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时间倒回半个时辰前, 天还未亮。

秦方推窗看见满天雨色,便回身将秦离繁从床上提溜起?来, 捧着他的脸亲昵地揉搓两?下,说:“昨晚不?是闹着要我今日陪你进山采菌子?再不?起?床就要下雨了?,这雨怕是要下上一天啊。”

秦离繁本来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这话立马惊醒,将自己被?当成面团那么搓的脸蛋抢回来,快速洗漱更衣完毕,便一手提着竹篮,一手挽着父亲上山采蘑菇。

水荇镇附近的山都是矮山, 连连绵绵成一片深青浓绿,草木繁茂,中有溪泉,每到将将落雨的时候, 山上山下、树根上、草丛里,都会长出木耳和各种菌子。

眼看快要下雨,秦离繁也没向山林深处走, 只在山腰外围处逛了?一圈, 就把竹篮填得满满当当。挑出部分误摘的毒蘑菇, 余下的能做三顿饭。

今日?目标顺利完成, 秦离繁正高高兴兴地牵着父亲往回走,走到山脚处,就见一群人慌慌张张地从山上朝山下跑, 里面有背着柴火的樵夫、提着画筒的少女、鞋子都跑飞了?的书生, 以及同?样?手提竹篮的农妇, 个?个?面露恐惧,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秦离繁疑惑, 便拦下为了?捡鞋而脱离大部队的书生,问?他:“你们怎么跑得这样?急?山上发生什么事了??”

书生直摇手,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山、山上有……哎呀呀子不?语怪力乱神!总之?山上有不?好的东西?,你们也别逗留了?,快离开吧!”

说着,他挣开秦离繁的手,一脚高一脚低地冲向远处。

秦离繁站在原地一头雾水,下意识望向秦方,以眼神询问?该怎么办。

秦方是不?怕麻烦的,而且他也好奇。方才跟着儿子到处转悠的时候,他可没发觉山里山外有何?不?妥,现在这群人怕成如此,他依旧没有任何?感应。

这要是不?进去瞧瞧,便不?是他秦方的作风了?。

于是他很快做出决定,进山一探。

当然,在出发前,秦方不?忘捏了?几个?防御类法术套在秦离繁身上,随后才牵起?儿子的手,乘风趋光,一瞬扎入山林。

进山刹那,秦方只听见一束极尖细的风声“咻”地从耳畔略过,下一秒,阴寒之?气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刀子似的剜过毫无防备的他,令他浑身寒毛直立,体内灵力剧烈震荡。

“阿爹!”

秦离繁惊呼着扑到他身上,借他为自己所下的防御术法,为他挡去部分冲击和争取反应时间?。

秦方咽下喉咙里的血腥气,一手揽着秦离繁护在后方,另一手并指抹过额前,灵力瞬出,激荡成漫天无形的波涛,化作四道繁复的符文光柱扎根于身侧,震碎空气中汹涌的阴冷力量。

但符文光柱也只坚持了?这一瞬间?,就在庞大压力下轰然破碎。

秦方趁此空隙带着秦离繁退出山林,离开前,他的余光瞥见了?前方沼泽里,有几道人影正缓缓陷落。

从山林出来,秦方忽的脚下一软,秦离繁赶紧扶住:“阿爹!你怎么样??”

秦方咳嗽几声,摆手:“没事,一时气血翻涌,歇歇就好了?。”

话刚说完,他便把“歇歇”二字喂了?狗,回身甩袖,在整座山外布下一个?临时的遮蔽阵法,隐去山林。

做完这些,秦方搂着秦离繁匆匆往回赶,神色不?说多么凝重,起?码是跟先前的好奇、轻松完全不?沾边。

“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去。”

……

秦离繁一口气说完进山的经历,抬手,云不?意适时递上清茶,他仰头一饮而尽。

“就是这样?。”秦方微微颔首,闭眼调息。

云不?意的主枝懒懒歪在冷天道肩上,拿他当木架子那么使,只腾出一根枝条绕着秦方的手腕,给他分了?点灵力。

冷天道调整坐姿让他靠得更自在,提壶倒茶,不?疾不?徐地问?:“你确定那是鬼蜮?”

