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修走后，苏暮也未曾放下女红，反倒是学得越发起劲。除去去明楼看书，剩下时间都用在了女红上。不过初学者手艺通常都好不到哪去，又一次戳破手指后，小丫鬟劝起苏暮。

“小姐想要什么，和我们直说就是。自己动手多遭罪。”

苏暮吹着泛起血珠的手指头，压了压眼里吃痛的泪水，“这不一样。”

她身边放着几个布娃娃，几日下来已经各具特色，雪青衣服那个峨冠博带，眉眼一看就知是苏池正。稍小的那个一身粉裙，微笑的模样和苏暮如出一辙，至于剩下那个……

小丫鬟瞧着苏暮手里的娃娃，眼眸低垂，面容较另外两个模糊许多，虽是女子模样，但是也不像夫人。葱绿长裙，云鬓上碎花点点。

它像谁？

苏暮不知小丫鬟心中揣测，兴致勃勃数着它们，“等做好了，下次生辰一家人就齐了。”

她说完盯着几个娃娃不语，过后将雪青娃娃稍稍推远了些，抱着另外两个开心道，“这样就可以了。”

小丫鬟心中怜意又多几分，她心疼道，“小姐若是不嫌弃，让我给它们做几身衣衫可好。”

这几日下来苏暮确实劳心劳力，小丫鬟的话让她心动，她犹豫了会，将粉裙娃娃递到小丫鬟手里，“这个就拜托你了。”

至于怀里的绿裙娃娃，苏暮抱着它上了床，泛起困意，“我自己来。”

相较于另外两个娃娃，苏暮对这个绿裙娃娃更为上心，除去吃饭睡觉外，就连去明楼都要带着，衣裙发饰，事事亲力而为，若是侍女不小心碰了，苏暮还会不高兴。

她将小丫鬟新换的粉裙娃娃塞到对方手中，又将绿裙娃娃紧贴到胸口，以一种商量的口吻说，“它给你们玩，这个留给我好不好？”

那双秋水般的剪瞳藏着被夺的害怕，唯恐他人夺去了自己最后的专属之物。

她是如此喜欢这个绿裙娃娃，以致在午睡时失声喊出了娘亲，被旁人听了去。

苏暮的和光院中从来不缺柳千影的人，当这事被报到柳千影那时，她头一次冷笑出声。

“生辰日随她愿，要个良辰吉日就定了黄道吉日，要热热闹闹就唱一天的戏。现在得寸进尺，想要一家人了……”

她端详着凤仙花染成的指甲，漫不经心道，“死物怎么抵得上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既然要一家团聚，就给她安排上。”

……

又一日明楼来返时，苏暮撞见了苏池正。

起因是常伴苏暮身边的小丫鬟得了风寒，因怕传染给苏暮，这几日便是另一个侍女陪在苏暮身边。这日明楼回来时，这位一直话少的侍女忽然提起一处小花园。

“那儿的紫藤萝开花了，折一枝簪花，想来也是不错。”

侍女说时目光落在了苏暮怀中，意有所指。抱着绿裙娃娃的苏暮显然被说心动了，让侍女带她去找那片紫藤萝花瀑。

那处地方不是明楼的必经之地，小路曲折，很是幽静，苏暮到时被满眼的紫色所惊讶，她欢快跑向花瀑下，折下花束欣喜不已。

“你戴一定好看。”

苏暮将折下的花束别到绿裙娃娃发间，剩余的又戴到自己头上，然后开心道，“这样我们就一样了。”

侍女站在不远处，看着苏暮摆弄怀里的娃娃，当那缕桂花香送至时，她问起玩闹中的苏暮。

“小姐这般喜爱它，是它最像夫人吗？”

苏暮编着的花圈，认真纠正侍女的话，“不是夫人，是娘亲。”

或许是这片紫藤萝花瀑过于美丽，以致让苏暮不知不觉吐出心里话，“不会骂我，会抱我，在我受伤时候把我搂在怀里说不疼了的娘亲。”

