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邝如英用一个很简单的答案回答了叶萍的问题。

她说，“妈你先尝一口呗？”

然后她们就包了20个包子。

***

二十个包子其实没多大功夫就包完了。

这种无论南北西东，在中华大地上有着广泛群众基础的食物做法很简单，但就像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特色景点一样，每个会蒸包子的人，都有点自己的窍门。

邝如英从白案学徒入门，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发面。

从学徒到师父，从帮厨到行政总厨，邝如英只需要眼睛看，就知道多少面搁多少酵母，放多少水，醒发多长时间。

直到面团闻着没有酸味，扒开里头有许多小窟窿眼，这面才算是发好了。

上锅也有讲究，得等包子二次发酵好了才行，这样才能保证包子皮儿暄软可口。

大虹负责和面，邝如英调馅，叶萍负责包。

打着“我奶真传”旗号的邝如英成功获得了一家子人的信任，兼任这锅包子的“技术总监”。

包子出锅，叶萍也该去上班了，她仔仔细细叮嘱两个女孩，“就在咱院门口摆个小摊子，能卖多少卖多少，不许往远走，知道了不？”

她想着，在院子门口摆摊多少有点面子情。再说守家在地的，不至于让人欺负。哪怕卖不完呢，拿回来自己家吃了也行，只下回再不费这些东西了。

邝如英眨巴着眼睛，“妈，我想和姐去火车站。”

叶萍皱眉，“太远了。”

火车站人多，也乱。哪有两个小孩子家跑到那去卖东西的？

邝如虹拉了拉妹妹。

在她看来，今天妈能答应她们用那半袋白面蒸包子，已经相当不可思议了，再央求去火车站简直是得寸进尺，根本不可能的嘛。

邝如英却给了很充分的理由，“在咱门口，大伙可舍不得买一毛二一个的包子呀。”

“但是旅客里会有多少人愿意花这钱，买上一个白面肉包子呢？”她的话成功唤起了母女俩的旅途记忆。她们可是花了一毛五呢！自家的包子，难道不比那站台上包子更好吃更划算？！

邝如英保证道：“我和姐姐一起去，卖不卖的完我们都五点钟就回来。我们肯定不跟陌生人跑，肯定不惹事。”

叶萍再度妥协了。

二八大杠自行车，邝如英个子低，身子骨也瘦小，坐前面也不挡叶萍的视线，大虹则坐在后头，手里牢牢抱着两个笼屉，里面装着包子。

到了火车站，叶萍都已经快下午迟到，又把那些“不要乱跑”、“早点回家”的话重复了一遍，又瞥见火车站门口有站岗的大盖帽，这才把大虹和邝如英放下，骑着车去厂里了。

邝如英扭头问：“姐，你抱着累不？”

邝如虹摇头说：“不累！咱们赶紧进去吧！”

越是往火车站里走，邝如虹就越是心里头没底。候车大厅里有小卖部，里头虽然没有卖现成包子的，但花生瓜子之类的可是都有。四下里观察，似乎也没有坐在那吃东西的。

她们手上现在可有足足二十个包子呢，这要是卖不出去……

眼瞅着她姐急的眼眶子发红，邝如英道：“姐，等这趟车到站，咱们就去站台上。”

她对邝如虹道：“昨天咱们买包子，不也是在站台上么？”

邝如虹有点犹豫，“人家让咱们过去么？”

她们既不是坐车，也不是送人，邝如虹看着站台口的大盖帽就有点发慌。

然后便见邝如英朝着那大盖帽就跑了过去。

***

正在执勤的张二山有点犯困。

值下午班就这点不好，中午睡不上觉，吃不好饭，下午的车次也不多，困得他眼睛睁不开不说，肚里也“叽叽咕咕”地一个劲儿开会。

正在脑海里琢磨着晚上吃点啥的张二山突然感觉有人晃悠他袖子。

扭头一看，是个黄毛小丫头，长得尖尖的下颏，又圆又大的眼睛，挺好看。

以为是谁家小孩找不着大人了，张二山正要问，就听这漂亮小丫头说：“警察叔叔，我们能到站台上去卖包子吗？”

张二山一愣，“谁？”

小丫头一点不怕生人，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姑娘，“我和我姐姐！”

张二山顺着她手指眯着眼望去，果然瞧见个大点的女孩，怀里抱着两个笼屉，虽然个子挺高，但一看也不过就十五六岁的年纪。

张二山不由得皱起眉，“你家里大人呢？”

小丫头道：“我爸爸没了，我妈妈去上班了。”她眨着眼睛仰望着张二山，“警察叔叔，我们只有二十个包子，卖完我们就走了。”

她年纪小，声音嫩生生的。

“妈妈叫我和姐姐进来就找警察叔叔，叔叔是管这里的，能不能去要问叔叔，不许的话我们就回家，可以的话也要叔叔同意才行。”

