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金蔷薇历八十四年。沧江市儿童福利院坐落在城郊,边上就是沧锡矿山企业。福利院的院长姜德是退下来的转业军人,沧锡的一个厂长跟他是战友关系。那几年,福利院里很多家具都是沧锡的工厂车间里搞出来的。老姜说,连厨房里的刀都是他自己亲手用砂轮磨出来的。
曹敬那时候不太合群,周末喜欢在福利院里的图书室读书,但老是会被老姜拉出来训一顿。老姜总是一股子老军阀做派(二哥这么说),放学后总把抗洪班和归化班的儿郎巾帼们当作军人一样操练。每到老姜把曹敬批判一番后,总会对老姐说,看好你弟弟!
“看好你弟弟!”
“我知道了。”老姐淡定地说,然后瞟了曹敬一眼,摆头道,“回去队伍里站好。”
老姐是抗洪班的班长,名字很好听,叫曹雪卿。正如曹敬后来说的那样,小时候女生发育早,所以相比起男生来说更早熟一些,当时抗洪班和归化班的班长都是女生。抗洪班里一共有四个姓曹的,老姜叫他们四曹姐弟,大姐曹雪卿、老二曹阳、老三曹丹、老四曹敬。
曹敬一直怀疑四人可能不是亲的兄弟姐妹,绰号“操蛋”的三哥曹丹跟他有点儿像,看着都比较秀气,但是二哥“曹老虎”曹阳却孔武有力,一脸横肉。姐姐总是扎着长长的麻花辫,有一双兄弟几个都没有的凤眼。
“起步……跑!跑得最慢的人所在的那个班,最后盛饭!”老姜吹响哨子,然后一群小孩就开始玩儿命跑起来。除去成长班的人可以坐在小操场边上看着,抗洪班和归化班的两派人马每次都跟搏命一样。
曹敬很恨老姜,因为他体力不好,每次跑一千米都是最后几人中的一个。之前归化班有个叫唐泽的胖子一直跑得比他慢,但那小子前段时间被他们班里人揍了一顿,之后还每天晚上都被逼着练跑步,昨天居然跑到前面去了,结果曹敬立刻成了倒数。
曹敬还没被自己人打过,因为他是老姐的人。曹雪卿一直是抗洪班的精神领袖,说话有威信,而且有三个忠诚部下拱卫。曹雪卿说,团结才能胜利,大家就开始讲团结。而团结的力量是哪里来的呢?团结来自外部压力。曹敬不知道两帮人的对立是不是老姜有意引导,但抗洪班和归化班互相敌视了好些年,他从来不管。
曹敬瞪着对面归化班的队伍,他们开始喊口号了,一二一地跑步前进。
有人用夜摩语嚷嚷了一句什么,然后就传来一阵哄笑声,曹敬认得这个是对面“猴子”的声音,他发现归化班里很多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笑。这羞辱让他脸涨红了,曹敬的自尊心特别强,或者用老姜的话说,这个人倔。
“操!”
曹阳的怒吼从前面传来,像是发令枪一样,抗洪班的队伍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污言秽语,两边开始一边跑步一边对骂。
“调整呼吸。”曹雪卿的声音从他前面传过来,曹敬抬起眼睛,看见老姐的麻花辫正在他面前甩来甩去。“跟着我一起跑。”
“没事……呼……我没事……”曹敬一边跑一边喘,“……你上去吧。”
姐姐没说话,只是速度又降下来了一点儿,然后前面两个人也慢了下来。曹丹是速度最快的一个,他乐此不疲地一边跑一边用夜摩语跟归化班的人对骂,显得游刃有余。抗洪班里,曹丹是少数学会了夜摩语的人,其他人只会最简单的几十个词汇(绝大部分都是脏话),而曹丹不耻下问(自称)地用了很长时间和归化班的人混在一起,能用夜摩语进行日常对话,连老姜都说他聪明得过分了。
“阿丹,帮小敬一把。”
“欸。”
曹阳和曹丹一左一右地夹住曹敬的胳膊,这两人像发动机一样,把曹敬推到了队伍中间。目的不是为了提高速度,而是为了帮他节省一部分体力。到了后半程,所有人的速度都有所下降,而曹敬靠着节省下来的体力,总算可以混在中间,不拖后腿了。
“曹雪卿!”
姐姐一直跟在曹敬的边上跑,归化班的队伍里有人放慢速度,跟姐姐搭腔。是明郁江,归化班的班长。曹敬侧头看了一眼,这个敌人头目可以说是抗洪班的死对头、曹雪卿的宿敌。
姐姐没搭腔,有意识地变速很耗体力。这会儿曹雪卿的额头上已经挂了汗珠,前胸后背都出现了水痕。
“我们两个来比一比,看谁先到终点?”
