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认真
闾茶手里面拿的正是前些日子容韫给她的府里的账册,连府印都在。
桑淮活了十七年,头一次恨自己眼睛这么尖。她就出去这么一天,这府里就没有她的位置了。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怎样的,但心里一阵发涩。
容韫都对不起流云同她说的那些好话!
新收拾出来的西院还未曾添置东西,显得无比荒寂。今夜月光惨淡,灯火绰绰,更衬得整个院子里面无声对峙突兀。
桑淮几次欲言又止,但没有说什么,最后将两人扫视一遍,头也不回的踏出院门,她走的急,在出院门便差点停不住撞在两个溢满脂粉气的人身上。
“夫人。”两个人倒是懂规矩,先给她行了礼。
桑淮现在看谁都不顺眼,骂了句滚开。
两个浓妆艳抹几乎要看不出原本眉眼的美人立刻轻移步子,一左一右形成夹道,为她让了路,但就是这一步让桑淮不自觉去注意她们两个人。
不对劲。
桑淮轻咬下唇,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她看着两人低眉顺目的样子,装作正在气头上,突然发难:“我是这丞相府的夫人,你们就是这样给夫人让路的吗?你们没有一点规矩!”
“你,”桑淮指着左边的那个,“和她站到一起,以后遇见我都要这样的规矩知道吗?”
“是。”被指的那人虽不情愿,但还是忍了。裙摆飘然,脚步轻盈,和另一个站在一起。桑淮将这一幕都看在眼里后,才转头叫流云离开,走的时候,她也没忘给面面相觑的两个人个下马威,以后见到她要行礼。
同人说话时,还是满脸娇纵,转过头后,桑淮下意识的抿紧双唇,她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和容韫紧张时一样,她现在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好像有什么溜过去,但又抓不住。
她不禁回头看向那两个人,她们还站在原地,既没有打算进院门,也没有要离开的意向。
这府里,奇怪的人变多了。
容韫看着桑淮离开,手不动声色握紧袖口,脸上表情如常,客气却也疏远,拒人于千里之外:“待我去江南时,这府中便交给你了。你也看到了,桑淮便是那种性子,管不好这丞相府。”
“是,大人。”闾茶柔声细气的回答。她的手不自觉的摸向今早时桑淮以剑相抵时留下的伤处,“现在天色已经这般晚了,大人不妨……”
闾茶后面的话不好意思说出口,绯红布满脸颊,满眼希冀的看向容韫。然而容韫并不会在乎她究竟是什么想法,捂嘴轻咳一声,留下一句还有些事未曾处理完,便带着隐竹离开。
出院子的时候,外面空荡的很,根本就无人,但那一股子浓烈的脂粉香倒是夜风也吹不散。
看来,这府中还真是多了两个人明目张胆紧紧的盯着他。
无妨。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
月上梢头,丞相府,桑淮的院子里满是屋内翻箱倒柜的声响。
“夫人,这皇城这么大您能去哪儿?”流云是看着桑淮从回来的那一刻就开始收拾东西,一句话也不说就准备走人。
“谁说我还要留在这倒霉地方,我要回家了。”桑淮给自己的行李里面塞得满满当当,恨不得将屋内的花瓶都塞进去带走,她不是缺银子,真的只是喜欢。
桑淮胡乱收拾一阵,坐着喝口水的功夫,看着快要哭出来,但又拼命忍着的流云,实在不忍心才开口:“我也并非是现在就走,只是做个准备。你在这府里也要多小心些,新来的那几个并不好惹。”
那个叫什么闾茶的会装可怜也便罢了,剩下的那两个,今晚桑淮在西院仔细一瞧发现她们并不简单。虽然有裙摆遮着,但她们在走路时下意识以脚尖点地还是可以察觉出的。当时她立刻反应过来,只有功夫练到炉火纯青之人,才会有这样的动作。
她甩鞭骑马还行,但要说武功她并不精通。但她隐隐觉得自己身边曾经有一位高手便是这样走路,她还追着他问了好多遍为什么他同正常人走路不一样。
至于问的究竟是谁,那人的相貌早就随着她那一摔忘得干净,但这话却是一直记在心里。
不过这皇城里,连温昔那样子的将军千金都未曾习武,可见这礼仪繁复的皇城中女子并不尚武。那这两个人来这里的原因便是值得深究了。
至少,她们同那个好拿捏的闾茶不一样。这两个人联合着动起手来,她真不一定有胜算,所以她回来急忙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随时准备跑路。
至于为什么现在不跑,桑淮反复安慰自己,是还没有同容韫道个别。
绝不是由于舍不得。
