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结果你一直没来

程式化的粉丝与偶像见面早已形成套路,姜换的反问是一个干扰因子,规整运行的代码就这么出了bug。

喻遐略一愣怔,稻草的响声徘徊在幻觉深处。

他觉得姜换有点幼稚,不确定对方是否在跟他开玩笑,这种问题非要一个排名好像挺不像姜换的作风,但他还是认真诚恳地回答。

“我看过的这类型的电影不多……”喻遐没怎么犹豫地说,“你排第一。”

姜换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道:“我不是导演。”

喻遐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说“他该不会在逗我吧”,然而这念头转瞬即过,他顺着姜换的回答:“我也看不懂导演什么这样那样,就是很喜欢你的一些……表达,或者说台词,虽然我可能认知特别浅薄。”

“感受是自己的。”姜换说。

他对喻遐每次的回应都十分简洁,却莫名地鼓励喻遐可以接着同他对话,而且越来越流利,越来越放松。不再紧绷后,姜换得以看清杨观凤形容的“可爱”,圆眼睛,说话时偏圆的唇,瞳孔里圆形的一点光,直视他,怯怯地笑……

有种不太容易腻味的好看。

姜换稍一分神,喻遐已经提到了他手里的那本书。

“最近我也刚看了那个电影。”说到这儿,他似乎担心自己是门外汉,不好意思地笑着擦了擦鼻尖,“后面就试着读了读小说,里面写了很多歌,基本都没怎么听过。”

“六零、七零年代的东西,你年纪小,没听过很正常。”姜换顺理成章地接了话,“许为水拍《蓝太阳》,也是拍的六零年代。”

喻遐点头,不太确定地抛出自己的想法:“但我不太喜欢里面的一些东西。”

姜换把书放到了一边,“嗯”了声,表示理解。

那部电影的剧情向来是热议话题,和导演的偏好有很大关系。

许为水作为英籍华裔,从小接受的是西方精英教育,连普通话都说不好,却偏偏热衷于拍中国题材的电影。

《蓝太阳》中描写了一个西方长大的诗人在特殊年代回到祖国,前往南方小镇寻根。

他与镇上的中学老师相识,对方是从大城市来到这里的知识青年,清高、孤僻,和原住民们少有来往,彼此之间互相看不起。两人相识后很快萌生了暧昧不清的情愫,开始一同享受世外桃源般的小镇生活。但随着斗争扩大,因为镇上的大集会,这也诱发了人性最深处的自我保护与互相杀戮,他们在土地庙里目睹了一次私刑,两个人就此走上不同的路。

最后诗人为求自保决定检举对方,计划未开始实施就被识破,死在了爱人的刀下。后者踏着紫色夕阳,即将淌过清河时,伴随一声不知来处的枪响获得了解脱。

喻遐提到的是土地庙那一幕,在原片里是很重要的一个情节。但他觉得前后衔接有问题,不少台词都莫名其妙。

“你看的是公映枪版还是电影节的版本?”姜换问。

这部电影没在国内上映。

喻遐抿了下唇:“电影节的……我找一个朋友要的,他说比公映版多15分钟。”

“多的15分钟都加在前半段了,没用。”姜换说,自嘲地笑笑,“我那会儿根本不知道怎么拍戏,许为水说什么就是什么。”

喻遐“啊”了声,他没法从这句里找到嵌入的契机。

姜换:“我电脑里有个导演粗剪版,没有配乐,你要感兴趣,改天拿给你看看。”

“诶?”喻遐又惊又喜,被砸蒙了只会反问,“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姜换说。

那天他们并没有聊太久,因为很快杨观凤就来找姜换了。

她略带抱歉地跟喻遐说明情况,表示自己得拉姜换先走了,至于到底是什么事,她一脸有难言之隐,姜换却安之若素,于是喻遐便不好多问。

姜换于是跟喻遐起身告别,他帮喻遐付了咖啡的钱,对前台戴深棕色围裙的小妹说“记我账上”,喻遐又送他到门口。

大约一个人的勇敢在每日有限定额度,喻遐这天在走向姜换的那张小桌时用光了,直到回头看了三遍,确定姜换已经进屋去,他还在遗憾没有和姜换约下一次。

哪怕只是口头约定,“我哪天过来看电影?”

他走出两三条街,手无意识地伸进口袋,抓了个空,顿时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再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翻找了一遍。

喻遐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相机SD卡呢?!

后来喻遐在两条街掘地三尺地走了好几趟也没找到,他疑心掉在溪月小筑了。返回去,咖啡店的棕围裙妹妹也帮他找了一遍,留了联系方式,告诉他有消息了给他打电话。

再次翻找书包、床铺无果后,喻遐几乎放弃了会找到储存卡,已经提前一步惋惜。

这次出门他只带了个挺旧的卡片机,拍照效果比他那个用了四五年的手机还好一点,但因为设备的缘故,SD卡不能长时间放在机内,否则屏幕容易花——喻遐不知道这什么原理,他通过一段时间的实践总结出的。

卡里有不少他假期各处穷游攒的照片,不算绝密,个别十分有价值的除了这次都已经在电脑备份,说重要也不重要,但掉了总归可惜。

喻遐等了两天,悲观地觉得这张卡或许已经粉身碎骨。

然后屋漏偏逢连夜雨,同学、同寝室友徐锐青在这时给了他意想不到的一刀子:结束第一次平山村研学后的晚饭吃豆腐宴,女生们聊到各自理想型,调侃同行的男同学,又问喻遐喜欢哪种女孩儿,还未举例供他具体选择,徐锐青加入了谈话。

他晃荡着杯子里的柠檬水,笑容像从角落里挤出来似的:“问这个有什么用,你们不知道吧?喻遐不喜欢女的。”

说完这句桌上一片死寂,连老师乔小蝶都没吭声。

始作俑者无视了喻遐瞬间铁青的脸色,仍是眉眼弯弯,盯着喻遐问:“我真的特别好奇,喻遐,无意冒犯,因为我也是听别人在传……你和隔壁表演系的那个,你们俩在一起的时候谁在上面?听说是他?”