明郁江腿长,跑步速度在两个班里都是首屈一指,特别是她不久前还初步觉醒了进化能力,从那以后体能突飞猛进,打架也比男生厉害。老姐也有进化能力,但是老姐的能力跟身体素质没关系,跟明郁江比跑步没胜算。
“贱人!”曹阳在边上大骂,“真不要脸!”
“要比跟我比……呼,来不来!”曹丹往前猛冲,还有最后大概三百米。
“喂,曹雪卿!怕了吗?”
曹敬看到曹雪卿瞥了明郁江一眼,嘴角牢牢抿住。
“走!”曹敬用尽全力在她背后推了一把,然后奋然往边上一扑,抓住了明郁江的后领子,猛地往后一扯。惊叫声中,明郁江回身一拳,把他打翻在地。晕眩中,曹敬腿一伸,把她也绊倒在地上。
这下捅了马蜂窝,明郁江一个窝心肘砸在他心口,两人在地上扭打起来。下一秒钟,归化班的人已经围了上来,拳脚跟雨点一样落下。
曹敬后来在禁闭室里跟雷小越笑着传授经验,被群殴的时候抓着一个狠揍就行。两人纠缠在一起的时候,边上的人也不好插手。但当时的发展并没有曹敬后来描述得那么轻松,主要原因是明郁江太厉害了,他根本打不过。归化班的班长身上滚烫,皮肤热得不太正常,看上去白白瘦瘦的,结果力气比男生还大。一记窝心肘就差点儿让曹敬闭过气去,后来更是骑在他身上对着头狂揍。曹敬听见她喊了一声,让班上的人继续往前跑,不要中了奸计。
曹敬努力反抗了几下,在其他故事里可能还有旖旎的描写,类似摸到不该摸的地方之类的。但曹敬后来觉得,在那种暴力殴打下,哪怕真摸到什么不该摸的地方,也不会有别的想法——已经被打昏头了,他只能用双手护住自己的头面,承受榔头一样的敲打。
一千米跑完,倒数第二是明郁江,倒数第一是一瘸一拐的曹敬。他的失败让全班只能吃残羹剩饭,但所有人都说他是条好汉。等他走过终点之后,接连有人来拍他肩膀。
“我带他去医务室。”老姐撑着膝盖说,一双大眼睛在湿漉漉的刘海后面看着曹敬,“伤口要及时处理。”
“靠,很可以啊,老四。”曹丹嬉皮笑脸地晃过来,揉揉曹敬的头发,“下次拳头打不过就上牙咬吧,跟老姜学学近身格斗,别搞得连女人都打不过。”
“你上你也打不过。”曹阳一巴掌把曹丹拍了个趔趄,“帮老大带饭去。”
“晚上轮到我们组进厨房,刚好能搞点儿小灶吃。”曹丹愉快地说,“要么给归化班的饭里吐口痰。”
“别搞得这么恶心。”曹敬笑道,“这太狠了,让他们知道了以后,轮到他们进厨房的时候,我们也得提心吊胆了。”
“这就叫国与国之间的互相制衡。战略级威慑,后发制人,和平崛起,不做第一个越线的人。”曹丹装模作样地模仿中央广播。
沧江市儿童福利院的医务室里只有个胖老头儿常年值班,每次进去的时候老头儿都在戴着老花镜读武侠小说。一般的小伤就是扫一眼,然后从柜子里拿一瓶紫药水出来,让人自己涂。
曹敬和曹雪卿进医务室的时候,看见明郁江正拿着棉花给自己擦伤的膝盖涂药,抬头看见两人走进来,哼了一声。
老头儿让曹敬把满是灰土的上衣脱了,明郁江转过脸去,曹雪卿看着青紫色的伤痕叹了口气。
“下手还挺黑。都是瘀伤,把瘀血化开就行。”老头儿捏捏曹敬的耳朵,“柜子,第二排左手那个药酒,让你姐给你揉开。”
药酒抹在皮肤上有点儿辣,曹雪卿把手掌放在他脊背上,能够感觉到的辣劲儿立刻飙升起来,几乎是滚烫的,曹敬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忍着点儿,就当是拔火罐。”老姐把另一只手也放了上来,“忍住。”
坐在对面床上的明郁江哈哈大笑起来:“活该!”
