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天盟将苹果切成小块, 放在碗里，插上签子递给总领。

“谢谢。”总领挪了挪身体，坐直了些。

“部长来过了吗？”郭天盟问。

“来过了, 他天天都来看我。”总领笑了笑，“我生病遭罪, 他忧心我的生死也遭罪, 生怕什么时候收到我的死讯, 估计连觉都睡不好。”他的声音很轻。

“我也想多活几天。”总领缓慢地吃着苹果, “但是我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的嘴唇是青乌的, 说话到半途还要停下来喘两口气。

郭天盟伸手拉住了总领的手腕, 总领的手腕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

“你可小心点，别给我摁断了。”总领还有闲心开玩笑。

“辛苦您了。”郭天盟把总领的手腕放了回去。

“我有什么可辛苦的？等死罢了。”总领轻声说。

病房的门被打开，护士端着清洁用品走进来：“总领，该清洗身体了。”

“我来吧。”郭天盟起身把清洁用品从护士手中接过。

护士明显有些不放心，总领摆摆手表示没问题。

“我受过训练，没问题的。”郭天盟解释。

护士这才点头离开。

郭天盟一边帮总领擦拭一边聊系统的销毁过程。

在得知系统在销毁前还给仇文弄了一个卡通按钮之后, 总领忍不住笑了一声：“真是荒唐啊。”

“嗯，像是一场恶劣的玩笑。”郭天盟在看到总领衣服下根根分明的肋骨时，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总领已经脱了相，原本圆润的面庞此时看着像是披了皮的骷髅。

郭天盟听医生说，总领如今这个状态，每时每刻都是痛苦的。

总领不止心脏有问题, 他还有其他辐射病，他的身体已经衰竭了。

一般像总领这样的病人是没法保持冷静的, 他们会痛苦地挣扎嚎叫。部长去看望过部分同样患有辐射病的病人, 那些人哭喊着让医护人员结束他们的生命，但总领一直很安静。

总领比得病之前沉默了许多, 也许是因为疼痛，也许是因为他已经没多少力气了。

总领活得一日比一日痛苦，但他必须活着。

因为他一死，时局就会巨变。而部长他们忙着处理“后事”，让一些有大用的同僚平稳落地。

所以总领在熬，他不敢死。

“仇文是个很有趣的丧尸。”总领说。

“您想……丧尸化吗？”郭天盟问总领。

“怎么？你想替我去求你祖爷爷？”总领问。

“我和仇文的关系没有那么亲密。”郭天盟抿唇，“不过他应该不介意……”

“我不能。”总领摇头打断了郭天盟的话，“以我现在的身份，不合适。”不是他不想。

可他们需要一个时间来过渡，来接受。

这期间，他作为人类的领导者，不能抛弃自己人类的身份，到死也不能。

“仇文确实是你祖爷爷。”总领忽然说，“你甚至长得有点像他。”

郭天盟帮总领擦干净了，随后他又帮总领套上衣服：“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算近。”

“……我也想买点礼物送给仇文，回头你帮我带回去，可以吗？”总领问他。

“好，我答应您。”

……

郭天盟离开总领病房之后就一头扎进了办公室。

他还要提交报告，还有自己的工作。

一直到晚上九点，他的办公室门被人敲响。

“我说，你还不睡觉？真想死？”有人问他。

郭天盟抬起头，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老沈？”

被称为老沈的男人是郭天盟的同窗，他们一同上学，一同接受训练。而最后他们也被分派到了两个不同的部门，如今二人都是副部长。

“我是来给你带药的。”老沈晃了晃手里拎的袋子，他走进来，把袋子放在了郭天盟的办公桌上。

郭天盟的鼻子抽了抽：“我怎么还闻到有一股卤肉味？”

老沈哈哈笑了两声，他把另一只手上拎的东西拿出来：“夜宵！”

郭天盟嗤了一声：“我晚上不吃这么多，不健康。”

“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健康，这算是以毒攻毒了。”老沈不管这些，他把药又往郭天盟的方向推了推，“再说我不是给你带药过来了么？反正你今天是死不了的。”

“这药是哪来的？”郭天盟拿起了药盒。

“国外新研究出来的，治失眠的。”老沈解开卤肉的袋子，“诶，你还记得你楼上那个烦人的老头么？”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郭天盟脸色变了。

“他脑梗进医院了。”老沈随口说，“据说人不太行了。”

郭天盟微微一愣。

老沈用手拿起一片肉，放进嘴里尝了一口：“嘶！这味儿真带劲！”

