微的笨拙,可这反倒更令人将目光定在他足尖上,继而注意到他嫩粉色的足踝与脚趾。
除却沉浸在舞蹈中的女郎们,陆长侵无法去想有多少人将目光定在他腰身与双足上。
“咔”一声瓷盏碎裂,李员外猛地一醒神,战战兢兢地转眼观察陆长侵。
一舞毕,云晚汀随着其余人一同躬身,而后缓缓退出正厅。
黄娘子上轿后,云晚汀在怀中摸索了下,拿出自己的束发缎带交给她,道:“你心中牵挂之事,半月之内必有结果,若遇上难处,便前往南城的贺记镖局,将这发带交与里头的老管事,他会助你。”
黄娘子握紧发带,轻声道:“你要离开了吗?”
云晚汀微笑了下,点头道:“我要替的舞已跳完,自然该回家啦。”
青布小轿停在来时的后门外,那些壮汉再度横七竖八躺卧一地。
待轿夫们离去后,云晚汀也顾不得去寻胡七娘换回衣裳,先轻声唤道:“陆长侵,你在唔……”
身后陡然卷上两条结实的臂膀,对方一手捂他chún,一手搂他yāo,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提上了马车。
云晚汀眼前景物一闪,下一瞬便被困在马车角落。
陆长侵箍着他yāo、扣住他染着蔻丹的指尖,狠狠wěn下来。
桃红色舞衣愈发衬得人娇娇怯怯,随着面纱被男人撕成两半,云晚汀那桃红色的娇艳双颊也被连shǔn带yǎo地占过一遍。
陆长侵含着他下唇,恶兽一样粗口耑道:“陛下方才扭着 月要 起舞时,臣真想咬陛下。”
云晚汀倚着马车车壁,小声道:“好累,陆长侵。”
陆长侵箭在弦上,险些一口气断在喉头。
紧盯着他片刻,陆长侵便败下阵来,将他双腿搁到自己腿上,轻轻给他按摩。
云晚汀舒坦得轻哼,浑然不知他那把如水的软嗓……哼起来能要人命。
陆长侵委实难以自控,倾身用犬牙猛地咬住他嘴唇,狠声道:“臣推拿有功,陛下可否赏臣一吻?”
云晚汀嗓音猛地变了调,颤颤地化作鼻音飘散开,眼泪登即淌下来。
这马车外没有车夫,长路似乎颠簸,月牙儿穿行于云中时,陆长侵从车厢内出来,自己一甩马鞭,驭使着马车向宫城驶去。
被抱下车时,云晚汀眼睫轻轻翕动了下,梦呓一般道:“陆长侵……”
“陛下?”他眼睫还挂着晶莹的小泪珠,引得陆长侵垂头去吻。
“黄娘子说,朕定会成为一位好官……”云晚汀语气难掩欢喜,“朕也定会成为一位好皇帝。”
“自然,”他这样轻轻软软、满含希冀地说话,陆长侵爱得不知如何是好,只不断肯定道,“陛下聪慧、仁慈,自然是好皇帝。”
“臣会陪着陛下,永远永远。”
陆长侵每日都早早醒来,负责将赖床的小猫提溜起来洗漱梳头更衣去上朝。
可今日他下了窄床,拨开龙床的帷幔,却是空空如也,只留下个凌乱的小猫被窝。
陆长侵披衣出了内室,问富顺道:“陛下何在?”
富顺云里雾里,道:“奴才同富平轮流侍夜,不曾见过陛下。”
云晚汀一不在身边,陆长侵便容易陷入焦躁之中,
他望向殿外那棵灰褐色的梅花树,下颌线条紧绷如弓弦拉满,神色冰冷道:“找。”
富顺也慌里慌张起来。
屋里有陆长侵,屋外有他们这些内侍宫娥,两边都将云晚汀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紧,云晚汀怎会凭空不见踪迹?
正当他要急急忙忙叫人时,一丝细细弱弱的叫声从内室传出来。
富顺一愣,陆长侵立即折返。
有了声音,便能轻而易举锁定位置。
陆长侵掀开锦衾,在床榻正中央发现了……一只四脚朝天、肉垫爪爪粉红饱满的小奶猫。
小猫比他手还要小一些,微眯着眼睛尚未完全苏醒。
但他已经开始扑腾,小声“咪呜咪呜”着晃爪子。
这副将醒未醒时总是软乎乎撒娇要人抱的情态……
某个完全脱离常理的猜想渐渐成形,又荒诞得令人难以置信。
陆长侵沉默片刻道:“……陛下?”
