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花宵好歹在静夜思摸爬滚打十年,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她想了想:“要加钱。”
江怀玉看着不穷。
她不知道江怀玉这种无亲无朋的扫把星上哪儿搞钱,她只知道偷渡是个严肃问题,不能便宜了他。
煞罪星进京州,必然会破坏都城气象。作为朝廷的人,花宵名义上有义务拒绝江怀玉,但她不打算这么做。
反正马上就要从静夜思离职,京州安危与她何干?垃圾修真界毁灭了皆大欢喜。
江怀玉没多问:“成交。”
“你都不问问要加多少?”花宵诧异道,“万一我狮子大开口呢?你不会现在就想好怎么赖账了吧。”
江怀玉道:“不必了。况且我看姑娘的模样,并不是漫天要价之人,自是信得过的。”
才认识半个时辰就信得过了,我信你才有鬼。
花宵暗自腹诽,面上却仍挂着笑,右手捻出灵诀道:“那我们启程。要我说得快些去,前面那么多支队伍,说不定哪个先把东青珠找到了,那可如何是好?”
她嘴上说着“如何是好”,态度却不疾不徐,似有成竹在胸。一挥手,灵诀似奔流于天际:“九阴大人,请借一程。”
只见树荫豁然而开,风起云涌,飙举电至。浓云被一只狰狞的爪穿透剥离,天光乍现间,恍惚有悠长龙吟入耳。
章尾山神,烛九阴。
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昔年驰骋赤水之北,受国师萧圣玉所伏,供灵臣驱使。
花宵仰着头,笑弯了眼睛:“九阴大人,这里这里!送我们去第十二秘境。”
一道赤红的长影破开万象,直入冰雪境中。细看来蛇身修长盘桓,托着一双竖瞳凶恶,正是神兽烛龙。
江怀玉心神恍惚。
他从未见过如此光景。
当年他从后院的狗洞爬出府邸离开京州,在酒楼后厨扒过泔水,也捡过死人的包袱。宗门不收来历不明的弟子,他跟着老道士于烟火中修行,小鬼小妖见了不少,但不曾看见过如此磅礴的神迹。
这就是万年的神兽。开眼为昼,闭眼为夜。
江怀玉这时觉得,方才没死成是桩幸事。天地间东风浩荡、万象森罗,他还未看遍,怎么能稀里糊涂赴死?
烛九阴的影子笼罩于雪乡之上,狰狞的头和他们打着照面,尾巴却还伸展在堕星崖的最高端,懒洋洋直目正乘。
“小崽。”烛九阴的声音暗哑得有些模糊,“许久没见你,已经做到甲级了么?确实是有些身上本事,不愧我青眼。”
他喷息时,带着腥热的云气磅礴涌出,仿佛正吞云吐雾。
“嗯嗯对呢。”
花宵不想谈太多,很快换了一个话题,“好久不见,九阴你又帅了。能否劳动你的帅爪子,算算我这次胜算几成?”
烛九阴也不含糊:“你当我什么了?神兽又不是星官,哪来占星卜筮的本事。”
他斜睨江怀玉一眼:“这位好像有些面熟。”
江怀玉心中一震。烛九阴乃上古神兽,千年前也是通天达地,兴许和玉虚道君有过交集。然而不论交好还是交恶,他都不希望对方想起来。
他并不是玉虚。
烛九阴顿了一下道:“哎呀记性不好,罢了罢了。小崽,带你的朋友上来罢。”
天已将暮,霞光万道渐消,一天星斗初露眉眼。
烛龙摆尾,气冲斗牛。
烛九阴辨了片刻方位,直向堕星崖下去。花宵走了半日才从秘境到悬崖,要想回程够快,需得另辟蹊径。
悬崖下别有天地。
烛九阴飞得极快,几乎是垂直着往下坠,仿若一片酡红的长云落九天。
江怀玉快被风劈飞了。他闭目灵息下沉,努力维持身形安稳,额上薄汗未出,就已先被疾风吹得干燥。
一片温暖覆上他的手背,只是举动有些不加修饰的粗鲁。花宵将他的手往下按,直到压住冰冷的龙鳞,方才松开力道。
“闭着眼干什么呢?眼睛用不到建议捐给有需要的人,你抓着点啊,仔细待会摔成肉泥,秘境可不给死人进。”
他睁眼,是少女顽劣的笑容。风鼓动着她的头发,看着倒不显得狼狈,反而透着些罕见的肆意疏狂。
他问:“直接把着鳞片,烛九阴不会疼?”
花宵用奇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突然扯了个怪问题:“你见过昭天殿的佛像吗?”
“不曾。”
“幸好没见过。不然人家金佛得下供桌,换你上去坐。”
江怀玉蹙眉:“什么意思?”
她笑道:“说你慈悲。抓好!九阴大人不疼,你被风刮走会不会疼,可就不好说了。”
好怪,江怀玉想。
和花宵相识不过一个时辰,他已听了她许多怪话,什么“夕阳红也是红”“出名不好吗”“大佛下来你上去”,令他似乎听懂了,但其实又没有懂。
他不知该回应她什么,索性缄口。苍白的指节缓缓攥上烛龙鳞,垂下雪色眼睫。
耳畔又是风声,但和决心赴死时听到的风声不同。似雷奔鼓裂,令人清醒振奋。
眼前奇岩攀援,银河倒悬。
如若花宵没拉住他,他真的坠下堕星崖,还能看清现在看到的风光吗?