她笑得格外灿烂，高举着娃娃蹦蹦跶跶，直到苏暮看见了漏窗外的人，灿烂的脸庞瞬间苍白，头顶的花圈掉落也不曾拾起。

白墙青瓦间，漏窗清晰映出一个人影。

是苏池正。

两人的对视只有片刻，过后苏暮抱着娃娃，转头便往紫藤花瀑深处跑去。

但苏池正的墨龙比她更快，两道游走的墨龙自苏暮身后袭来，一左一右挟持了苏暮，带着她回到苏池正跟前。

她狼狈跌落在苏池正跟前，墨龙顺着白底宫鞋往上攀升，最终落到苏池正掌心，连带主人一起俯视着苏暮，以及她怀中的娃娃。

发间的紫藤花摔在地上，即便掌心磨破，泪水蓄在眼中，她也不肯抬头，只是一味抱紧怀中娃娃，将自己蜷缩起来。

两人的相持最终以苏池正的失去耐心告终，墨龙再次动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娃娃，并当着苏暮的面将它撕得粉碎。从刚才开始起就一言不发的苏暮忽然大闹起来。

她想报复苏池正，但无异于蚍蜉撼树，墨龙缠住她的腰身，她甚至没法靠近苏池正的衣角，最后只能反反复复哭喊。

“我讨厌你，讨厌你！”

苏池正面若寒霜，对于苏暮的哭闹他只有一句，“将她关起来。”

惩罚一个修行者还需考虑手段，但是对于一个凡人，就简单很多。

他把苏暮关进了柴房，并禁止下人送水和食物给她。

进了柴房的苏暮起先还有哭声，入夜后渐渐安静下来，像是哭累了在休息。

借着巡视名义过来的方伯看了眼窝在角落里的苏暮，只能无奈叹气。

这次城主是真的动了怒火，希望大小姐长个教训，莫要再和城主置气了。

一连待了两日，苏暮才被放出来。两日滴水未进，苏暮确实乖巧不少，看上去知道错了。

只是得知自己的娃娃都被苏池正毁去后，苏暮还是不死心，又缝了个娃娃留在身边。不过这次只有一个，方伯瞧着它的眉眼，最终决定睁一眼闭一眼。

他知道，小姐不会再越界了。

虽是如此，被苏池正罚过的苏暮却不复往日的活泼。每日除去明楼外，多数时候都是抱着娃娃发呆，对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入秋时候管事奉命给和光院送炭火，就遇见了站在海棠树下的苏暮。

她的容貌逐渐脱去稚气，肌肤胜雪，容色秀美脱俗，一身杏花色长裙，宛如海棠花的花神。只是身子骨羸弱，养不起多少肉，巴掌大小脸蛋，下巴微尖，一眼扫过去，便觉楚楚可怜。

管事偷偷多看了两眼，出去后便对身边小厮可惜起来，“大小姐好看是不假，不过这周身气质是越来越阴沉，都快十二了，还成日抱着个娃娃不撒手。怪渗人的。”

小厮是管事侄子，成日厮混嘴上没把门，跟着唏嘘起来，“可不是，这瞎了一只眼的，又没有公子那般优秀的资质，难怪不被城主喜欢。”

主人家的事下人总爱碎嘴几句，管事又说，“那自然是比不得，明年公子就要去太玄书院了，你知道太玄书院不，人上人的地方，都说修仙的比咱们凡人厉害，他这个厉害的，要去太玄书院也是得求爷爷告奶奶。”

小厮听得一知半解，跟着问，“大小姐去不得？”

管事斜睨他一眼，“她，怕是要被夫人安排嫁人了。”

说完又犯起嘀咕，“可就算按照凡人的来说，大小姐再漂亮也没用，谁要娶个独眼龙呢。哎，这高不成低不就的，怕是嫁不出去了。”

管事倒不是真的担心苏暮下半生如何，他只是厌烦苏暮在家待的太久，给他平添多余的活。

夫人那从不要什么炭盆冰鉴的，就苏暮这事多，一个凡人，动不动就折腾出毛病来。

“本事没多少，事情还挺多。”

他刚把这话说出口，转眼就摔了个大马趴，位置不巧，门牙磕到青石板上，当场掉了两颗牙，一张嘴血流不止。小厮吓得魂飞魄散，扶着管事赶紧去找大夫，更没有在意那绊倒管事的东西是何物。