“喵~”小猫回答一声,随即整只猫都僵住。
他这样举着爪爪起不来,先转了九十度才站起来。
他看了看自己莽吉柿一样的四只小爪爪,又追着自己的尾巴原地转了好几圈。
陆长侵拿了面菱花镜竖在他面前。
云晚汀一对上镜中的小猫,先后退几步,才震惊而僵硬地抬抬爪子,又歪歪脑袋。
“噗——”富顺在门边观察半天,终于憋不住笑出来。
他起初也有种晴天霹雳之感,可小猫实在太可爱了,那么点儿一小团毛茸茸,跑来跑去都看不到腿在哪里。
陆长侵将小猫抱起来护在臂弯里,漠然回望他一眼。
富顺笑容顿时无影无踪,强装镇定地后退几步,带上门。
云晚汀耷拉着脑袋,“喵呜喵呜”几声,指指自己。
“陛下不怕,”陆长侵宽慰道,“办法总比困难多。”
云晚汀:“……”
听着很有几分道理,可陆长侵为何将他的爪子放到嘴里?
陆长侵面无表情地将四只小爪爪都吃过一遍,又咬小猫耳朵,叼着人家的小耳朵磨牙。
咬完耳朵又咬他肚子,就差把他的脑袋一口吞下去了!
云晚汀惊慌地挣扎,陆长侵将脸埋到他肚子的毛毛里,呼吸频率急促到古怪的程度。
他根本推不动陆长侵,不由绝望地想着:变成小猫的第一天,就要被吸秃了。
今日早朝时御座空悬、御座旁却再度摆上麒麟椅之事,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须知从寒食之后,陆长侵的麒麟椅便已然撤掉,陆长侵本人也已回到御座之下的官员站位。
至少从明面上来看,辅政大臣这一对皇权的威胁已不复存在。
可今儿算怎么回事?
莫非陆长侵又不肯放权了、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敢问陆将军,”尚书左仆射沉声道,“陛下何在?”
“陛下龙体抱恙,”陆长侵面色平静如水,道,“今日早朝一应事宜暂且由陆某越俎代庖。”
底下诸多不满陆长侵的官员脸都涨成猪肝色。
老太傅原本被陆长侵气得不再上朝,这几日才欣慰地回来,可今日又故态复萌!
富顺是知晓内情的,试图缓和气氛,高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他朝一些不那么义愤填膺的官员使眼色,渐渐有人上奏,才没令早朝陷入僵局。
朱墨二色朝服里三层外三层,加之陆长侵身材高大健壮,因此衣襟鼓起一小团也无人察觉。
两只粉色的耳朵尖尖才从朝服里冒出半寸,便被陆长侵大掌一盖,又摁回了朝服里。
云晚汀:“……”
他气得伸出肉垫爪爪,使劲打了陆长侵胸膛一下。
陆长侵猛地咳嗽一声。
底下正回话的官员惊得瞬间噎住,心惊胆战道:“陆将军有何高见?”
“无事,”陆长侵冷声道,“接着说。”
云晚汀更是震惊!
他打陆长侵,陆长侵为什么映了!
小猫觉得陆长侵又无耻又可恶,又使劲打他不该兴奋的地界儿一下。
结果自然是不该兴奋的反而更兴奋。
云晚汀:“……”
一场朝会有惊无险地结束,陆长侵起身,一离开众人视线,云晚汀便从他衣襟内窜出来。
陆长侵赶忙伸出双手捧着他,他用尾巴打陆长侵手,反被陆长侵捉住了,还咬了他尾巴尖一下!
云晚汀“喵呜”一声,可他整个身子还没陆长侵一只手大,根本逃不出五指山。
他严肃地踩了下陆长侵的掌心,又指指地面。
陆长侵迟疑片刻,蹲下去将他放到地上。
云晚汀立刻便要跑远。
只是事与愿违,他那么点儿一只小猫,腿还没人手指长,开足马力全速前进时看起来像在匍匐前进。
甚至都不大会操控四条腿,时不时顺拐一下,偶尔还左边绊到右边。
陆长侵踌躇道:“陛下要去哪里……臣带陛下去?”