风声外,少女的嗓音含着快活的笑意。她倒是大胆,直接拽着烛九阴的胡子说话。
烛九阴也不恼,安静地听着。
“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借口,组织的名声也太差了。难道我会杀人夺宝吗,我看起来像那种黑心修士吗?像吗像吗?不是吧!”
“九阴大人,你算不出来我可算啦。我算我这次任务无往不胜,满载而归!就算是梁帝也要给我脱靴!好啦我乱说的,不过让萧老大给我捶捶腿,还是可以的吧?”
烛九阴闷声道:“小崽别做梦了。你目标不是还清债务脱离静夜思吗,还看重浮名?”
花宵道:“这哪里是浮名呢?这是面子,面子光鲜人才有精气神,人有精气神才能更好地实现价值,所以说面子最重要了!人不能没有面子!”
她好像很爱笑。
江怀玉不咸不淡地收回目光。
***
盘星第十二秘境。
“正门关了。”老者乜斜着花宵,“怎么来这么晚啊?早些时候进二十多队了,你们才到。”说完,多看了江怀玉几眼,对他的外貌颇为新奇地啧声。
花宵扶着胸口,痛心道:“不给进了吗?我是坐私人飞机赶过来的,我真的真的很珍惜这次舞台。制作人,请再给我一个机会吧,拜托了!”
看门老者道:“你发癫也不管用。要么走后山的门,不过那里的看守没职业素养,被骂了打了可别举报我。”
“从后门进,那不就从前门出了吗?太高调了吧,大家都知道我走后门了,不好不好。”
老者嗤道:“先有命出来。三境一重和三境六重,就敢来第十二秘境。你可知先前进去的,少说也得入五境?”
他本意是让花宵知难而退,却不想她掰着手指,兴致勃勃地清点起来。
她说:“我要是有五境,我就努把力到六境,拿登州仙会的入场券。再努力点到七境,就有资格在上界端茶送水了,八境和仙洲内门平起平坐,再多努力一些九境,就该准备十境飞升了呀!”
老者:“你、这……”
“所以五境的都去准备飞升了,三境的来玄品灵地的秘境,不是正合适吗?”
“你要找死便找死,我不拦着。”老者被忽悠晕了,忙挥手赶人,“正门关了,烦请走后门。”
走出一段距离后,江怀玉小声开口:“他刚才说以我们的境界,不应当来第……”
花宵瞪了他一眼。
江怀玉被瞪得一愣:“怎、怎么了?”
“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好啊,别人说也就算了,你身为我的队友,却不能给予我基本的信任,算我看错你了。”
江怀玉:“……”
戏太过了啊。
花宵突然停住脚步,伸手从腰间解下拐剑,问他:“道友,你看这是什么?”
“你曾说它取拐杖之义,叫拐剑。”
她指着自己的左眉:“你再看,这又是什么?”
“眉毛?”
“我说和别人不一样的。”
江怀玉一拢袖子,语气有些犹疑:“我知道你是静夜思的人。有这道黑莲纹,恐怕你们出门,没少受各家流派的排挤。”
她于是顺理成章地说:“对啊,那你还担心什么?你听说过静夜思失手吗?”
江怀玉一愣。
确实没有。
静夜思在外毁誉参半,毁的是仗势欺人、不恤百姓,强占地界,坑害同盟;另一半被誉的,便是其绝对强势的能力。
因为一些不可言说的前科,没人想和静夜思做队友,但更没人想和他们成为对手。
南梁人皇不养闲人。
花宵将拐剑挂在手上晃了晃,很玩味似的:“在我们那里,只有每年的头名才有资格打自己想要的剑。我这把剑虽然没有灵质品阶,但也算一朵大红花。”
江怀玉看向大红花。轻铁剑柄造型奇特,被她伸出的两根手指勾着,剑身有规律地在半空摆动。此情此景,堪称不伦不类。
他却不怎么笑得出来。
花宵又道:“我看起来三境一重,不是因为只修到三境一重,而是当年加入静夜思的时候,我就是这个境界。黑莲纹加身,修为便如游鱼入海,我们的修行不是上界法则所度量的。”
江怀玉对此确有耳闻。
他问:“姑娘的意思是,以你现在的水平,进第十二秘境完全如履平地?”
“这说法有点夸张。”
她摆摆手,甚为谦虚地说,“还是要先辛苦一下夷平这块地,才能如履平地呀。”
江怀玉:“……?”他并非这个意思。
不过看她这么自信,自己的担心到底是多余了。
两人边走边谈,不多时便来到了秘境后门。此时天已全黑,几只昏鸦站在枝头,嗓音嘲哳得像两片破铜锣相互摩擦。
秘境后门口果然有位看守。根据前门看守的说辞,此人多半是个暴脾气,暴起来可能辱骂殴打游客,很没有职业操守。
花宵是个以暴制暴主义者,当即伸出了拳头,准备和后门看守来一套硬碰硬。
谁知遥遥听见了谈话声。
“我们只是想走后门……”
“走后门?平日不好好修炼,现在想出这种阴招!你当凡人界没有王法了吗?”
而后是两声惨叫,一红一蓝的影子飞了出去,像两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破布娃娃。
那红色影子到了地上,仍然心有不甘:“走后门怎么了?我们只是想进去,你他妈不就是看后门的吗,装什么清高!”
花宵:“……”
听懂了,但好像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