“他需不需要帮忙？”郭天盟问。

“我说你这人啊。”老沈啧了一声，“他死不死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什么好人，他一天到晚就盯着你，等着占你便宜，你同情他干嘛啊？”

“喜欢占便宜很正常，罪不至死，命才是最重要的。”郭天盟替那个老头辩解。

老沈眉毛一挑：“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会让我有一种你是好人的错觉。”

郭天盟与老沈对视。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郭天盟问他。

“真没什么，只是来跟你聊一聊。”老沈调整了自己的坐姿，“最近我也整晚整晚地睡不着，我愁啊……”

“你们部门行事太冷酷了，而且喜欢用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老沈轻声说，“本来嘛，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都是为了人类的共同利益。”

“但我们部长最见不得这种手段。你们为了维持稳定，甚至豢养了一些十恶不赦的伥鬼。”老沈盯着自己曾经的同窗看，“我们部长性格刚硬，最看不得你们的作风。”

“与我们无关。”郭天盟随口说。

“怎么无关？总领没几天可活了，总领一死，你觉得新总领会是谁？你们部长吗？”老沈越说越激动，“你们部长和你一样，沾了太多的血，而且他从没直接参与过各个基地的管理，没有人会选他。”

“我们是同僚，我现在跟你乐乐呵呵地坐在这，可是你应该清楚，有时候政念不和要比立场不合更致命！”

“你们养的那些伥鬼最近动作太大了，我们部长这几年有意打压，但是被你们拦了下来。”

“几次都是这样，我每次看文件，看到你们部门这些人的名字都恨得牙痒痒。”

“老实说，我也看不惯你的行事方法。不涉及工作时你慈悲得像个菩萨，一旦担上你副部长的身份，你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恶鬼。”

“他们还有用。”郭天盟说，“把他们彻底清理干净，相当于主动切断国外一些势力的信息来源。”

“他们的胃口太大了。”

“不让他们吃饱，他们怎么可能吐出信息？”

“代价是部分基地资源短缺，底层民众饿死吗？”老沈他们也是为了基地着想，他们也认可郭天盟他们部门的行为是为了基地。

可他们的理念不同，底层逻辑不同。

“你可以拿出自己的工资赞助那个占你便宜的老头，但你却牺牲了那么多人命。”

“这不是小孩的动画片，这个世界没有纯粹的正义，你很清楚这一点。”郭天盟有些烦躁了。

“但我们可以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做到最好，没有人应该被牺牲！起码我们的人不能！”

郭天盟和老沈都没有再开口，他们面对面陷入了沉默。

“行了，吃夜宵吧，别聊这些费脑子的事了。”老沈转移了话题，“你指甲不错，仇文帮你做的？”

“不是，是淑云阿姨。”郭天盟相当配合，“仇先生给我套了一件粉红色的蓬蓬裙，我没有带回来，他说留着等我回去了再送给我穿。”

老沈缓缓睁大眼睛：“什么东西？”

“粉红色蓬蓬裙，还有魔法棒。”

老沈猛地后仰：“这也太诡异了吧？！你每次去都得遭一次罪？”

“还好。”郭天盟看着自己花里胡哨的指甲。

他还挺想去丧尸基地再待一会儿。

那样他就只需要纠结仇文给他穿裙子的事，还有晚上仇文硬要和他同床睡觉。

他其实已经习惯了睡在仇文和关敬英的中间。

郭天盟拿起了老沈给他的筷子：“丧尸的脑回路很奇怪。”

“他们只是举止很奇怪，我感觉丧尸们都挺聪明的。”老沈想起了什么，“诶，我听说仇文喜欢那些亮晶晶的东西？”

郭天盟嗯了一声。

“我闺女上回放学，带回来了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模型。个头都一样！彩色的！”

郭天盟提起了精神。

“好像是定制模型，什么颜色都可以。”老沈的女儿才五岁多，正是喜欢这些闪亮小玩意儿的年纪，“你要不要也去弄一个，弄一个关敬英的，仇文不是特别喜欢这位关少校吗？”

关敬英的？

郭天盟想象了一下，随后他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老沈被郭天盟笑到后背发毛，他总觉得这笑声不像郭天盟，有些过于开朗了：“你没事吧？”疯了？

“没，我大概能猜到仇先生的表情和关敬英的脸色，噗哈哈哈哈。”郭天盟摆摆手。

太有意思了。

怎么会这么有意思？

郭天盟笑了好半天，最后他终于笑累了，发出一声轻叹：“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