明郁江笑起来的时候很漂亮,她身上似乎总有一种强韧的生命力,气场强大,这或许就是她能当上班长的原因。和温和从容的曹雪卿比起来,那时候的明郁江有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如果不是因为敌对关系,曹敬觉得自己会很喜欢她。
曹敬咬着牙,忍耐背后的高温炙烫。房间里的光线似乎变暗了一些,光线被吸聚在曹雪卿的手掌中,在她的手指间一丝丝溢出来。被姐姐纤细的手掌烤了几十秒后,曹敬反而觉得很舒服,好像背后的皮肤神经已经融化了,再也感觉不到痛,暖洋洋的,很舒服。
当她抽离手掌的时候,曹敬反而有些不舍的感觉。
在曹雪卿使用能力的时候,明郁江和医务室的老头儿都瞪着眼看。明郁江很喜欢表现自己的能力,但是曹雪卿很少这么干,以至于亲眼看到她力量的人很少。人们都好奇她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抗洪班的班长总是一副无足挂齿的态度。
“喂,老曹。”明郁江向曹雪卿打了个招呼,“下一批捐赠大概一个礼拜后到,到时候东西怎么分?”
“抽签吧。”曹雪卿把药酒放回柜子,“赢的人先挑,然后对面的人再挑,一个个交替轮换,这样最公平。”
福利院的大人不多,至少不够管上百号小孩。不上学的时候基本上处于小孩自治的情况,老姜把很多权力交给每个班投票选出的班长,说这叫民主政治。三个班长都能够参与福利院内部的一些事务运作,虽然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但是福利院里的孩子们都早熟,班长们也都做得有模有样。
“我有个想法。”明郁江揉揉鼻子,“挑完后,我们开个黑市。把三个班的物资互相流通一下,公平交易。”
“老姜会同意么?”
“我们两个都同意,再拉上黑兔子,老姜不会反对的。三个班长同时提出的意见,老姜还从来没有否决过。”归化班的班长把两条长腿盘起来,坐在病床上斜睨着曹雪卿,“怎么样,你怎么说?”
“可以。”
福利院没多少钱,一大物资来源就是社会各界的捐赠,比如红十字会之类的募捐成果。大部分都是些旧衣服,还有些书、文具,有的是放在公用图书室里,有的算班级财产,内部自己分配。
曹敬讲到一半的时候,对面的少年突然问:“你说当时福利院里,那两个班长都是有进化能力的,没有人管吗?当时没有你这样的人来把她们送进少训所?”
“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完善的系统。很多进化者都是野路子,我们都是后来才被接去那时候的训练所的。”曹敬喝了口茶,“我姐一直都把自己的能力控制得很好,明郁江一开始出了点儿小问题,不过都解决了。那个时候针对进化者的援助相当有限,出了问题都是自己扛,没人能帮你。”
“那她们到底是什么能力?”雷小越忍不住问了他最好奇的问题。
曹敬在黑暗中笑了。
明郁江的能力曹敬是后来才知道的,她的能力是对部分液体的小范围精密操控。归化班的班长一直热衷于开发自己的能力,而确实让她尝试出一种颇为有用的技能,就是加速自身血液循环,以获得超乎常人的体能。
而曹雪卿的能力,曹敬一直都是知道的。
光。
曹雪卿的能力哪怕在进化者数量翻了几番的金蔷薇历九十九年也是极为罕见的类型——对光线的感受与操作。她就像一束稳定的光,照亮曹敬的生命,也指引着他的方向,从小到大一直如此。哪怕福利院里的童年有那么多不幸,但只要有曹雪卿在,曹敬便觉得那都是让他舒坦的回忆。
那天晚上进厨房帮忙的时候,曹雪卿是女生,不用干粗活,厨子让她拿剪刀剥毛豆。曹敬这三兄弟可就没这么好运了,又要洗又要择,要削皮的土豆萝卜堆得跟小山一样,搞完一盆腰都直不起来。
几个小光球无声无息地浮现在三兄弟面前,就跟三个小灯泡一样,让人略感宽慰。老姜往这边瞥了一眼,笑道:“给你们照个亮,挺好。”
干了一会儿,老姜突然问道:“小雪,以后你有没有考虑去当兵?”
