疆西来的列车“哐当哐当”地进站了。

站台上满是大包小包下车的人群，邝如英拉着邝如虹在人群里穿梭着，像两尾游鱼。

站台上一共有两个卖东西的，一个是个烟摊，看摊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另一个是卖发面大饼的两夫妻，是用个挺干净的玻璃罩小推车，饼子就堆在里头。

邝如虹紧跟在妹妹身后，生怕一个不注意叫邝如英被人拐了去，正紧张着，就听她妹妹一把脆亮的小嗓子开了腔——

“包子！猪肉粉条馅的白面大包子！”

“阿姨，吃包子吗，今天现包的，才出锅没一会儿的！”

“叔叔看看包子吗，肉放得可多了，一咬一嘴油！”

论起赚钱，邝如英可没有什么偶像包袱。上辈子她为了赚学费，夜市练过摊，学校跑过腿，情人节卖过花，运动会卖过水，吆喝揽客更是不知道做过多少次，最知道怎么吸引顾客。

——只见小姑娘摸出一个包子来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邝如英还特地就站在车窗跟前吃，把这一口包子吃的如痴如醉，仿佛龙肝凤髓一样。

一边吃一边喊她的广告词，什么“刚出锅的”、什么“一咬一嘴油”，然后就看车厢里一个小姑娘把脸蛋紧紧贴在车窗玻璃上，正跟着她的动作咽口水。

半分钟后，邝如英成功地从小姑娘的妈妈那里接过了两毛四分钱。

邝如虹在后面眼睛都睁大了——严格意义上，这可是她们做成的第一单生意！

“一毛二吗？”风尘仆仆的男人拎着两包行李，伸头往笼屉上看。

只见那蒸笼虽然挺旧，但一看就知道主人家爱惜，干干净净没一点污渍，上头盖着的笼布更是雪白雪白的。

邝如英暂且没答他话，而是伸手将笼布掀起来一小半，拿田字格的纸捡出两个大包子来，一路小跑地从车窗递给车上的买家。

那男人的眼神就一刻不错地跟着她高举的手跑了一圈。

这包子个儿真够可以的……买上两个差不多也能吃饱了……看着也挺喧呼，看那笼布都被水汽扑得潮了，确实是刚蒸出来没多久的。

男人看看不远处的烟摊，又看看近在眼前的包子，终于咬咬牙下定了决心：“给我来两……一个！”

先尝尝，先尝尝。

他是要在车站转车的，已经连着做了十多个小时的硬座，腰酸背疼不说，更是的饿得前心贴后背。

——在车上就只吃了两个从家带的烧饼，那可真是又冷又硬！

本来想着买包烟抽提提神，可站在这两个小姑娘的包子摊钱，却好像脚下生根，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好嘞！”

邝如英动作麻利，笼布一挑，包子热乎但刚好没到烫手的地步，再从她那新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田字格来，把白胖的包子轻轻一卷，就递给了新顾客。

男人干裂的嘴唇咽了咽唾沫，直接就手捧着站在她们的摊子旁边吃起来。

——这包子一点都不干！

白面的皮儿发得正正好，软、香、仔细嚼嚼还有点发甜！

里头的肉馅抱成团儿，肉的油汁已经把包子皮都浸透了！粉条弹牙，肉馅里放了葱姜，一点不腥，咬一口又咸又香！

成年□□头大的包子三两口就下了肚，这一次男人不再犹豫：“再给我来一个！”

出门在外，穷家富路，谁身上不带几个钱？绿皮车长途的疲劳需要两个猪肉粉条的大包子来消解！

就像刚刚邝如英做的那样，这种现场“吃播”简直就是活招牌，就男人站在原地吃包子的功夫，她们身边就已经围了好多人！

那对卖烧饼的夫妻使劲儿地吆喝，也圈走了不少实在心疼钱的旅客，但邝如英她们的猪肉粉条包子还是在一瞬间就卖出去许多。要不是邝如英压下了三个，这一笼包子早就被一扫而空了！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驶出站台，这前后也不过是二十分钟的时间。

邝如虹捧着两个空空如也的笼屉，觉得自己还没回过神来。

妹妹负责吆喝和递卖，她则负责抱着她们的包子跟着收钱，那装钱的小布包被放在邝如虹的胸口，想到里头一块八毛钱的巨款，她的心忍不住“咚咚”直跳。

邝如虹激动地舔了舔嘴唇，再看妹妹的眼睛也是亮亮晶晶的闪着光。

她们真的赚到钱了！

***

“二丫，你看这个干啥？”邝如虹好奇问。

邝如英仰着小脸，努力地看着挂在车站告示栏里的列车时刻表。

“下次咱们可以多做一点呀，”邝如英计算着两趟列车的到站间隔：“中间只差二十分钟呢，咱们带好保温的东西，夏天包子凉的慢！”

