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路未定

清晨,阳光刚刚从小山后探出头来,杨家村的农人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这个村子,大部分住户都姓杨,是杨家世代生活的地方,却也有一些陆续搬迁来的外姓之人。

前朝末年的战乱结束还不到二十年,那一场灾难,连这个闭塞的小村子也无法避免,战乱结束后,很多人回不去故乡,就在当地落户生根,于家就是二十年前来到这里的。

杨家村是杨家祖地,战乱时死了很多人,能接受外地人定居,却没有更多的土地分给他们。幸好于家老爷子有木匠的手艺,靠着这份好手艺才能养活一大家子。于老爷子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于连福,二儿子于连成,继承了老爷子木匠的手艺,跟着老爷子接一些城镇里的木匠活,贴补家用。三儿子于连双早年跟着父亲和两位哥哥给大户人家送货,心眼灵活,不想一辈子守在乡下,就在县里一个酒店做伙计。

凭着木匠的手艺,于家成功在杨家村扎下根,大儿子娶了本村杨氏,算是与杨家沾亲带故,二儿子娶了县城一个大户人家放归的婢女,三儿子娶了镇上杂货铺掌柜的女儿,三个儿子都成家立业,整个杨家村谁不羡慕于家。按说于老头也没有什么可操心的了,可他还是整日愁眉紧锁,抽着大烟袋,长吁短叹。

原因无他,时人重传承,讲究多子多福,大儿子已经有两个儿子,一个姑娘,大孙子十一岁,二孙子九岁,大孙女也有六岁,都是能帮忙做活的大小伙子了,三儿子也有了一儿一女,儿子今年七岁,女儿四岁,虽然常年住在镇上外祖家,但也没什么可愁的。唯独二儿子,子嗣颇为艰难。

二儿媳是县城一家大户放出来的婢女,当时说是要为老太太祈福,将一些老太太跟前不太得用的婢女放良,算是做善事了。当是时,于老头正带着二儿子帮那户人家做家具,打听之后,发现那几个女孩没什么不好的,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就做主求娶了一个给老二。二儿媳自小被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便只称于氏。

二儿媳心灵手巧,打络子、做花样,样样拿手,为人也安分,老二两口子过得很不错,只是成亲五年还没有开怀,公婆妯娌都有一些闲言碎语,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儿子,于老头并不强求,只想要儿子有个香火传承就好。只是这个小孙子生下来就有些体弱,不如别的孩子强健,时常生病,如今已经四岁了,还时常担心养不活,自己家虽也不愁温饱,但毕竟不是大户人家,这孩子养大少说要不少银钱,自家怕是养不起啊。

村上有人说,可以送给那些没孩子的人家,或者在生一个,这个就顺其自然了,于老头听到的时候,把那人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说的什么混帐话,就算砸锅卖铁也不能卖人啊,老于家丢不起这个人。

于老头愁眉苦脸,想着怎样才能让小孙子平安长大,而被他惦记的小名叫栓子的四岁小娃,也在思考人生。

这个壳子只有四岁的幼儿,体内却有着一个成人的灵魂。

栓子也在思索自己的出路,作为一个在信息大爆炸时代长大的人,信息量再少,他也能知道,自己这是穿越了,到了一个类似于古代中国农村的地方,因不知道更多信息,也不了解这是什么朝代,哪个皇帝在位,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他有些苦恼的想,自己好不容易大学毕业,马上要开始一个码农的“幸福”人生,不知哪里得罪了老天,居然让自己穿越了,在这个连电都没有的落后的古代,计算机专业有用吗?倒先给我个计算机啊!

听长辈说,自己这具身体早产,有些体弱,能不能养大都是问题,所以,我就是为了来这里体验一下这落后的医疗,然后混个幼年早夭?凸!