“嗯。”
老姜点了根烟,往厨房门口走了几步,看着外边的太阳,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是个好苗子。如果你去当兵,能做不小的贡献。我认识几个朋友,等你再大一点儿,去少训所进修一段时间……说到底还是看你自己选择,我不强迫你。”
“我想当兵。”曹阳说。
“你也就一块当兵的料。”老姜大笑,“跟我当年差不多,从小喜欢打架惹事,知道自己根儿上就不是读书人。”
“当兵多好。”曹丹羡慕地说,“漂亮妹妹们都喜欢。”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曹雪卿平静地说,大家都笑了。
“姜老大,今天中午我打架的时候,你为啥不管?”曹敬等笑完之后开口问。
老姜捋了捋自己短短的头发,看着曹敬问:“小东西话还挺多,那我问你,你觉得我能管你们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我今天能管,明天能管,后天能管,总不能管你们一辈子。我在福利院里能管,我在学校里就管不了了。”老姜嘬了一口烟,“总有一天,你们得离开福利院,进入社会。而那时候,你们遇到的事儿比小孩子打架可要复杂多了。现在开始学着自己处理问题,日后遇到事儿了就能有自己的想法。这个叫培养你们的独立自主性。”
曹敬沉默了。他在图书室里读过不少书,在书里读到过正常的家庭是什么样的,有关爱孩子的父母,有自己独立的房间,有私人玩具和书籍,能够每周末都去动物园或者游乐园玩。而且,在他们读完书之前,不必考虑进入社会后的关系。在正常孩子的生命中,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被保护期”,而他们没有。
福利院里别的孩子对自身所处的不幸境地并没有清晰的认识,大部分人还没有到会为这个问题而苦恼的年龄。曹敬是少数喜欢看书的人之一,他意识到了这一点,意识到了“分别”,而这种分别带给了他忧郁。“不幸”的定义来自人与人之间的比较,曹敬想,我知道了世界上还有许多孩子比我更幸福,我就变得“不幸”了。
他眼前的那个光球突然散开,变成了一条流曳的光线,交错编织成三个字:有我在。
这三个字转瞬即逝,重新凝聚成用来照亮的光球。
曹敬的心安定了下来。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姐姐只是抬起头与他对视了一眼,笑了笑。
或许并没有那么不幸,曹敬心想,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孤身一人,而我还有可以依靠的人。
“如果能给我一个选择,和你的家庭交换,”曹敬在黑暗中对雷小越说,“你猜猜看我换不换?”
“换?”雷小越用手指啪啪地敲着桌面,“你是想说,我的家庭已经很幸福了,人要知足?”
“我不换。”曹敬说,“我所经历的一切,我的兄弟,我的姐姐,我的对手……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花了很长时间去理解和接受我到底是谁,认清自己,然后我才能找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
雷小越在黑暗中沉默着。他还没有阅历来理解我说的话,曹敬有点儿无奈地想。
然而这些或许都是我自己在庸人自扰,我也只不过是滚滚红尘中身不由己的一粒微尘,谁又确信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在生命的洪流中抓住渺茫的光芒,得到觉悟与解脱?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后,下雨了。
抗洪班的人都坐在操场边的宿舍屋檐下,曹敬打开书,借着光念道:“《玩具狗历险记》第十七章,大战大胡子……”
操场上,归化班的胖子唐泽还在冒着雨跑圈。班里的其他人都聚在另一边的屋檐下,有人用夜摩语给小胖子打着慢跑的节拍。明郁江坐在一个木箱子上,像是白玉雕成的艺术品。小胖子逐渐有点儿跑不动了,于是归化班的人开始唱歌,大约是他们家乡的山歌,还有两个调皮鬼开始跟着节奏跳滑稽的舞蹈。
明郁江一直看着抗洪班这边的曹敬,支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模样。
捐赠品被卡车运来的那天,归化班抽到了第一位,成长班第二位,抗洪班第三位。物资分成了两堆,主要还是衣服和书。书统一送到图书室里去,衣服则是根据之前的约定,每个班按照号码轮流挑。
