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礼俗，次日一早凌韫玉该主动去给宋允和的高堂及正房敬茶，宋允和知他定然不会主动，一早就去他房里寻他。宋允和直接不客气地推门闯入，屋里凌韫玉也已经起了，也早已经穿戴整齐，只是他如一尊玉雕般默然地坐在床边没有要动的意思。

“凌韫玉，今日是你过门的头一日，该去奉茶了。”

凌韫玉淡淡扫了她一眼，继续保持他的玉雕状态。

宋允和心里隐隐被他惹出了些怒气，几步走到他面前，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他一怔，眼神变得更加黯淡，轻声道：“我也不知道。”

宋允和冷笑了一声道：“你不会想要我来安慰你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吧？你可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对我的。”

“对不起。”

“我不想再听到这无用的三个字。”

凌韫玉闭上了嘴，不再多说一句话。

宋允和等着他的下一个反应，之后她就发现她错了，大概没有人比凌韫玉更懂僵持，他就这么端端坐着，宋允和想如果自己不做些什么，他大概能一直这么从白天坐到天黑。

宋允和扯住他的手腕把他拉了起来，道：“你现在就跟我去敬茶，这是规矩。就像我当初在你们那里要装作是你们那里的人一样，你如今也得守这儿的规矩。”

被她拉扯着，凌韫玉居然完全没有反抗地跟着她往前走，只是他左脚触地时仍旧有些踉跄。宋允和下意识搀扶住他，随即想到他曾经在凌府时毫不犹豫地刺了自己一剑，便又松开了手。

“你脚怎么样了？”

“没事。”

“没事那就跟我走吧。”

凌韫玉恍恍惚惚地跟在宋允和的身后亦步亦趋，自己毫无目的地般地行走。

从昨日起，从他明白这不是一场梦，这一切都是真的，是他今后要一日日过下去的未来时起，他就陷入了一种巨大的迷茫之中。

他不知该如何作为宋允和的小妾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生活，没有了獬豸门后他不知他今后的每一日该做些什么，不知未来还很漫长的岁月该如何度过。

从前他的生活一大半都是围绕着獬豸门，可如今……

他活着又该做些什么呢？

宋允和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发什么呆？”

“没有。”凌韫玉轻轻道。

他的状态让宋允和忍不住在身侧握紧了拳。他在委屈些什么吗？他自从来到这里后除去崴了脚，什么不好的事还都没有经历呢，凭什么在自己面前做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宋允和不由加快了脚步，也不管他能不能跟上，不管他扭伤还没好的脚会不会疼，快步朝着厅堂的方向走去。

在厅堂的宋铭早已经等候多时，终于等到了宋允和带着凌韫玉来敬茶，却见凌韫玉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跟在宋允和的身后。

“允和，韫玉是你的福星，你可不要怠慢人家。”

“是，母亲。”

宋允和看了眼身边的凌韫玉，他眼神黯淡毫无神采，木讷地看着前方，仿佛一切都激不起他的反应。

一小侍把提前泡好了茶的杯盏端到了凌韫玉的面前，在宋允和的提醒下他僵硬地端过茶盏，给坐在主位上的宋铭敬茶。

宋铭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她注意到了凌韫玉仍旧微跛的左脚，关心道：“韫玉，听说你昨日伤了脚，等会儿回去后就别走动了，有什么事交给下人。”

凌韫玉没有理会宋铭的关心，拿过了小侍拿来的另一盏茶，朝着坐在一侧旁坐的陆颜雨走去，面无表情地替上茶盏。

他的冷淡让一直面带着笑容的陆颜雨脸上有些挂不住，在接过茶盏时故意没接稳，那盏滚烫的茶水翻了凌韫玉一手。

“韫玉！”宋允和快走几步到凌韫玉身边“你没事吧？”

宋允和低头去看他的手，他纤长白皙的十指都已经被热茶烫红，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痛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抬头极其淡漠地看了宋允和一眼。

宋允和的心被这如同冰棱般的眼神刺得一痛，让她又一次回忆起了那些本不愿意再去回忆的过去。

呵，又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为什么还要忍不住想去关心他？他自己神情恍惚的，被烫到了也纯属活该。

不要再随便对别人好了，就算是掏心掏肺，也不是所有人都稀罕的。凌韫玉，他也是不稀罕的人其中之一啊，他不值得。

陆颜雨哎呀了一声，假意自责道：“都怪我没有接稳，烫着了吧？”

他说着去看宋允和的神情，宋允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凌韫玉，疼惜二字写在了脸上。