等冬天……冬天她们应该就有店面啦！

邝如虹被妹妹短短几句话里的“前景蓝图”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原来妹妹还想开店呢！

邝如英挎着姐姐的胳膊，“猪肉粉条的包子好吃，那猪肉豆角和猪肉大葱的应该也很受欢迎。还有酱肉包，灌汤包，还有水煎的，烤的，还有配包子吃的粥、汤、小菜。”她朝邝如虹眨着眼睛：“咱们如果有一个店的话，可以卖的吃食有好多呢！”

饶是妹妹说的许多包子邝如虹都没吃过，她还是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如果、如果真能开个包子店……

邝如英偷笑。

她的计划可不止于此，不过在达成以前，先定一个包子店的小目标好了！

***

送走了疆西来的列车，候车大厅里人也少了，张二山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然后忍不住咂咂嘴。

——他还惦记刚才的猪肉粉条大包子的味儿呢！

要是小姑娘的包子没卖完，一会他换班了就去再买上两个，给他师父也尝尝鲜。

正想着，张二山便感觉有人扯了扯自己袖口——熟悉的感觉。

低头一看，果然是刚才的那个小姑娘，后头跟着她姐姐。

张二山的眼神便忍不住朝邝如虹抱着的笼屉上飘。

“怎么出来了？”张二山问。

邝如英骄傲道：“我们的包子已经卖完啦！”

——这可是她来到80年代赚的第一笔钱，哪怕到手只有一块多，那也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

“哦！”张二山稍微有点失望，不过一看这小丫头笑得这么高兴，他也不由得跟着露出笑来，“卖的好就行——”

话话没说完，手里突然就被塞了东西。

邝如英笑眯眯，“给叔叔你留啦。”她说：“叔叔是好人，送给叔叔的！”

她的确觉得张二山是个好人。

就冲刚刚她们两个小孩子主动“送上门来”，对方却还是二话不说地付了包子钱。这就是个值得打交道的人，也是邝如英为她们将来生意选定的“人脉”。

张二山年轻，也只是个普通的火车站员工，称不上什么靠山。但县官不如现管，有他三分香火情，她和大虹在站台遇上什么事至少有个可说话的人。也不求他徇私枉法偏心偏向，只要能给个秉公处理就是好的。

邝如英毕竟上辈子凭着自己一步一步爬上五星级酒店行政主厨的位子，心思当然不是十三岁小姑娘那样“单纯”。她尤其知道，做生意不光是和美食打交道，更是和人打交道。给张二山留到最后的两个包子只是一点点“前期投资”。

张二山一愣，“这、这咋好意思？”

他平常虽然有那么点好吃懒做，可还从来没干过拿东西不给钱的事。

邝如英拽拽张二山的袖子，“叔叔，这是第一天的好彩头，下次再来叔叔要吃包子我们可就要收钱啦，”她承诺道：“给你打折！”

张二山正要问啥是“打折”，邝如英已经一拉邝如虹，姐妹俩飞快地消失在车站的人群中。

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没找见人，忍不住摸了摸手上的包子。

还有多长时间才换班呢……这可得趁热吃……

***

邝如虹还有点心疼，低声跟妹妹嘀咕：“两个包子呢！”

两个包子就是两毛多！要是咱们自己卖了，是能赚钱的呀！

还没等她继续念叨，邝如英就干出了一件让邝如虹更心疼的事。

她拉着邝如虹在车站角落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然后从怀里掏出剩下的那个包子。

在包子买完前她特意留了三个，两个是送给张二山的，这个么……

“姐，你吃。”

大虹一下就愣住了。

邝如英一脸坚定，还催促她，“再不吃就要凉啦！”

邝如虹不知所措地推着妹妹的手，憨笑的道：“二丫，你吃吧，你吃。”

她习惯了把所有好吃的都让给妹妹，更何况，这可是值一毛二分钱的包子，她哪里舍得！

邝如英不干，“我已经吃了两个了。”她直接掰手指头给大虹算，“在家的时候试味道，妈和我也都吃过了，只有你只尝了一口。”

邝如虹还是摇头，“我不饿。留着回去晚上吃？”

邝如英干脆踮起脚强行把包子怼在了邝如虹的嘴边。

“咱们今天赚了一块五，明天就可以赚更多。”她承诺道：“姐，咱们要过好日子了。”

你得舍得对自己好。

邝如虹还要拒绝，但一开口，包子就塞进来了。

而她的口腔里正在不由自主地、很不争气地分泌着口水。

邝如虹先是小小地咬了一口包子，然后再咬一大口。

眼睛里也分泌出水分来。

真是，好吃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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