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场面一度显得诡异。
花宵不解:“啊?这里的走后门不是字面意思吗?”
她看向地上歪七扭八着的红蓝二人,觉得自己的脖子也痛了起来。那红衣女修仍不依不挠地喊:“我真是服了,开后门不就是给人进的吗,兰亭月你算什么看门狗!”
蓝衣男修显然是个能少事则少的,好言劝她:“秘境入口三日一开,大不了我们三日后再来。难不成三天这秘境就塌了吗?别钻牛角尖,师妹。”
“师兄你是谁的师兄,怎么还帮看门狗说话?”红衣女修眼泪汪汪,轻轻捶了他一拳,语带娇嗔,显然是打算服软了。
红蓝师兄妹相互搀扶着离开了。期间红衣女修不甘地回头,想向看门者吐口水又碍于射程不达标,只能脸歪嘴斜,以怨怼的目光注视他。
被注视着的人没有丝毫反应。那是个穿着朱红圆领袍的少年,乌发用发带绑成高马尾坠在脑后,肩宽腰窄,墨色革带勾勒出劲瘦腰身。
少年侧对着他们,露出半截的雪白后颈上,糜丽的红色莲形纹饰格外瞩目。
江怀玉将这番图景看在眼里,眼神不自觉飘向花宵,对方眼里果然有几分兴味。
他问:“熟人?”
“啊倒也不算。”
花宵道,“是曾经的手下败将。好歹也在国师座下挂名,怎么给混成这样了。”
她这样说,再加上先前红衣女修叫嚷的一句“兰亭月你算什么看门狗”,江怀玉当即对少年的身份有了推测。
花宵走上前,在少年身前的桌子上敲了三下,笑眯眯道:“几年不见居然这么拉了?这都干上保安了。”
兰亭月因她的出现怔了片刻,转而嘴角向下一撇,颇为不耐烦地道:“要你管。”
花宵叹道:“脾气还是这么大,怪不得越混越差,都揽上看门的活计了。哎,你师父终于不要你了么?”
花宵话里的“你师父”,所指便是南梁国师萧圣玉。南梁建朝前她就是前朝国师,如今又为梁帝办事,天下局势变化,唯有国师之位屹然不动。
不因其他,只因萧圣玉乃是凡人界修为最高的修者。没人知道她究竟修为几何,但她赢过八境的雷宗佛子,也杀过九境的儒道文修。就连九境巅峰昆吾道君,也曾在私下里说过“吾不如萧女郎”。
上界声明玉虚道君是唯一的十境修士,所以萧圣玉在外传闻的境界,一直都是九点九九九九九九九九境。
至于到底多少,懂的都懂也就不多说了。
兰亭月是萧圣玉座下唯一的弟子,当年也称得上名满京州。可惜在钦天监和静夜思的联合擂台上败了一次,心态大崩修为不进反退,逐渐离开了南梁的神权中心。
要花宵说,兰亭月就是纯纯的玻璃心。输给她的人多了去了,只有他崩成这样,根本就不是成大事之人的心态。
“师父说最近是紧要关头,让我离瞻星殿远一些……”
兰亭月说着,皱起眉抿唇半晌,自我怀疑地问,“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
花宵耸肩:“可能你心里已经把自己当成我的小弟,言无不尽了,只是嘴还硬着。”
他扬眉道:“你放……”又念及师父不让在外人面前说粗话,顾忌地看向江怀玉,“这是谁,你新收的小弟?”
江怀玉言简意赅:“队友。”
“哦——和静夜思的人合作。”兰亭月冷笑道,“真不怕被用完就扔,死无全尸。劝你实话实说,究竟有什么图谋?”
花宵哪能让他知道偷渡的内情,打断道:“你是不是没事干,没事干吃点这个。”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零嘴,丢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是什么。”
她说:“六十六颗盐渍乌梅,酸甜可口,人称六六梅。”顿了顿,“你没听说过一句名人名言吗——没事就吃六六梅。”
兰亭月:“……?”
他不耻下问:“敢问这是什么道理。”
花宵大为惊讶:“这你都听不懂,是不是脑子不好。六十六颗盐渍乌梅,你光吃就得一个晚上,这不就有事干了。”
兰亭月强忍掀桌的冲动:“我看你是有……算了,你们来这里也是走后门的?”
如果放在之前,花宵一定大大方方地答“是的没错我就是要走后门”。然而方才红蓝二人打了个版,她一时产生了踟躇,竟觉得走后门是桩不光彩的事了。
一阵风吹过,花宵打了个激灵。
没事吧?这里的走后门明明是字面含义,她究竟为什么会被带偏啊!
“没错!我们就是要走后门。”她恶狠狠地说,“你就算要拦,也是没有用的。”
说完这话,她有种自己是反派的感觉,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正义人士打脸按在地上摩擦。她悻悻地环顾,确认岩间没有藏着人,才稍微放心。
兰亭月静静地看着她,忽而出声:“好啊。”
“拒绝是无效的……”
花宵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细想,便有狐疑涌上心头,“不是说走后门是阴招?这就同意了,你是想耍诈吧。”
他伸手轻点了花宵的左眉一下:“后门不正是给你这样的人开的吗?方才那两个弟子毫无门路却来投机取巧,当然成功不了;但你就可以。”
花宵向后缩了缩脖子,避开他的动作:“什么道理?”