“若非鬼蜮,便是幽冥了?。”云不?意的灵力清澈润泽,有平心静气之?效,秦方脸色好看了?点,“山林中有极强的冥气,那种浓度,和直接泡在忘川当中也没甚区别了?。普天之?下除了?忘川,便只有鬼蜮能承载冥气。而上一个?出现了?忘川冥气的鬼蜮——”

不?等他说完,云不?意便愤怒地叉腰立起?身:“是鬼画舫!窃取忘川冥气制造鬼蜮的那帮人又来了?!这才过去多久,居然又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作妖,也太猖狂了?吧!”

“这次的鬼蜮不?比上次那艘鬼画舫,冥气强得可怕,寻常人进去便会如我这般被?侵蚀震伤,所以误闯的那些百姓……”

秦方摇摇头,跳过这个?让人心情?沉重的话题:“我们不?能贸然进入,须得先摸一摸这个?鬼蜮的底细。”

云不?意气鼓鼓,却也知道他说得有理,便闷闷坐在冷天道肩头,叶子交叉作抱肩状:“怎么摸?”

秦方想了?想,看向冷天道。

冷天道喝茶,吐气,扬手召出竹简,手掌血肉尽褪,白森森的指骨虚覆其上,阖眼细细感知。

云不?意的眼神扫过他的手骨,忽然就停住不?动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冷天道施法卜算时的手,以及指骨间?缠绕的枯藤。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穿成了?植物?的缘故,很多时候他对很多枯萎朽死的花草树木都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悲悯。

但这种感觉对着其他花木并不?强烈,至少……远远不?及他看到这几根枯藤时那么强烈。

云不?意深深呼吸,理论上并不?存在的心脏在体内虚幻而真实地抽痛着,一时间?让他连鬼蜮的事都忘了?,全副心神都为这股莫名汹涌的情?绪浪潮淹没。

直到秦方在一旁问?:“玉家那只猫二公?子呢?”

云不?意条件反射地回答:“捉老鼠去了?吧……”

话音未落,云不?意倏然惊醒,恰巧冷天道朝他投来了?无奈的目光。

他嘿嘿一笑,顺势压下心头那没来由的负面情?绪,顺嘴开了?个?玩笑:“他是猫么,捉老鼠不?是本能吗?”

冷天道屈指轻弹他的叶片:“二公?子去集市打听见诡组织的消息去了?,那边鱼龙混杂信息也多,探一探,或许会有收获。”

他刚说完,云不?意的余光就瞥见一道黑影闪电般蹿墙越门,一个?疾冲扑到桌上,足下急刹止住,几乎在石质桌面上撩出火星子。

玉蘅落胡须动了?动,满脸严肃:“镇外山上出现鬼蜮的事你们知道了?吗?”

云不?意:“……”

冷天道:“……”

秦方:“……”

秦离繁:“……”

玉蘅落眨眨眼,有点呆地点头:“哦,你们知道了?。”

云不?意抬叶子拍脸。

秦离繁给他倒茶:“二公?子,听说你出去打听消息了??”

“哦,是啊。”玉蘅落低头喝茶,“我去看了?衙门的悬赏令,不?出所料,里面有几张和见诡组织成员有关,罪名从小偷小摸到杀人放火,不?一而足。”

秦方挑了?挑眉。玉蘅落思路这么广阔他是没料到的,能想出通过衙门悬赏令打探消息的法子,看来这人从前绝不?是迂腐的世?家公?子。

云不?意倒没想那么多:“全员恶人啊这是……不?管最近出现的这些鬼蜮是否与他们有关,一锅端了?肯定是为民除害。”

玉蘅落喝了?两?口茶后抬头:“确实如此。另外,方才回来的路上我听一些逃出山的百姓议论,有十几人被?困在山中没能逃出来,还说他们白捡了?那么多‘那种’东西?。我不?清楚‘那种’东西?是什么,但说不?定也和见诡组织有关,譬如那是他们用来引无辜之?人入山,沦为鬼蜮养料的诱饵之?类的。”

秦离繁挠头:“那座山我用寻宝之?术探过,没有宝物?啊。”

云不?意与秦方对视一眼,伸出叶子轻戳冷天道:“嘿,兄弟,刚才你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吗?”