云晚汀坚决拒绝,察觉陆长侵试图跟上自己,他马上“喵嗷”一声示意他停下。
等陆长侵不再试图向前,他才继续一点点跑远。
陆长侵自己不跟上,不代表暗卫都是吃素的,总不能让云晚汀跑着跑着便失踪。
快到午膳时辰,陆长侵问云晚汀去向,来回话的暗卫一脸欲言又止,最终在他极具压迫力的目光之下才抖抖索索吐出一句话。
陆长侵赶到御花园时,云晚汀正蹲在御花园角落的柳树枝上。
他一直在喵喵叫,由于体型太小,叫声又细又轻,听起来可怜极了。
云晚汀现下还没有暴露身份,因此也不朝人多的地方跑,以致于他下不来时才发现附近没人能够救他。
这棵树并不高,换作寻常猫其实可以直接跳下来,然而云晚汀才变成小猫半天,尚未学会如此高难度的技能。
陆长侵大步流星地行至那棵树下。
那柳枝很细,成人很难保证上去后不压断,好在陆长侵够高大,双手一举便伸到小猫脚下三寸的位置。
他低声道:“陛下别怕,跳到臣手上吧。”
云晚汀这才离开了那根过高的树枝。
陆长侵正要收回手,云晚汀立即喵喵两声。
陆长侵莫名听懂他的意思,手臂收得很慢,确保每下降一寸都缓冲片刻。
平稳降到正常高度之后,小猫立即跳到他肩头,趴在他肩窝里喵呜喵呜撒娇。
陆长侵满腹的焦急询问瞬间说不出口,憋了半晌才用掌心裹住他,问道:“冷不冷,饿不饿?”
云晚汀摇摇脑袋,又喵喵两声。
陆长侵一面觉得心疼,一面反而有些扭曲地觉得云晚汀这样依恋的情状令他欲罢不能。
小猫可以一直这样依赖他吗?不会看向乱七八糟的人,不会毫无戒备地解了衣裳散了头发、睡在别人床上。
云晚汀察觉不到陆长侵正被妒火烧得满脑子龌龊心思,他只戳戳陆长侵襟口露出的一根红线,喵了一声。
陆长侵顺着望向胸前,将那红线牵出来,是一只翠色小莲蓬。
“原本是要给陛下戴在腕上,”他牵牵云晚汀缩水的小爪爪,道,“或许得等陛下变回去。”
小猫最喜欢漂亮小玩意儿,立即喵喵叫着指向自己的脖颈——如果圆脑袋和圆身子的交界处可以称之为脖颈的话。
“陛下陛下,这是奴才捏的小泥人。”
富顺将泥人小皇帝搁在小猫旁边,而小猫则立在多宝格的最高处俯视他。
云晚汀脖颈上系着个莲蓬小玉坠,高傲而矜持地点点脑袋,伸出一只肉垫爪爪。
富顺大喜过望,立即握了握软乎乎的小爪子,只一刹那,便被身后的荷风搡开。
“陛下,御花园的海棠开得正好,奴婢刚摘了一朵。”
云晚汀视线掠过那朵粉色小花,首肯。
荷风便笑逐颜开,踮起脚啵了小猫一口,在毛茸茸的小脸上留下个绯红的唇脂印子。
“陛下,奴才给您缝了个小枕头,您瞧……”
“陛下,这鱼羹是奴婢……”
“陛下……”
陆长侵立在殿外,视线越过前头一溜人群望向那只臭美小猫,面无表情。
严舜之幸灾乐祸,强忍笑意道:“陛下适应得可真快。”
是啊,快、极、了。
如今云晚汀甚至能够熟练运用自己的肉垫爪爪来批阅奏章——同意便盖一个爪印,反对便盖两个爪印。
具体措辞由陆长侵仿照他的笔迹写下朱批,他只须控制喵喵喵的节奏与语调,陆长侵便能神奇地听懂。
目前唯有四方殿内几位近身的宫娥内侍、签了死契的暗卫,以及严舜之这样的好友晓得内情,百官尚不知晓他们的陛下目前是一只小猫崽崽,只面对盖着爪印的奏章满腹疑问。
且因着小陛下一连多日未曾露面、太医院众人含糊其辞,陆长侵在官员心中的形象愈发暴戾恣睢。
弹劾奏章雪花一样飞向御书房案头,且与日俱增,甚至有传言道百官已私下达成共识,要联手逼迫陆长侵交出忽然人间蒸发的小陛下。
皇历一页一页揭过,日子过得甜蜜欢快,唯一令云晚汀惆怅的,唯有掉毛。
他人形时几乎不掉头发,一头长发泼墨一样乌黑垂顺,握在手心里好似握住珍品绸缎,光滑柔韧得捞不住。
可现在小猫形态时日日都要在床榻上掉一层绒毛,地毯、椅垫也未能逃过,稍不注意便白花花一片。
小猫愁肠百结,思来想去,将责任都归结于陆长侵吸他时用力过猛。
这一日陆长侵又将云晚汀啃了许久,咬他的小耳朵时却察觉小猫恹恹的,连忙停下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云晚汀拒不回答,陆长侵唯恐他讳疾忌医的脾气又犯了,急急起身要去传太医。
云晚汀喵一声示意他停下。
臭脸小猫指了指他身上以及床褥间掉落的猫毛,又喵呜喵呜几声。
陆长侵:“……”
他安慰小猫道:“陛下有这么多毛,掉一些也很难察觉,仍然毛茸茸的。”
云晚汀怎么可能接受,直接挠了他一爪子。
陆长侵只得伏低做小,请示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御花园东南角上那棵绿萼梅花树是云晚汀最喜欢的一棵。
陆长侵在树下铲出个小窝,将一只牙白花罗小荷包放进去,再将土填平。
云晚汀坐在他肩头,望着自己的毛毛们入土为安,才喵一声以示差强人意……差强猫意。
他颈间红绳有些微松动,陆长侵给他重新系好,亲了下他的小脑袋,问道:“今晚用什么?”