等两人走远了，暗处的人才去了别处。就如管事所说，才入秋和光院就燃起了炭盆，树下的苏暮被小丫鬟拉进屋内暖和，半掩的门窗传来只言片语。

“小姐怎么站了那么久，手都凉了。”

暗处的人下意识皱眉，待小丫鬟离去，他犹豫了会，还是上前敲了苏暮的窗棂。

一段时间不见，记忆中的苏暮身形消瘦不少，她见到来人，一直黯然的眼眸忽然亮起，脸上的阴霾如冰雪初融，尽数化为春水。

“修哥哥。”

这笑容叫司徒修动容，只是还未等他开口，苏暮便又垂下眼眸，撒了手往边上坐去，“我不要看见你。”

这话赌气味很重，又带着一些无理取闹，还嫌弃千辛万苦才至的司徒修。但司徒修并不讨厌，他看见了被苏暮攥在手中的剑穗，大约是日日被人把玩的原因，已不复当日的鲜艳。

他不知为何，故意道，“那我走了。”

才说完，他袖袍上便多了只手，他被人揪住袖子，不得脱身，挽留他的当事人却把脸扭过去，嘴巴抿得紧紧的。

司徒修忍不住笑出声来，苏暮越发恼怒，捏着手里的剑穗就要扔还给他，被司徒修拦下，一句话收了心思。

“我能来，自是有全身而退之法。”

听到这话的苏暮眉间的担忧方才散了些，可也不见好神色，气呼呼着，“那我也不要看见你飞来飞去的。”

司徒修记起当日离别时，哭得一塌糊涂的苏暮，心中又软了几分，递出此次前来的礼物。

那是一支枯木枝，枝桠上缠着红线，看上去平平无奇，毫无可取之处。

司徒修说，“这是华胥枝，将它放在枕下，就可以梦到你想要的梦境。”

这话引起苏暮的好奇心，她接过司徒修递来的枯木枝，反复查看也找不出不同之处。她嘀咕着，“可看起来就是根破树枝啊。”

司徒修知晓她没有灵息，无法辨认，故而不曾说明用灵息探查的法子，只是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苏暮听着有几分心动，但摇头拒绝着，“不行，这么贵重，我不能收。”

司徒修只道，“修行者向来少眠，对他们来说，梦更接近预言，故而不喜梦境，更不喜华胥枝。此物虽少，却也不贵重，你拿着便是。”

都说到这份上了，苏暮自然不好再拒绝，她小心收好华胥枝，对上司徒修时神色中便多了几分愧赧，她张口欲说什么，最后又改了口，“夫子说投桃报李，你送我这么好的东西，我不知道拿什么回赠你。”

司徒修原先想说不用，苏暮却好似记起什么，道了句稍等便往屋里跑，不多时苏暮便抱着一物回来，双手举到司徒修眼前。

是女孩子家常玩的娃娃，寻常人家的千篇一律，苏暮手中的倒是和它主人有几分相似。

“我不会画画，也不会绣帕子，这个是我前段日子做的，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收下我的回礼吗？”

司徒修的目光落到苏暮身边，那儿有个和苏暮手里一模一样的娃娃，只是那个更精致些。

苏暮也明白过来，她慌张道，“这个也可以。”

“不用。”

司徒修说，他接过苏暮手上的娃娃，又一次拿它和苏暮做了对比，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物似主人，所言不虚。”

苏暮没听懂司徒修话里的意思，她眨了眨眼，眸中一派清澈，“它就是按照我的样子来做的。”

……

待司徒修走后，苏暮依旧倚在窗棂没有离去，她垂眸看着指尖用灵光凝结成的丝线，神情淡然。

那日她在苏池正身上就试过了，藏了灵息的傀儡即便被毁去，苏池正也没有发觉。

这是一个很不错的结果，不足是苏暮无法得到更多的试验机会。苏家阵法遍布，除去苏池正几个外，不少武者也是修行者，贸然施展傀儡之术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现在，司徒修带走的傀儡中，同样有自己的灵光。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苏暮收回视线，左眼星光散溢，清晰映出了榻上傀儡的身影。

【功法：悬丝傀儡

状态：已录入

攻击范围：30尺

攻击距离：100尺

所需灵息：20

所属四象：春·木】

作者有话要说：华胥枝是我很久以前看到的设定，具体出处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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