然而这个理由根本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桑淮想到这里,也再无兴致收拾,在向流云再三保证今天绝不会离开之后,屋内空空荡荡,就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坐在桌前胡思乱想。其实在丞相府里大部分时间,她都是一个人。原来她也曾不愿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自己一个人,便抱着枕头被子去容韫的书房陪他。
容韫处理自己手中的东西,她便找些话本之类的东西看。其实看什么也是徒劳,她看两页眼睛便睁不开,和周公下棋去了。这个时候容韫就会把她抱起回她的屋里。
就像现在这样。
桑淮睁开睡意迷蒙的眼,看见的便是容韫的脸。上挑的桃花眼,眼下的小痣独一无二。棱角分明的侧脸,还有紧抿的唇,桑淮被她抱在怀里,一睁眼便看见他下颌的弧度。
“容韫。”桑淮下意识的唤他,但又想起今天那几个侍妾,也便赌气不说话。她眼里雾气弥散,也不知是困意所致,还是想起今天的事被气的。
“我在。”容韫像被什么束缚住,说话紧绷的很。
“我是在做梦吗?”桑淮显然今天饮了酒,并不是很清醒。
“没有。”容韫说话依然紧紧巴巴。
偏偏桑淮这个时候发难:“那你喜不喜欢我?”她说话说的急,根本不想等他的回答,“那你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同意纳妾?还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想法,最可恶的是还将给我的东西交给别人!”
桑淮全然当做梦境,毕竟容韫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来她的房里。她索性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把话全倒出来。
“你要是不喜欢我,我可就要回家了。我还没来皇城的时候,弋城好几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好几户人家里可是都攒着羊,等着娶我回家呢。”她一边说着,似乎觉得不解恨,手捏上了容韫的脸。
“那我没有羊,怎么办?我便不能娶你了?”话语里是藏不住的宠溺和一丝丝的醋意。
说话间,容韫终是到达床边,弯腰准备将桑淮放下来。明明桌边到床也只有几步路,他却走的格外漫长。
“如果没有羊,那就用你的真心来换。我不许你喜欢除我以外的其他人。能陪着你的,就只能是我桑淮一个人,剩下的什么绿茶红茶都不可以。”
“好。”容韫的回答看似简单,却是无比认真。
他小心翼翼的弯腰将桑淮放在床上,桑淮的视线终于开拓,她侧着身,从头到脚的审视容韫,发现他竟不知道在哪里穿了一身明显不合身的丫鬟衣裳。
大概桑淮的目光太过迷惑,容韫轻咳一声,唤回她的视线:“此次府里进生人着实是我未曾料到的,惹你生气,是我的过错。这其中复杂,改日我便同你再细细解释。明日我送你去别院,等着再过些日子,我带你去江南,不会留你一个人在皇城。”
他的时间并不多。今晚他回书房之后,隐竹便来报,永庆帝送过来的两个人行踪诡秘,在府中不断探听,更是在书房门外以各种借口流连。在被隐竹指出之后,才回了他们自己的屋内,可谓是明目张胆。毕竟派他们来的身后人也点出来不比避讳。
容韫以防万一,还是换了身稳妥衣裳,悄摸的来桑淮的院子。他实在不忍瞒着桑淮。
在简略两句将事情说清之后,说了半天胡话桑淮从困意中抽离,眼神清明:“府里那两个人有问题,她们是练家子,没有十年八年练不出的那种。我虽不知她们来路,但你务必要小心。”
“好。”容韫浅浅应声。他坐在床沿,轻捋桑淮的额发,桑淮忽的握住他的手。
“你们中原人说的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吃,是不是就像你现在这样?”桑淮大眼睛里全是容韫的倒影,“我同你置气在气头上,你便过来给我些希望。”
“我不知道你说的其他事的真假,你说什么我便信什么,一直都是。”桑淮察觉出这次府中之人有猫腻,回院门之后,想的通透明白之后,也并非真的置气。但唯有一件事,是她无比在意的。
“容韫,你喜欢我吗?”顿了顿,桑淮眨眨眼,补了一句,“不准骗我,要同我说实话。”
毕竟,她在这寂寂皇城中,也便只有容韫一个人可以依赖。
她缀满星子的眸,紧盯着容韫,不愿意挪动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