在福利院里,大家看上去都很土气。曹敬记得自己一直穿着一身蓝色的运动服,还算合身,很是轻便。在觉醒悸动的青春期意识之前,男生对自己的外形一般不太在乎,而女生就比较着重打扮一些。
相比曹雪卿,明郁江的姿容更胜一筹。哪怕大家都还没长开,明郁江就拥有了令人赞叹的美貌,她天生皮肤白到耀眼的程度,五官精致,身材纤细,一头长发每天都精心梳理……然而所有这些先天条件加起来也比不上她那种旁若无人的自信气场。明郁江有一身特别珍爱的莲花刺绣白衬衫,无论什么时候都洗得干干净净,搭配黑色的旧裙子,在那个美学观感还未萌芽的时候,第一次给福利院的少男少女们带来视觉上的冲击。
后来曹敬回想的时候才意识到,在觉醒能力之前,明郁江只是归化班里一个不太起眼的女孩。在她得到能力之后,才逐渐展现出后来那种自信的光芒。她像是为了能让自己配得上天赐的才能,所以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模范。
明郁江的觉醒就像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而曹雪卿,好像从一开始,就已经是曹雪卿了。
曹敬所敬爱的曹雪卿姐姐,从他有记忆起就一直照顾着他。在他很小的时候,她就是抗洪班这个大家庭的“家长”了,虽然看上去温柔宁静,但却很有决断力。她很少说话,但总以行动关爱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们,每当她说话的时候,通常就代表着最后的结果。
在曹敬看来,曹雪卿很难用“美与丑”“好看与不好看”来评判。姐姐一直就是姐姐,她的容貌好看与否对他来说没有意义,无论如何,她就是曹敬心中最重要的亲人。
她平时穿的是男装,很宽松的T恤和衬衫,普普通通的牛仔裤,也不太打扮自己,曹敬一直觉得姐姐天生丽质,在曹雪卿觉醒后,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之前的曹雪卿和之后的曹雪卿并没有什么不同。
与气质鲜明的明郁江相比,曹雪卿安静、内敛,有一种涌动却节制的人格力量。后来的曹敬觉得自己少年时期对她存在一种盲目而又热切的爱,这种爱不掺杂肉欲,是纯洁到炽烫的仰慕。他愿意为了自己亲爱的姐姐献身,为她牺牲,为她而死。那时候的曹敬认为自己配不上她,甚至不配做她的弟弟。
众人热情地按照类型把旧衣服分成几类,整齐地摆放在地上。曹敬在那边整理玩具和书本,突然间,他的手被扎了一下。仔细一看,是个银色的发夹。
曹敬给老姐打了个招呼,手上举着一个纤细的银色凤凰模样的发夹。这件小首饰夹杂在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里,躺在一大盒玩具兵中间,和周围粗制滥造的小玩意儿大不一样。很难想象有人把这么漂亮的东西放在捐赠箱里,或许是某个女生弯腰的时候从头上滑落了。
曹雪卿接过来抚弄了一下,笑了笑,又放回了玩具堆里。
“待会儿我拿这个吗?”
“小敬。”曹雪卿揉了揉他的头发,“谢谢你。”
因为她的这个动作,曹敬的心情变得很好,直到挑选开始为止。
明郁江作为归化班的第一个人,在衣服堆里花了一点时间翻翻捡捡,没有一件合她的意。最后她在杂物堆里走来走去,突然弯下腰,捡起了那件银色的发卡。
“我拿这个了。”
“下一个。”老姜在点名册上画了个勾,“王金德。”
黑兔子去拿衣服的时候,曹敬看见姐姐双眉紧皱。
等轮到曹敬的时候,他拿了一件白衬衫,曹雪卿则拿了一件黑色羽绒衣。在福利院里,你的衣服不到破得没办法补,不会有换新衣服的机会。这次捐款的衣服数量比较大,所以每个人能拿两轮。
收拾完所有东西花了一整个下午,接下来所有人都去洗分到的衣服。这时候,明郁江叫住了曹敬。
“那个讲故事的!我有事跟你说。”
曹敬以为她要把自己喊去“教训教训”,但明郁江拽着他的胳膊,把他强拉到了拐角,看看左右没人,犹豫了好一会儿,问道:“你是不是想要这个?”
明郁江拿出那个银发卡晃了晃,曹敬立刻意识到她听到了之前他和姐姐的对话。
“阿敬老兄,表情别这么吓人。”明郁江冷笑道,“我还没跟你算之前把我绊倒的账,我问你,你想要这个发卡吗?去送给老曹,让她再揉揉你脑袋?”
“关你屁事。”曹敬果断反击。
明郁江看着他说道:“这样,你帮我做一件事……不,两件事。作为交换,我就把这个发卡给你。”
“简单地说,她想把我拉到归化班去。”曹敬在黑暗中说,“归化班的人国文水平很差,而她想要我去帮他们学国文。并且这其中还有一个私人原因,她有一本书想要我念给她听,一本有些复杂的历史书,她想学一点儿历史。”
“真的假的?”雷小越很明显认为曹敬是在吹牛,“请你教她学历史?”