绕了?一圈,话题终于又回到自己身上。冷天道本想与秦方打打机锋,再卖卖关子,可云不?意碧绿脆嫩的枝叶一戳过来,他便“色令智昏”,很配合地说出自己算到的内容。

“不?多,只有两?条相关信息。”

冷天道抬手一抹,桌上浮出两?列篆字。

左边:东南在死,西?北向生。

右边:命数天定,因果必偿。取死之?道非宿命也,乃抉择焉。

冷天道指着左侧八个?字:“东南在死,即东南方为死兆地,意为鬼蜮入口。同?理,西?北是出口。但具体位置不?确定。”

借着,他的手挪向右侧:“这一句,有可能包含了?见诡组织的目的和破局之?法,情?况如何?,还须进入鬼蜮再看。”

云不?意圈住两?句话左看右看,问?:“可有算出见诡组织和鬼蜮是否与林葳有关?”

冷天道瞧了?瞧他,垂下眼皮,长睫毛在风里闪了?闪,拈着他的一片绿叶将字迹一点点擦去:“或许是有的,因为第二句话指向了?两?个?目标,一个?在鬼蜮内,一个?在鬼蜮外。”

“命数天定,因果必偿。取死之?道非宿命也,乃抉择焉……”

云不?意若有所思地将这句话念叨了?两?遍,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多思无异,不?如行?动。”冷天道的手恢复正常,在云不?意主茎上抚了?抚,“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进鬼蜮一趟。”

闻言,秦离繁认真道:“不?可以直接进去哦,会像阿爹一样?受伤的。”

玉蘅落望向冷天道:“冷先生既然如此说,应是有办法?”

冷天道托着下巴,捏着云不?意的叶子也不?松手,眼神淡淡扫过秦方,然后落在云不?意身上。

云不?意抖抖发痒的叶子,也不?知怎么的突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三个?字:“摆渡人?”

秦方一挑眉,笑了?,问?冷天道:“你家中可有忘忧酒?”

……

在江上与三位忘川公?务员分别时,老船夫曾有承诺,如果有事要请他们帮忙,可以寻一条水脉倒一杯忘忧酒,他们便会现身。

忘忧酒是用时令花卉或鲜果酿的甜酒,街上随处可见,冷天道偶尔会自己酿酒,忘忧酒也酿了?一坛,用以敷衍……用以招待秦方这种突然登门的不?速之?客。

问?明忘忧酒的位置,云不?意身不?动,一根枝条瞬间?延长,钻进厨房的橱柜里一通捣鼓,卷出一只酒坛并一个?陶碗。

“门外有河。”云不?意提气,带着瓷盆就开始蹦跶,主枝上的叶片跟兔子耳朵似的一甩一甩,“走吧,给老爷子敬酒去。”

在他蹦出第三步时,冷天道一挥手,将他捞进臂弯。

“我带你吧。”他一副理应如此的淡然表情?,“速度快些。”

“兔子耳朵”一歪,云不?意偏身看他,狐疑道:“秦方说你厌世?,我怎么一点没感觉出来呢?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企图?”

冷天道撸了?一把他的“耳朵”,想了?想,冲他露出一个?极瘆人的微笑:“你就当我特别中意你,想吊死在你的枝条上吧。”

云不?意:“!!!”

他宣布,这是他听过的最恐怖的告白!

玉蘅落觉得自己大抵是没见过大世?面,为冷天道的话语深深之?余,忍不?住窝进秦离繁怀里问?:“冷先生是认真的吗?”

秦离繁掂了?掂手上的猫,这里原本是云不?意的专属宝座,如今换成了?猫,还真让他有些惆怅。

他叹了?口气:“应该是认真的吧。冷先生好像没开过玩笑。”

玉蘅落:“……”

这些隐士高人……可真不?愧是高人啊。

一行?人插科打诨着来到河边,寻了?处适合泊船的位置,由云不?意亲自斟酒,倒入河中。

酒水入河,漾起?阵阵涟漪。

河上霎时起?了?雾,雾里传出一声铜铃轻响,有年?迈的老者行?舟渡水,缓缓漂来。

河水变成了?浓墨般的漆黑,触手阴寒冰冷,寒意能直冻到灵魂深处去。

然而水流在河畔青石上碰撞,卷起?一簇小小的浪花,精准浇进云不?意栖身的瓷盆,泛起?的却是初夏阳光般的暖意。

云不?意仿佛喝了?一大口热奶茶,浑身一哆嗦,神清气爽。

“谢谢嗷!”