一口一个“叔叔”，说话还挺有条理。

张二山挺了挺胸膛，还是先纠正她，“丫头，我不是警察，我是车站的。”他略微一顿，脸上忍不住笑，“不过你算是问对人啦。你们可以去站台上，但要买站台票，不许上车卖东西。”

被小姑娘认成警察呢，虽然是小孩子瞎叫，那也说明他张二山有那气质不是？

小丫头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脆脆地说：“谢谢叔叔！”

然后便一蹦一跳地朝她姐姐跑了过去。

“二丫，你咋知道他是管事的？你咋知道他能叫咱们上站台去？”大虹忍不住问。

邝如英眨眨眼，“我们本来也能到站台上去。”

她看邝如虹一头雾水的模样，道：“但让他知道，咱们就是堂堂正正去的，比咱自己去要强。”

邝如虹还是没明白，“可是，咱们身上都没钱，月台票也要五分钱一张呢呀！”

邝如英拉上大虹，“我们有包子。”

“叔叔，我们能在大厅先卖一会儿么？”邝如英仰着头，对穿着车站制服的张二山说：“我和姐姐没钱买月台票，不过只要我们卖了包子，就能买票啦。”

挺可怜的两姑娘。爹没了娘养家，这么小的岁数跑到着鱼龙混杂的火车站来讨生活，连两张月台票都买不起。

张二山就道：“什么馅的包子？先给我看看。”

邝如英赶紧就扭头，献宝一样地把抱着笼屉的邝如虹推到前头，然后一掀笼屉盖儿。

“猪肉粉条馅的，叔叔你要来两个么？”

一笼十个白胖胖的大包子挨挤在一起，各个都是十五道褶儿。

包子当然是中式面点师的必考技能。包子的大小卖相当然也有定数。自己家做着卖的有自己乐意十八褶的，也有为省事捏五褶的。不过中等大小的鲜肉包规定是15褶，国标。

这包子卖相实在好，好得都有点超出张二山的预料了，他原本是想帮帮这两个小孩，东西好吃难吃到在其次，却没想到这一瞧，嘿，还真把他的馋虫给勾上来了！

猪肉粉条的白面大包子，一看就是刚出锅的，那能难吃么？！

张二山爽快地道：“先给我来两个！”

他一个月挣三十多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毛二一个的包子偶尔来一顿他还是吃得起的。

张二山爽快地掏出两毛五分钱，直接帮两个女孩子买了月台票，把剩下的钱塞进邝如英手里，又叮嘱道：“过二十分钟有趟车，人多，你们别走散了啊。”

然后就见那小丫头眼睛“唰”地一亮，拉上她姐姐就跑。跑之前还不忘了礼貌，急匆匆地给他鞠了个躬。

张二山感觉自己今儿乐于助人了一回，挺美。

他手里掂着包子，在检票口坐下翘起二郎腿就咬了一口。

——嘿，绝！

白面的包子皮的儿又喧腾又软和，嚼在嘴里喷香，而且这馅！别的不说，这馅就值一毛二！

一咬一口油，滋滋地往外冒肉汁！肥瘦正好，肥肉化油，瘦肉又有带来点嚼头，粉条儿棕红色半透明，一看就是已经被肉汁给煨的透透的了！

张二山咬一口接一口，不歇气儿两个包子半分钟就给吃完了！

根本、根本没吃够啊！

两个包子下肚，张二山就觉得自己这肚子仿佛好几天没吃饭一样咕咕地叫起来。

他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茶缸子，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气凉水，这才觉得升起的那股馋劲儿给压了下去。

他师父从背后过来，照着屁股就是一脚，“当班呢，又没到饭点，就你馋得！”说罢张揽着，“下班车从疆西来的马上进站了，赶紧收拾收拾！”

张二山马扎子被师父踹翻了也不敢说啥，赶紧严肃了表情戳在检票口，他师父转到前头，皱眉：“把嘴擦擦！”

张二山下意识地抬起胳膊就要用袖子抹，突然反应过来，又把胳膊放下了。

然后使劲把嘴唇周围的油星儿舔了舔。

他师父叫他这一出给恶心的直瞪眼，有心想再踹这馋嘴孩子一脚，但看候车的旅客已经三五成群地过来了，到底没伸腿。

张二山笑嘻嘻的，“吃的包子，猪肉粉条馅的，可好吃了师父！”

他一拍胸脯，信誓旦旦：“一会儿包子要是还没卖完，我给您也买俩尝尝！”

他师父骂：“瞎花什么？当我像你一样馋？二十大几的人了，惦记惦记攒着钱娶媳妇！”

说完吹胡子瞪眼地笑着走了。

张二山挠了挠脑袋，这就开始指挥等着上车的人排队，心里头还惦记呢。

——那俩姑娘的包子也不知道卖的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