“归化班的人本来就是我们国家的少数民族,社会内部又封闭,而老姜非但没有打破这种文化上的封闭,反而把这种封闭给……正规化了。这就导致我们两个班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剧烈。”曹敬喝了口茶,“明郁江看到了矛盾的本质,并且主动出击,试图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她的想法,以那个年龄段来说太成熟了……那本《金蔷薇国近代史》说不定扭转了她的人生走向。”
那本书不知是哪一批送来的赠品,被明郁江搞到了手。她第一次和曹敬一起念书的时候,花了一个下午在学校里找没人的自习室,但第二次她变魔术一样搞到了教学楼天台的钥匙,把那里当作了自己的秘密营地。
曹敬读书的时候,明郁江坐在他身边,侧头去看书上的文字,曹敬总被她散发着香气的头发撩得想打喷嚏,几乎心旌摇动。虽然性格很烂,但明郁江长得漂亮,肯定有很多人会想和他交换现在的位置。
明郁江有金蔷薇语基础,普通的文字能读写,但是一些比较生僻的字需要曹敬来教,曹敬专门带了一本国语字典过来。查字典是上语文课的基础,但是明郁江说她国文基础太差,有人念着学起来会比较快。
小学里的历史课没有细讲近现代史,课本也写得很浅显,曹敬还是第一次读这么艰深的历史书,很多论述在小学生的眼中看来佶屈聱牙,曹敬只能尽力理解,然后用自己的话来解释。
明郁江最感兴趣的是金蔷薇人民会议的故事,两人一起研究历史上最早的战略级进化者之一——夜摩北一郎大将组建一月内阁,又被神秘毒杀的故事。除此外金蔷薇主义在亚西洲的兴起、金蔷薇历四十五年的《联合宣言》、夜摩人大西迁……这些多源流文化在一个世纪里的碰撞和融合的故事也都是她感兴趣的。
这是曹敬第一次和明郁江近距离接触,他发现在她那种充满活力的自信外壳下有一颗和他印象截然不同的心。在一起读书的时候,明郁江并没有平日的攻击性和主动性,反而有一种专注于思考的魅力。他们一起讨论战略级对于世界局势的影响,谈论夜摩国与铁翅国之间的战争,谈论地区政策和弁辰战争的前因后果,谈论南亚美利哥洲独立和产品倾销……
“战争……还是不要打仗吧。”等书终于读完的时候,二人达成共识。明郁江抬起眼,把书合上。“如果再次发生战争,死人会比洪水时多一百倍吧。”
“晚上我回抗洪班念故事。”曹敬突然觉得没什么别的话可说,他有一种畅快的心满意足的感觉。“哦对了,上次跑步的时候,不好意思拉了你一下。”
“我也不好意思,下重手把你打了一顿——虽然是你耍贱招在先。”明郁江看上去有点儿无奈,但又在笑,“我一直在我们班的人面前表现得很强势,所以那个时候必须表现得强硬,不然我也会丢脸。你知道的。被欺负了就要揍回去,是我的为人处世之道。”
在研究历史的时候,曹敬觉得明郁江是个很有意思的书友,但当谈论到现实中的话题时,他感觉到那种微妙的隔阂又回来了。
“没事,等我有机会打回来。”
明郁江突然伸出手,按在曹敬脖子上。
“你别动。”
曹敬只觉得脖子那里像被针扎了一下的痛,然后自己身体里突然腾起一股强烈的不适感。心脏怦怦地快速跳动,全身上下的血液有些异样,一股力量在血脉中游走,最后在自己之前受伤的地方反复冲击。涂了药酒几天后依然有些不适的地方,在血液的加速流动下一个个松解开来,仿佛有血从背上流下来。
明郁江过了一会儿才松开手。
“我这段时间也有点儿麻烦,有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流言。”
“什么流言?”
明郁江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有人说,我们住的镇子当年被淹,是因为被当作了泄洪区,为了保住沧江市,我们的家被牺牲了。”
“不可能吧?”曹敬吃了一惊,“哪怕是泄洪,也肯定会事先疏散居民呀。”
“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话,他们说因为我们是归化民,所以疏散的时候可能……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通知没传达到我们那边,然后洪水就过来了……”明郁江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最近几天在归化班里传得很热闹,我不知道是谁开始传的,但有些人气得哭了。”
过了两天,曹敬才发现明郁江只把话说了一半。
某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曹雪卿坐在他旁边,问道:“小敬,你最近和那女人走得很近?”
曹敬皱眉,反问:“怎么了?”
“我听到消息,归化班里有人在针对她,说她喜欢上了对面班里的人,每天中午都消失得不见人影。”曹雪卿指了指自己头发上的银凤凰发卡,“你那天送给我的这个发卡,你说是在黑市上跟她换来的,是真的吗?”
“回去再说吧。等吃完饭。”曹敬觉得这个问题回答起来有点儿尴尬,“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公平交易而已。”
“小敬。”曹雪卿把自己饭盒里的肉夹给他,姐姐总是把肉给他吃,说他看上去最瘦,而女生要减肥。“哪怕你真的和她好了,我也会支持你们。但我们两个班关系不好,你跟她都会承担很大压力。”
“姐,你想多了。”曹敬翻了个白眼,“那人哪里看得上我,我跟她做了个交易而已。”
曹雪卿低头扒饭,突然冷笑一声:“小敬你哪里配不上她了。都是没爹没娘的,小弟人又好,她还挑三拣四不成?”