云不?意向覆盖了?小半条河的忘川道谢,礼尚往来,也裁下几片形状最好看的叶子扔进忘川。

忘川水波一卷,收下了?他的“回礼”。

老船夫倚着竹篙笑:“几日?不?见,诸位如常。此回唤老朽过来,可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事?”

他这话一出,就见面前几人都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云不?意更是震惊到三片主叶从绿色变为紫色,远远看去,就像三根被?冻僵的茄子。

老船夫正不?解,忽觉身下的忘川起?了?异动,原本平静的河面霎时间?风起?云涌,那大浪颠得他都快站不?住了?。

“你感应不?到?”秦方诧异,抬手指向数里外云雾缭绕,连绵起?伏的矮山,“那边出现了?一个?新的鬼蜮,虽然我以遮蔽之?阵隐匿起?来了?,可你是忘川的摆渡鬼,怎会毫无察觉?”

老船夫一愣,拧着眉头阖眼细细搜寻一番,随即脸色剧变。

他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不?是我感应不?到,而是那处冥气太重,让我恍然以为身在忘川,竟一时被?蒙蔽了?过去。”

怪不?得忘川的反应如此之?大。

这样?想着,老船夫又瞪了?瞪眼睛:“你说那是新的鬼蜮?!”

“是啊,今早刚出现的。”云不?意沉声道,“已经有好几人被?困在里面,到现在……生死未卜。”

生死未卜是委婉的说法。其实在场众人都知道,普通人进了?鬼蜮,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此处有鬼蜮,为何?远州地界的摆渡鬼没有前往处理,也没有通知我们?”老船夫自言自语似的说着,从船头摘下铜铃摇了?摇。

铃声低而冷,随风传向远处。

老船夫侧耳听了?片刻,神情?越发凝重。

云不?意见状,莫名也有点感同?身受的惴惴不?安:“怎、怎么了??”

老船夫呼了?口气,将铜铃挂回原位,以一种令人紧张的严肃口吻说道:“本应在远州地界执勤的摆渡鬼,不?见了?。”

周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等会儿等会儿!你让我捋捋!”云不?意蹦起?三尺高,“你说的远州地界的摆渡鬼,是不?是一个?年?轻姑娘,长得高高瘦瘦,做的一手好鱼脍?”

“是她。”老船夫挑眉,“你见过?”

云不?意点头,秦离繁则简单说了?他们来水荇镇路上发生的事。

“原来如此。”老船夫眼神微松,“她一向惫懒,到某个?地方后就会在此停留,直到有必须离开的理由,才会重新上路。她送你们到水荇镇后,应该就留在了?这里,或许一现世?,她便赶过去了?。”

云不?意愣了?愣:“所以……她现在可能在鬼蜮里?”

老船夫叹气,将竹篙往水里一撑,跃到岸上,挥手收起?船和篙,再抖抖衣袖。

“无论她在不?在,老朽都得进去一趟。托各位的福,这回来得及时。”说着,他握紧了?砂锅大的拳头,“老朽定要揪出那些丧心病狂的鼠辈,挨个?捏死!”

云不?意盯着他强而有力的拳头看了?三秒,慢慢退到冷天道身后。

以老船夫的武力值,他觉得“捏死”二字,应该是写实派的动词。

……

鬼蜮所在的山林被?秦方施下的遮蔽阵法藏起?,云不?意几人赶到时,只看见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慌张逃下山去的那些人兴许已经把山上有危险的消息传遍水荇镇及周边地区,附近一个?人影也没有,就连衙门的人都不?在。

如此,正好方便行?事。

秦方将阵法打开一个?小口,等所有人一一进入之?后,再将入口合上。

一进山,云不?意便敏锐地感受到一种令他极不?舒服的阴寒湿气,像数九寒冬中潮湿又冰冷的地窖,空气都是湿滑黏腻的,好像要将人的气管和肺部缝上。

他身为灵草,忍忍也就过去了?。但冷天道这个?半妖,以及秦方、秦离繁、玉蘅落这种肉/体凡胎,才待不?到半分钟,呼出的气体已经变成了?白色。

所幸老船夫早有准备,取出船头挂着的两?盏灯笼,自己拿一盏开路,另一盏由秦方提着断后。

灯笼的光一前一后正好笼罩所有人,他们只觉身体一轻,那种仿佛具有实质重量的寒意终于从身上渐渐褪去。

解决了?眼前最大的难题,众人才分出余力查看周遭环境。

山里不?知几时起?了?薄雾,与忘川现世?时自带的魂雾相似,却更加阴冷。仿佛有潮气从雾中沁出,将地上的杂草野花、林中的树木、竹子、菌菇等洇成深色,黑压压暗沉沉的,织成一张绵密的网,投落大片大片令人不?适的阴影。