云晚汀用肉垫拍了拍他的嘴唇。
戌正时分,陆长侵照例去小厨房给云晚汀准备小猫加餐,回来时,他习惯性要掀被子找小猫。
可锦衾底下却是空的。
陆长侵眉峰一皱,正欲询问底下人,净室的方向便传来水声。
云晚汀是很爱洁的,可他从小又有些怕水,真像只小猫一样,每回沐浴都要陆长侵哄着请着才肯洗香香。
变成小猫后便更有此倾向,沐浴之前如若不加餐小鱼羹,他是断断不肯进浴盆的。
今夜怎地转性了?
陆长侵朝净室走去。
云晚汀应是听到了足音,于是陆长侵听见里头一句清润的、久违的问话:“是陆长侵吗?”
听久了喵喵叫,这一声几乎恍如隔世。
陆长侵怔立良久,才哑声道:“是。”
云晚汀浑然不觉这一声要引得男人发一整夜的疯。
他还探出一条莹白手臂,未干的水滴掠过肌肤滚落,滑得仿佛毫无阻力,引人生出关乎舔舐啃咬时的美妙触感的遐思。
云晚汀掌心向上,柔荑一样生嫩的指尖微微内勾,一字字都饱浸湿淋淋的水汽:“帮朕拿件寝衣。”
“办个庆功宴怎么喝这么多?”
顾休与接过软趴趴的小猫,将肘弯搭着的大衣抖开裹紧他,将他打横抱起来,眉头拧出个“川”字。
张中辛讪讪道:“其实就两口,您也清楚他酒量。”
云晚汀闭着眼,咕哝道:“陆长侵,朕要喝水……”
他这一路上念叨好几回这个陆什么,张中辛自然不敢让顾休与知道。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张中辛心道:自求多福吧,小笨猫。
云晚汀揪了揪顾休与的脸,嗓音黏糊糊的:“你四僧磨楞?”
“……微臣陆长侵,”顾休与阴恻恻道,“陛下万安。”
云晚汀听见自己熟悉的名字便安静了点,抱着顾休与颈项趴在他肩头。
顾休与忍不住问道:“你很喜欢陆长侵?”
云晚汀下意识道:“喜欢啊。”
“那顾休与呢?”
“喜欢啊。”
“那盛尘光呢?”
“呃……唔。”
顾休与咬牙道:“只能喜欢陆长侵和顾休与两个,知不知道?”
云晚汀晕乎乎道:“好吧。”
他似是有些冷,朝顾休与怀里蜷了蜷。
顾休与步子迈得越发大,上车后将暖风开到最高风速,车倒是开得很慢。
关乎云晚汀时,他永远慎之又慎。
云晚汀躺在副驾上,男人外套宽大将他整个罩住,只露个小脑袋。
小猫醉得不住喃喃自语:“刚刚做了好几个梦……梦到小时候,梦到赵国,还梦到我没有在五岁的时候就来顾家、而是在很久很久之后……”
话音渐渐弱下去,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车并未开向老宅,而是仍去往临天榭。
整个家唯有他和云晚汀时,顾休与才最安心,甚至最好全世界都唯有他们两个,永远不会有乱七八糟的人来打扰。
顾休与将云晚汀抱下车,进门后他并未开灯,借着月色清辉走向卧室。
小猫柔软的头发轻轻搔刮着他下颌,顾休与只觉得心尖都连带着发痒。
他不禁问道:“那你梦里有我吗?”