曹敬觉得自己越抹越黑,只好叹了口气,继续扒饭吃。
这段闲暇时间他都在找书读,上一批捐赠到了之后,图书室里多了不少新书。明郁江让他为后面给归化班的人上国文课做准备,曹敬思前想后,觉得从最受欢迎的儿童故事开始讲比较好。
有一些归化班的人连金蔷薇语都说不顺溜,曹敬观察了他们一段时间,认为归化班的孩子精神世界比较贫乏。按照年龄,三个班的小孩都是去附近的沧师大附小念书。福利院里不上学的时候,这些人都无所事事,就是在小操场上玩一玩篮球、足球、乒乓球之类。
师大附小的师资资源很匮乏,老师讲课也都心不在焉,特别是给福利院小孩上课,完全是放养,随便念念书本就行了。曹敬后来读师大的时候才知道,按理来说内地的归化班应该先读一年预科,强化学习国文。然而在师大附小,归化班的二三十号人根本没上过预科。
那天晚上,明郁江已经安排好他的故事时间,曹敬夹着书走到归化班的人面前的时候,一件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曹敬打开《小布头奇遇记》,打算开始讲述布偶的冒险故事,却突然卡壳了。在这一瞬间,曹敬突然丧失了一切语言功能,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认清书上的文字,他可以看见语言的排列,却无法读懂,符号全部失去了意义。
明郁江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他可以开始了。曹敬跟明郁江对视,汗流浃背,她发现有些不对,曹敬看上去摇摇欲坠。
曹敬瞥见了一个半透明的女孩,苍白、长发,穿着纯白的连衣裙,出现在他猝不及防的瞬间,安静地站在明郁江身边,直勾勾地看着他。曹敬在她的双瞳中看见漆黑无底的深井,将他身上的所有热量全部吸走,他浑身发冷、打战,听不见夜摩归化民们的窃笑,也感觉不到他们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准备好的台词、声调……全部从手指间流走了。
他竭力试图找回自己的理智,把目光从那个站在明郁江身边的形体上转开,他看向明郁江,她正在皱眉,表情疑惑而又关切。他咽了口唾沫,翻了一页书,但是目光无法聚焦。
“喂!”有个男生走上前来,推了他一把,“说话!”
曹敬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浑身无力。书掉在地上,他看见插图上主人公“小布头”离开家的画面,但他无法集中精神,甚至无法思考,只觉得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形地逼压过来,让他的头脑乱成了一锅粥。
“喂!笨蛋!站起来!”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周围的人围了上来,人群围绕在他身边,有人低下头来看他,然后一道闪光从他眼前划过。
“哎呀!”
有人痛叫了一声,然后另一道闪光划过。巨大的白光充塞了他的视野,然后人群被冲散了,几个人影冲进来。曹敬听见拳脚相加的声音,他躺在地上,身上中了几脚,但是意识越来越模糊,有人踩在他手上,他只记得自己最后的动作是把书放在自己的胸口。
我要死了吗?
搅动头脑的混沌苦痛让他这样想,接着他便失去了意识。
曹敬做梦了。
在这之前,他很少做梦,也没有一次梦境如此清晰。他梦见自己身处的地方有水纹在不停波动,黑色的荆棘四处盘绕,缠绕在人的肉体上,逐渐勒紧,在表面烙刻出伤痕。有一种隐秘的喜悦将他的心灵浸满。
然后,荆棘盘绕得越来越紧,将他活生生勒成了碎屑,下一瞬间,他又进入了另一个玄秘的世界。这个世界冰冷锋锐,阴寒之气似乎要将全身的关节固化。而一股压抑的火焰存在他的胸中,这团火焰是他在这个世界中唯一的力量来源。他不得不开始奔跑,越奔跑,这团火焰就越加澄澈、干净,热量从全身上万个毛孔中散溢出去,把他包裹在水雾之中。
就在他肆意奔驰的时候,脚下一空,他坠入了深海。
曹敬像是一块石头一样沉入水的深处,光明逐渐离他远去,周围深黑的水压挤压着他的身躯,把他肺泡里最后一点氧气挤压出来。他想挣扎,但是无论怎么奋力游动,他都无法向上一分一毫,只能坐视自己落入更深的海底。
窒息。
死亡。
他听说淹死是世界上最痛苦的死法。在海水灌入喉咙的时候,曹敬放弃了反抗。然后他看见深黑色的海水中,有一个白色的影子缓缓漂浮到他的面前。这个影子好像在微微发着光,让他能够看清楚她的形容。正是那个神出鬼没的白衣幽魂。
白色的连衣裙在水中缓缓漂荡,曹敬身体僵直,只能在恐惧中不由自主地靠近那具鬼魂的尸骸,向她黑色的双瞳中望过去,只能看见深不见底的黑暗。这对深渊正在将他的心智吸入其中,永远地隔绝天日……这个时候,手腕上一阵锐痛,让他猛地从梦中惊醒。
“啊……呼。”
曹敬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那个窒息的梦境是如此真实,以至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潮乎乎的。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曹敬吃了一惊,然后才发现是自己身上的汗,汗水把身下的床单都浸透了,很难受。
一团冷光悠悠浮现,曹敬发觉有人一直握着自己的手。
“醒了?”曹雪卿问。
“……嗯,做了个噩梦。梦见鬼了。”
他不动声色地把汗津津的手从姐姐手里抽回来,发现手腕上有一条红色的印痕。他躺在医务室里的病床上,这里只有一张床。
“你把我吓死了。”
曹雪卿熄灭了光团,坐在黑暗中说:“你晕倒后就一直在发烧。我们和归化班打了一架,想必他们会记住这个教训。”
“打架?”