宋允和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回看了过去，他低顺地移开了视线，但试探之意显而易见。原本刚才还以为这一场小插曲是因为凌韫玉的心不在焉，可这时她明白了，这盏茶之所以会打翻，恐怕陆颜雨才是罪魁祸首。

宋允和明白若她此时直接斥责陆颜雨几句，在他第一次对凌韫玉出手的时候就好好敲打他一番，让他明白少耍小心思否则自己一眼就能识破，用手段只会偷鸡不成蚀把米，那以后他大概不敢轻易针对凌韫玉，可是……

宋允和道：“颜雨，你不必自责。韫玉你也是，怎么不小心些？敬茶的时候怎么还能走神？烫到你自己也就算了，要是烫到了母亲，看我如何罚你。”

宋铭道：“允和你住嘴，人家才嫁过来，你作为他的妻主该对人家多关心些，韫玉可是你的小福星，别让人家受委屈。”

“福星？”宋允和冷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凌韫玉“确实，我能醒来能回家，你有功劳。”

凌韫玉淡淡看向她，眼眸里并没有她以为会看到的哪怕一丝委屈，他轻声道：“现在可以走了吗？”

宋铭说道：“回去吧。”

凌韫玉对着宋铭微微一颔首，转身离开了厅堂，宋允和也陪他一同离开。

宋允和早已经习惯了他时常沉默，但她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神情恍惚，仿佛一具已经没有了灵魂的空壳。

她拉住凌韫玉，问道：“你这么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是在做给我看吗？”

凌韫玉眼神晃动了两下，轻声道：“允和，我明白那种感觉了，那种这个世界既不属于也不需要我的感觉。你就算让我离开宋府，我都不知道该去往何处，该做些什么，好像活着只是为了活着。你之前，一定也很难吧？”

“你……”他的黯然神伤让宋允和心里很不好受，但当她发现自己竟然这就开始心疼他了，又冷下了语气道“这才哪到哪，这就觉得难受了？”

凌韫玉突然看向宋允和，问道：“允和，我在这里认识的人只有你，但你既不想原谅我，也不需要我，对吗？”

他这突然的提问让宋允和不知如何作答，她便用了凌韫玉最常用的招式——沉默不言。

凌韫玉没有等来她的回答，慢慢低垂下了眼眸，这一回他连对不起都没有说，默默转身向着给他安排的住处走去。宋允和看着他凄清麻木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没有开口喊住他，装作不在意地转身离开。

她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心里却久久无法平复，满脑子都是凌韫玉那副对世间再无眷恋的模样，她想要强迫自己做些别的，可就是做不到不去想他。

晚饭时，宋铭差人去喊凌韫玉过来一起吃，但他没有来，差平儿过来传话说他很累想休息。宋铭不以为意，关照了平儿等会儿让厨房再单独给他做一些送去，宋允和什么都没说，这一顿饭却食不知味，心里没来由地越发不安。

酉时一过，宋允和还是决定去凌韫玉那边看看。

只是去看看，不是关心他，只是作为他的妻主在他刚过门的次日去看上一眼，宋允和在心里这么说服着自己。

走到凌韫玉的院子外，此时明明才酉时刚过，从外朝里看去已经看不到灯火漆黑一片，门口平儿守在外面，手里提着个食盒。

宋允和问道：“他还没吃过？”

平儿摇摇头，道：“侧夫人还在休息，他关照过奴家，不喊就别进去。”

宋允和抬手就推开了房门，屋里凌韫玉裹着被子侧身躺在床上。

“平儿，把灯点上。”

“是。”

平儿手脚麻利地把烛台上的蜡烛全部点亮，宋允和走到床边坐下，借着烛火发现凌韫玉脸上苍白一片。

难道真的病了？

“韫玉？”宋允和轻轻拍了拍，他毫无反应。

宋允和摸了摸凌韫玉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作比较，发现他的额头非但不烫，反而温度比自己要来得低一些。

“平儿，去请个大夫过来。”

“是。”

宋允和再无心想恩恩怨怨，轻抚着他微凉的脸颊，凑身下去问道：“韫玉，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一股血腥味钻进了宋允和的鼻腔，她皱了皱眉更加仔细地嗅了嗅，一把掀开凌韫玉身上的被子，随后她呆在了原地。

凌韫玉的右腕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鲜血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他盖过的被面上和身下的褥子上各晕染了一大片血，一支银质发簪躺在血里，簪身上也有斑驳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