他原本以为云晚汀睡着了,不会听见。
然而云晚汀倚着他,轻声道:“当然有。”
顾休与身形一顿。
云晚汀笑了下,气息拂过顾休与侧脸,香香甜甜,含着些微熏熏然的醉意。
“当然有……顾叔叔。”
他正待把“汀汀爱你”这句口头禅吐出来,顾休与已扣住他后脑勺,重重吻下来。
唇舌纠缠许久都不肯放开,云晚汀原本已头昏脑涨,这一吻更令他缺氧到浑身无力,只能扶着顾休与,任人需索侵略。
良久后,顾休与才稍稍退开,同云晚汀额头相抵。
他轻轻磨蹭云晚汀的唇瓣,低声道:“我爱你。”
“不管在赵国,在宣门,还是随便哪里,我都会在第一眼就爱你,只爱你。”
(全文完)
完结了,感恩一路相伴,永远爱泥萌!求个五星好评~
点击作者专栏即可收藏本劳模(扭动)
下本《不可以叫妈妈哦》求收藏~但其实我也很想写那本小奶猫预收qwq
文案:
◎外柔内冷/眼泪喷泉/病弱巨星·圣母妈咪·受,霸总糙汉占有欲强·攻,年上,青梅竹马+先婚后爱,娃是捡的。
月栖意长到二十三岁时,已经贴满各种标签。
豪门掌珠、跳级神童、白月光校花、天才演员、感性哭包……
这是公众普遍知晓的,然而极少人知,名义上由月栖意父母收养的孩子,其实只认月栖意为“妈妈”。
受邀参加一档亲子综艺,第一期录制的前一天,月栖意再次叮嘱月闻江:“有镜头拍的时候,不可以叫我妈妈哦。”
月闻江七岁,很是沉稳地给他理理额发,道:“知道了,意意。”
月栖意忙补充道:“也不可以叫意意,你得叫我哥哥。”
节目热度持续沸腾,全网都见证了月栖意是怎么带娃的。
早上起不来,月闻江去给他领早餐回来,还要掐着他起床的时间去锅里热一遍。
抽到露天帐篷屋,月栖意在两个大行李箱里翻了半天床单,无果,颇为沮丧地蹲着掉眼泪。
月闻江默默拿手背给他擦,再用一分钟找出一次性床单抖开。
分配给家长们喂大鹅的任务,结果是月闻江去喂,月栖意隔老远给他递饲料。
同行嘉宾鼓励他,月闻江道:“意……我哥哥害怕,我来就好。”
月栖意看剧本困了,趴在桌上睡过去。
月闻江取下墙上挂着的大衣给他披上,再继续做数学练习册。
观众们:
【好喜欢老婆什么都不会的样子】
【娇宝,我的娇宝】
【ywj往旁边让让,挡我看老婆了】
【老婆的起床气怎么还是哭哭啊,臭小子还不赶紧给擦擦哄哄啊啊啊别把我急死了!!!!】
称呼一直瞒得很好。
直到围炉夜话环节,几个家长碰杯小酌。
月栖意怕冷,有酒暖身还要裹上月闻江的外套。
没两杯他便醉了。
不知是冻得还是情绪波动,月栖意鼻尖红通通的,眼眶也泛红,失落道:“闻江,刚刚在街上,妈妈忘了买鲜花饼吃了。”
月闻江:“……”
观众们:
【什】
【妈、妈妈?】
【怎么办我怎么觉得本来就该是妈妈】
【马后炮,但,ywj每次管老婆叫哥哥都有点卡壳其实】
【妈妈这么年轻漂亮又爱哭哭……ywj准备面对全网后爹吧桀桀桀桀】
捡到月闻江时,原本是要送去孤儿院的。
可臭小子死死扒着月栖意不撒手,倒是不哭,就是死倔。
梁啸川从此视他为眼中钉。
和月栖意结婚,是梁啸川步步为营。
可他能死皮赖脸喊月栖意“老婆”,能和他做尽伴侣的亲密事,能把欺负月栖意的人打得头破血流,却不能对月栖意说自己爱他。
因为在月栖意看来,他们只是协议结婚,双方各取所需。
他对月栖意的痴迷与占有欲,都被月栖意解读为竹马之间的正常表现。
只有这样,月栖意才能无压力地接受这段婚姻。
直到月栖意说:“协议结束,我们离婚吧。”
以为一辈子扮演舔狗竹马、就能一辈子拥有老婆的梁啸川,疯了。
◎一切只是暂定,随大纲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