喻遐放下碗,不错眼珠地凝视徐锐青,好一会儿,比起不在乎更像虚张声势的攻击。

“我和袁今不是一对。”他没有任何起伏地说。

徐锐青也不闪不躲地看他:“但我不信怎么办?不然这样吧,你以后离我远点儿,我怕同性恋有病,会传染。”

“那你还和我一桌吃饭?”

徐锐青:“……”

喻遐像姜换那样要笑不笑地朝他一挑嘴角,然后起身离开了饭店。

这天有点阴沉,西南的山像一圈围起来的手臂包裹着小镇,云层交叠流动,高空中的风有了实体,带来一阵潮湿的腥味。

他不知道徐锐青什么时候发现的,可能因为袁今来找他的次数是有点多。他们的确曾经互有好感,不过还没能发酵成实质形状,碰上了名为姜换的石头,于是暧昧像一团肥皂泡泡那样散开了。

喻遐和袁今早说清了,他也对自己的取向一直很坦然,除非别人把这事捅到父母面前——而且是在家里发生变故的情况下——他无所谓谁知道,不在乎他们怎么看。

但当着老师和师兄师姐,喻遐怀着巨大的羞耻感。

更难过的因为徐锐青,喻遐曾经把他当学校里的好友之一,与其说尴尬,毋宁形容他刚才的如坐针毡全因为“背叛”。

喻遐沿着窄窄的街道往下走,他要穿过长坡,回青旅去。

天色渐暗,似乎酝酿着一场瓢泼大雨。

他转过一个拐角,民居檐下的老式白炽灯照进青石板缝里,坡是往下的,一簇暖黄迅速像水一样地流淌出去。喻遐顺着那束光的终点,视线碰上了自行车后座。

姜换站在坡下回过头,看见他时,手指用力拨动车铃。

他们隔着一辆单车并肩而行,说完“好巧”“是啊”后就自觉成为同路人。

喻遐情绪低落,看着脚尖,不知姜换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安静地走出大约三百米,姜换竟先开了口:“今天没和同学一起?”见他明显诧异,又说,“东河大学建院的研学团,听杨姐说了,两年来一次。”

“他们还在吃饭。”喻遐别扭地说,“和同学有点矛盾,就……想先走了。”

姜换不按常理出牌,对学生之间的矛盾充耳不闻,喻遐都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在听,余光瞥见姜换扶着车把的右手撤回伸进身侧斜跨的运动包里,然后拿出一个小小的防水袋。

“这个是你的?”姜换摊开手掌。

透明防水袋中安稳躺着的,正是让喻遐前几天找得快魂不守舍的储存卡。

喻遐眼睛一亮,方才的难受已经随着“遇见姜换”和“卡在姜换手里”两件事短暂地不再纠缠他,他犹豫了下拿回来。

“你帮我找到的?”

问完,喻遐自己想笑,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那天掉在座位上,但你没看见。想着你可能当天会来拿,就先收好了。”姜换欣赏似的看他的快乐,顿了顿说,“结果你一直没来。”

喻遐把防水袋抓得很紧:“……我找了很久。”

失而复得有多珍重,他今天这才算体验了一次。

他郑重地说了好多次谢谢,姜换却像听得不习惯那样偏过头,手指摸了摸耳垂。

可能因为顺路,姜换陪他走到了青旅门口,暮色更深沉,流云聚到了房檐瓦顶,那股潮湿愈发浓郁,像春天雨后的草腥味。

“很快要下雨了。”姜换抬头看了看天色,对他说,“你们还要去平山村?”

“明天。”喻遐说,“原定计划是两天。”

姜换好像替他们遗憾,眉梢一抬,嘴角轻轻地撇:“明天不好说,下雨的时候进山容易遇上封路。”

“看情况吧。”喻遐说。

姜换说:“好运。”

话说到这一步,下一句就该是顺理成章的“再见”,姜换跨上自行车。

“等会儿!”喻遐突然喊住了姜换。

青旅门口的灯太暗,他看不清姜换表情是惊讶还是迷惑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他只在一瞬间意识到:无论明天去不去得成平山村,他们都会在两天休整后离开临水镇,而姜换答应他的电影还没有兑现。

喻遐不是个非常有勇气的人,他更理智,更有计划,但与之矛盾的是执行力总是很强。

他不让姜换有迟疑,飞快地问:“我能现在去看《蓝太阳》吗?你答应我的。”

大约三秒、五秒,或者其实过了半分钟、一分钟,对喻遐而言只是短短一次眨眼,姜换重新跳下自行车,斜靠在车把头上。

“走吧。”他懒洋洋地说。

--------------------

本文中所有涉及到的电影剧本为虚构,有其特定的表达背景,主要用来捏人物(不一定是塑造主角),表达内容文内导演观点≠作者观点,不希望被过度阅读理解,请勿上升作者。大家互相尊重一下不要吵架,网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