人来人往踩出的泥土路蜿蜒曲折地伸向林子,尽头没入雾气深处,像被?横刀截断,隐隐叫人不?安。

“如何??可是忘川冥气?”秦方调整着灯笼位置,让秦离繁走在自己秦方。

老船夫在雾气里抓了?一把,脸上闪过不?屑:“是冥气,不?过被?稀释过,又额外加了?别的料,有股子木头朽烂的腐气。”

云不?意嗅了?嗅,嫌弃地收拢枝条,只留几根纤枝细叶卷在冷天道指尖,赞同?道:“确实难闻,比鱼市了?沤了?三天的鱼缸还臭。”

秦离繁也好奇地去闻,却只感觉湿气重,并没有什么气味。

玉蘅落蹲坐在他肩头,拿柔软的肉垫拍了?拍他的脸:“灵草感知敏锐,你是闻不?到的。”

冷天道虚握着云不?意的枝叶,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拂了?拂半空的白雾,指尖一捻,了?然点头。

云不?意见状,主叶蹭蹭他的脸:“看出什么了??”

冷天道伸手去捉,他又扭身避过,绕到他的另一侧,像只顽皮的小动物?。

老船夫闻声回头,目光扫过冷天道和玉蘅落,好像这时候才想起?疑惑他们是谁,问?道:“这二位是。”

秦方道简略介绍道:“冷天道,玉蘅落,我们的好友。”

见他不?欲多说,老船夫也不?问?,应了?一声便转回头,提着灯笼朝山林走去,边走边问?:“冷先生可是有何?发现?”

云不?意与冷天道走在第二位,闻言,冷天道捋了?捋垂在发尾间?的青枝发带。

“老先生方才说雾里加了?别的料,我知道那料是什么。”

“是什么?”

走进林子,冷天道信手一挥,倏然吹起?的风卷开道路两?侧的雾气,露出满地落叶与树根。

只见那深色近黑的树根和靠近地面的树干上,密密麻麻爬满了?一种深绿色的菌子,伞盖状,表面长着细小的绒毛,乍一看像成百上千的虫子静静趴在那里,看得人一阵一阵往外冒鸡皮疙瘩。

“这是一种/毒/菌子,会散发出独特的气味,能致幻。”冷天道说,“寻常人一旦进入雾气,便会受其影响,无知无觉地走向死亡。”

众人一惊。

云不?意叶子都气膨胀了?:“好阴狠的手段,做出这种事的人真不?怕生儿子没屁……唔唔唔!”

他的粗鄙之?言还未说完,就被?冷天道一指头弹了?回去。

冷天道微笑:“灵草先生,注意言辞,毕竟长得这样?好看呢。”

云不?意扭开枝茎,轻轻“哼”了?一声。

秦离繁有些忧愁:“我和阿爹进山时,下山的人很多,来不?及逃离鬼蜮的人肯定也不?少。那……”

说着,他犹犹豫豫地看向云不?意。

云不?意叹气:“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尽力亡羊补牢了?。对了?老先生,进林子以后,你有发现……鬼魂吗?”

他话音未落,就见老船夫脚步一顿。

灯笼提到身前,暖色的光渗出白纸,幽幽荡荡照向远方。

前方有一滩沼泽,枯枝腐叶盖着恶臭的泥泞,里面埋了?几具尸身,刚死去不?久,脸上犹有血色。

沼泽旁有许多凌乱的脚印,仓皇延伸向前方,断断续续又留下一些尸身,跟前面的加起?来,足足有十二具。

而在这些尸体之?下,沼泽被?翻起?的湿泥里间?杂着一些细碎的白骨,半颗头骨、一截手骨、几根指骨……

百米宽,数百米长的巨大沼泽池,被?几十棵枝叶参天的树木笼罩,几乎和阴影完美融为一体。

它前前后后埋葬了?不?知多少亡魂。

众人沉默下来。

云不?意蜷起?枝叶,将刚才的问?题再问?一遍。

老船夫道:“没有鬼魂。和鬼画舫一样?,这里一个?鬼魂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