不行,不能这么放弃,栓子不甘心,自己前世才活到二十多岁,大好的人生还没有享受,就被迫穿越。而且现在这具身体是自己的,自己就要对他负责,只是早产罢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只要我勤加锻炼,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不过是迟早的事。

栓子暗自在心里打定主意,制定挽救生命大计划,实行健康的生活方式,从明天开始,早睡早起,不挑食,多运动,早晚能把自己的身体养好。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栓子果然严格按照自己制定的时间表锻炼身体,只见农家小院内一个三四岁的小娃,每日跑进跑出,累的满头大汗也不停下。

栓子很有眼色地给爷爷拿个刨子,给奶奶递个柴火,总能找到自己能做的事,于老头和李氏惊叹于自家孙子的聪明懂事,加上因着体弱带来的怜惜,两人越发偏爱这个小孙子,有什么好吃的总会先给栓子,这却让杨氏看的心中越发不平。

自己也给老于家生了两个孙子,怎么没有一个得公公婆婆这般偏爱,偏偏栓子这个病秧子,却得了这样的好处。

栓子可不知道大伯母心里想什么,也不知自己无意间的行为还有这样的收获,不知道这份偏爱会对他以后的人生带来根本性的改变。

他只是无比庆幸自己是个成人,能够控制自己,从小养成好的习惯。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运动可以自己找时间,找机会,但吃食方面就没办法了,毕竟自家只是刚达到温饱的一个古代农民家庭,靠天吃饭,地里产什么就只能吃什么,不是农忙时节,家里的饭菜是见不到油水的,栓子这样的小孩子也一样,补充营养的计划只能夭折。

转眼,已到芒种,杨家村家家户户忙着种庄稼,于家田地不多,但于老头觉得自家世代是农人,总得种点粮食才能安心。

此时,刚刚脱离刀耕火种,有了简单的工具,但依旧要靠人力耕作,于家地少,也没有买牛,家里十多亩地,需要半个多月才能忙完,更何况,种地是要看老天爷的脸色的,争取在春雨下来之前下种,才能保证一年的收获。

杨家村还算风调雨顺,种冬小麦、大豆(菽)、稻谷(小米、黄米),多种农作物都能成活,栓子据此推测自己可能生活在大概淮河以北的地区,虽然高中地理已经还给了老师,但好歹是农村长大的,没下过地,也见到过各种农作物,还是知道小麦主要产区在北方。

栓子还小,身体也不好,家人不让他下地,但家里没有人时,栓子也只能跟着爹娘在地头上闲坐。

每日,天还未亮就要起床,太阳落山才能回家。栓子只是坐在地头上也觉得难熬,更别说在地里劳作的人。大堂兄已经算是壮劳力了,要下地干活,二堂兄也在帮忙拔个草,递个种子,大堂姐则要跟着祖母做饭送到田间,天可怜见,一个六岁的小娃娃,人还没有灶台高呢。

栓子看着自己的小身板,难过极了,自己的身体就算锻炼好了,也不能像堂哥一样下地干活,可是作为一个农民的后代,不能下地,在这古代要如何养活自己。虽说自己前世也是农村长大,但那个世界机械化普及,他并没有真正下过地。

种地被排除,若是做木匠呢?就算跟着祖父学习木匠,也是需要力气的。不论是农民还是工匠,都意味着将要被绑在眼前这片土地上,没有自由,没有尊严,生命都无法保证,重活一世,栓子不想这么憋屈。

难道要去经商?可是士农工商,商为最末,自己知道商业将来会有大发展,甚至会全民皆商,可如今毕竟不是后世,商业是处于鄙视链的底端的,只有钱,没有权,什么都保不住,明朝大商人沈万三就是例子。

农工商都被排除,似乎只有“士”才是自己的出路,十年寒窗,科举考试,一旦成功,成为统治阶级,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栓子选择了自己将来要走的路,可是他不知道这条路并不好走,第一步就遇到了难题。

栓子在老于家孙辈中排行第四,前面有三个堂哥,大堂哥出生时,家里刚刚达到温饱,没有人提出让他去读书,二堂哥出生时,家境虽有好转,但这样花钱如流水的事,也没有人敢提,三堂哥常住外祖家,与老于家不怎么亲近,三叔希望他能够识字,将来当个掌柜,年前把他送到镇上私塾,结果不到三天就和其他小孩打架,说什么也不去学堂。三婶心疼他,觉得自己是父母唯一的女儿,将来杂货铺就是自己儿子的,没有必要去读书,浪费钱财,这件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三个堂兄都没有读书,自己想要读书,过家里这一关就很难。

想到这里栓子闷闷不乐,这件事没有办法避过家人,他也没有办法说服家人同意。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自己今年才四岁,还有时间为这件事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