“你我皆为南梁鹰犬,自然得互行方便。”他挥了挥手,秘境后门应声而开,“进去吧。”
懂了,她是关系户。
花宵看向后门。
石门上遍布青苔,可以推断在兰亭月的看守下,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人走过后门。修真界如果有一天肃清裙带之风,他绝对称得上功不可没。
从这里望去,门内尽数黢黑昏暗,什么也看不清。
花宵不客气道:“行。但你不要抱有什么期待,就算是下次也不会请你吃饭的。”
兰亭月:“……快进去,不进就留下来决斗。”
花宵能屈能伸地走了。
江怀玉若有所思。他跟在花宵身后,临进石门前回头望了少年一眼,神色复杂。
兰亭月不明所以。待二人离开,方才捡起桌上的袋子。缓慢打开却发现不是什么六六梅,而是一袋桂花。
他伸手捻了一指桂花,却见那花瓣迅速凋零萎缩,边缘变得干枯而焦黄。原来纸袋底部绘着阵,用以保持花瓣新鲜。
兰亭月恍惚间想起,上一次她也是这么骗他。而他还是不长记性地相信了。
***
暗无天日的隧道中,唯有花宵指尖上一勾火明亮。她突然打了个喷嚏,那火也顺势而熄,成了一缕弯曲的余烟。
“一定是那家伙在骂我。”她愤愤道,“可恶,这指尖火技能有cd,我们只能暂且摸黑走路,不知道会不会摔死。”
话音刚落,几许莹润的光芒便从身旁柔缓地倾落。她扭头看,发现是江怀玉从芥子里取出了一枚寒水夜明珠。
看这成色,起码三千钱。
——你这扫把星还真是富家子弟啊?连灯泡都是镶钻的。
她酸溜溜地说:“我现在相信你不会赖我的账了。”
江怀玉只是笑笑:“我方才看那兰亭公子,他身上很有些异常。你有察觉到吗?”
花宵愣了愣,摇头道:“其实他姓兰名亭月,不是姓兰亭,虽然这个谬误很多人犯,但你可别在他面前说……嗯等等,哪怪了,是他不像保安吗?”
少女皮肤苍白,在寒水夜明珠的光泽下,泛着一些幽微的冷色。她扬着眼睛注视他,碧色猫儿眼尤其真诚。
江怀玉:“看不出就算了。”
花宵:“你有毒吧,你很喜欢吊人胃口?”
江怀玉本来不喜欢,但看见她吃瘪的模样,竟然觉得吊人胃口的感觉还不错。
他天性通灵,眼蕴阴阳,凡间造化之数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再精深一些的命数,也可以依稀辨别其存在与幻变,这也是老道士愿意力排众议收留他的原因。
然而遇到花宵的时候,江怀玉在她身上没看见任何命理活动的痕迹。他本以为是静夜思的禁制太强悍,阻隔了他的试探,但事实好像并不是这样。
或许她属于那些极少数的、超脱于规则外的人。
这种人不会被煞星影响气运,所以江怀玉靠近她这么久,也没有招致任何祸端,甚至还因为她身上的命理屏蔽buff,被抵消了大部分霉气。
若换一种说法,花宵算得上是他的福星了。
但兰亭月同为南梁人皇一系的修士,身上同样存在莲形血契,命理却如成堆线团般纠缠不清。江怀玉在他身上看见了重影,不是伴生心魔,便是某种异象正在发生。
夺舍、附生,又或者是死而回魂,无从分辨。
江怀玉其实不该想这么多,毕竟此事于他并无瓜葛。
他原准备装作没看见,但不知为何,还是将话题脱出了口。可惜花宵不会通灵也没多少心眼,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江怀玉只能用堪称朴素的句子解释:“我觉得他不像好人。”语罢,自己也觉得可笑。
花宵和兰亭月是老熟人,哪能听他一个局外人的挑拨?他自以为的好心,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自取其辱罢了。
正如他此生似暗箱困兽,与看不见的禁锢搏斗,这一切在上界那些布局者的眼里,是否是一场自取其辱的兽戏?
他想到这里心中一抽,倏然后悔道:“罢了,你当我没……”
“真的?”花宵却不等他后悔完,直接兴奋地打断,“我就说他不是个东西,居然没人相信我!还好有你和我一样想,这位不知道名字的好队友,真算没看错你。”
江怀玉隔了半晌,叹息道:“……你可以叫我江三。”
花宵大惊:“居然叫张三?听起来很危险啊。”
“江,敬国侯的江。”
她歉疚道:“不好意思听岔了,最近耳朵是有些问题。”
“无碍。你呢?”
“嗯嗯我也无碍。”
“……我是说你的名字。”
她笑嘻嘻道:“那就花四吧。我们的假名是不是很般配?一听就是老队友了。”
江怀玉微微愣神,嘴角扯出一抹笑:“是。”
其实他在侯府齿序居三,江三不算假名。怀玉二字是敬国侯取怀抱仁德之义而定,他并不喜欢,也自觉不配。
江怀玉未曾用假名搪塞她,甚至故意提及了敬国侯,但话被引到了这个份上,竟也觉得十足心虚。
心神不宁时,他总是手抖得厉害。老道士为此指责过他,连剑都拿不稳的修士,这辈子的造诣一眼就能望到头。
江怀玉想,即使他没有这个毛病,这辈子也早该望到头了。
花宵突然正色:“其实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江怀玉慌神片刻,转而偏头故作镇定:“你说。”
“你刚才说江是敬国侯的江。可是敬国侯这三个字,也没有读江的啊?”她眨眼道,“你搞错了吧。”
江怀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