“让他们懂得欺负我们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曹敬想说明一下,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去念书的,但打架这件事还是难以避免。抗洪班,自己的兄弟姐妹们,之所以会跟归化班打起来,不是因为自己,这只是一个开打的借口而已。他们只是想战胜归化班——这群抱有敌意的异己。
“小敬。”曹雪卿在黑暗中轻声唤他,“我这次伤了很多人。”
“嗯?”
曹雪卿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她似乎贴近了曹敬说:“我和明郁江打了一架。你会不会不高兴?”
“不……不会。”
曹雪卿几乎从不参与野孩子们的斗殴,在作风粗野的福利院里,她是那种说话平声静气的好孩子,在老姜的命令下维持秩序,做过的最粗暴的事情就是对着某人怒吼。曹敬一直没想通,她是如何保持这种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品质的。在她的能力觉醒之后,她只用这分能力自卫过,用强光闪对面人的眼睛,曹敬当时也在现场,爆发的巨大闪光令他有整整半分钟看不清东西。
“那就好,小敬……”
一条光带在黑暗中出现,它绕过了曹敬的手腕,沿着他的手臂往上延伸。所到之处,曹敬的皮肤能够感受到隐隐的灼烫感。曹雪卿能够控制光线,通常离得越远,她所能够聚集的能量就越少。所以在那之前,曹雪卿为他按摩的时候,必须用手掌贴着才能够聚集高温。
然而这次却有所不同,光带如同蛇一样游入他的袖子,在他全身各处游走,好像是被烫红的铁链摩擦一样,烤得他眼冒金星。这束光线已经脱离了曹雪卿的身体,但依然保持着高度的能量凝聚,让曹敬又烫又痒。然而他摸不清曹雪卿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放之任之。
“啊!”
就在他忍不住痛叫出声的一瞬,身上的灼痛感立刻散去。
“对不起,小敬……是我不小心。”姐姐在黑暗中惶急地道歉,“我……我好怕。我怕自己控制不住……”
“没事。没事,有我在。”曹敬说出了这句曹雪卿经常对他说的话,“一切都会没事的。真的,一点也不痛。”
他突然摸到了一个粗糙的东西,然后发现曹雪卿手上绑着石膏绷带。
“姐,这是什么?”
曹雪卿在黑暗中轻柔地说:“没事,被明郁江打了一拳。只是小骨折而已。”
他心中原先的那种柔软的感觉顿时被怒火取代,曹敬已经没有办法用理智去思考了。他接受过的任何教育,哪怕是老姜说的话,都在告诉他,这件事上,他一定要复仇。明郁江之前和他说话的时候,他们之间曾经存在的友谊,已经烟消云散。曹敬此刻就是一个被仇恨所驱动的战士,他要让对方付出血淋淋的代价。
“小敬。”曹雪卿按住他的肩膀,“先睡吧。我不会再吵醒你了。”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曹敬在路上才意识到曹雪卿昨晚说的“伤了很多人”是什么意思。归化班的男生有一小半都包着纱布,手臂、脸这类裸露在外的地方,能够看见红色的粉嫩的新皮肤,如同被鞭子抽过一样的烫痕遍布皮肤表面。
上学的路上,原来两个班之间还会有交流,或者说对骂,现在只剩下满溢憎恨的沉默。他和明郁江见面后,对方跟他说的唯一一句话是:“现在你满意了吗?”
明郁江脸上有一道横贯面颊的烫伤,像是被铁鞭抽过一样,伤口长出了一串水泡,看上去很狰狞。这对心高气傲的明郁江来说不啻一个毁灭性的打击。但这些都不是最让他痛苦的,他发现自己看见明郁江眼睛里打转的泪水后,居然会感到有些心痛,这对当时那个自以为铁石心肠的少年来说,才是最大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