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新开张，午食供应的菜品中，唯一一道素菜便是脆琅玕。

这脆琅玕名字起得倒是雅致，近看卖相也不错，青碧可人，细细嗅之，竟有甜酸之味。

嗯？等等！酸的？

苏景行立刻警觉，不会又是和之前的食堂一样，拿一些不新鲜的食材来糊弄人吧！

苏景行出离地愤怒，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前几道菜提高了他的期待值，没想到这最后一道露了马脚的菜立刻将这食堂打回原形。

“这脆琅玕怎么闻着是酸的？不会变质了吧？你们食堂说要整改，怎么又拿些不新鲜的食材来坑害人。其心可诛！差点被前几道菜给骗过去了！你们负责任人呢？喊你们负责人来！”

苏景行当场闹了起来。

在一旁吃得正欢的杜元宝等人可不干了。他们现在都是食堂的“忠实粉丝”，立刻撂筷子起身和苏景行对骂起来：“苏景行，你什么毛病！空口白牙就诬陷人呐。”

“谁空口白牙了？这道菜闻着都是酸的，你们是鼻子失灵了不成！”

“什么呀，这脆琅玕本就是……”杜元宝正想反击，却被陆时芸截断了话头。

“这是怎么了？我就是食堂负责人。这位学子，不知对我们食堂今日提供的午食有何处不满？”陆时芸刚从食堂后门走进来，就见一白面学子气急败坏地闹着要见“负责人”。

陆时芸在心下叹气，才刚给阿爹送过饭食，顺道向他小小炫耀了一翻晨食的盛况呢，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不在，没想到食堂就闹出了乱子。可真是打脸。

苏景行见是站出来的是一位容貌娇俏甜美的小娘子，思及这位小娘子的身份，语气不由得和缓了几分，“陆娘子，并非某故意闹事。而是这道菜气味不对，闻之竟有些微的酸味。不知陆娘子是否确认过采买食材的新鲜与否呢？腐坏之物，岂能用来做菜！这与之前的食堂何异？！”

“这位学子，还请您稍安勿躁。您误会了，这道脆琅玕绝对是用新鲜莴苣做成”，陆时芸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这道菜之所以有酸味，是因为莴苣煮熟后，用姜、盐、糖、油、醋这五样调料制成酱汁腌渍过，这才呈现偏酸的风味。如今夏日炎炎，虑及部分学子可能食欲不振，本食堂特意做了这道酸脆可口的素菜以开胃。”

“是……是这样吗……”苏景行将信将疑，又有些下不来台，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那是当然，陆娘子还能骗你不成！”杜元宝简直要被苏景行这傻小子气笑了。

“是与不是，一食便知。这位学子，不如试试这道脆琅玕呢？”陆时芸用眼神示意阿渔，阿渔连忙盛了一碟子出来。

苏景行用竹筷夹起一片，送入口中。

酸脆的口感立即满溢齿间，不仅爽口多汁，这微微的酸味还确实能开胃解腻，仿佛一股清风，为这炎夏酷暑送来一丝清凉。

“实在抱歉。是某未经查证，就妄下断论，还望陆娘子见谅。”苏景行面红耳赤，不住地致歉。

“小事一桩，无足挂齿。这位学子不必放在心上”，陆时芸表示十分理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想必食堂之前的菜品给诸位学子留下了十分恶劣的印象。但是，我在此保证，本食堂所用食材，均当日采购，所用鲜肉绝不过夜，时蔬亦保证新鲜，绝不会用变质腐坏之物，还请诸位放心食用。”

“陆小娘子不用保证，我等自然也是信的。”赵千泉拱手道。

“就是，咱们这里头，也就苏景行这小子成日疑神疑鬼罢了”，杜元宝没好气地瞪了苏景行一眼，重新坐了回去，“大家都散了吧，赶紧用饭，这等美味，放凉了可就损失大了。”

众学子纷纷言是，四下散去，排队的排队，进食的进食，食堂内又恢复了井然有序。

“这麻婆豆腐可真下饭。牛肉沫炸得酥脆，豆腐也滑嫩入味，麻辣鲜香。一口豆腐一口饭，真真快乐似神仙。”张瑾言被麻婆豆腐麻得舌头无觉，但是越是这样越是想吃，如同上瘾一般，停不下来。

“张兄，你可漏说了一样美味。这麻婆豆腐的酱汁你怎能忘了呢？我跟你说，用这酱汁拌饭，让米粒裹上这酱汁，那才叫下饭呢。我觉得光就着这酱汁我就能干掉三大碗香米饭。”坐在张瑾言对面的同窗用酱汁拌饭，吃得飞快，一海碗的米饭很快下去了大半。

“阿兄，你看，芸妹妹这菜单可是有讲究的。脆琅玕应为头菜，先吃上几片酸脆爽口的脆琅玕开胃。胃口大开后，便是主菜麻婆豆腐和主食香米饭。这麻婆豆腐麻、辣、咸、香兼具，吃的人舌尖发麻浑身冒汗，最后再以这冰镇荔枝汤收尾。这冰镇饮子灌下肚，通身爽快清凉。实在妙极。”谢知远抚掌而笑，目露赞赏。

“要做这么多冰镇饮子，需要用到的冰可不少，也不知食堂冰窖里的冰是否还够用。”谢长渡的关注点却在别处。

“下午便是旬试，兄长不赶紧用饭，倒为我担心起来了，”陆时芸巡视食堂，不曾想倒听到这番对话，笑道。

“这可不是小事。朝廷下拨的冰块可是有份额的。”谢长渡道。

“兄长放心，冰窖里的冰我还没用过呢。这冰镇荔枝汤虽叫这个名字，实际上，却是用井水来镇凉的”，陆时芸眨眨杏眼，语带欢快，“厨房后院里有口八卦井，这可是个大宝贝。井水冬暖夏凉，夏日用来镇些瓜果饮子，最是合适不过。最主要——是分文不花！”

“如此便好。”

·

午间享用美食的快乐时光总是短暂的。

午食过后没多久，县学的学子们就迎来了旬试。兴许是新食堂的午食好好地祭了祭学子们五脏庙，下午的旬试过程中，学子们个个都精神颇佳，文思如泉涌。

“总算考完了。我行李都提早收拾好了，苏兄，走，咱俩同路，一道走呗。”苏景行的同斋好友招呼他道。

“那是自然。走吧，齐兄。等回到家了，可得好好洗沐一番，要说舒服，到底还是家里更舒服。”苏景行也早早收拾好了包袱，旬试一结束，他就跟往常一样，和他的好友一起迫不及待地往家里去了。

杜元宝和赵千泉也是“归心似箭”党的一员，一交卷，两人就习惯性地要离开。不想，却被谢知远叫住了。

“杜兄，赵兄，你二人今日还这么早归家吗？”谢知远奇道。

“啊？子离何出此言？”杜赵二人彼此看了一眼，眼中皆是疑惑。

“若是以往倒也罢了。只是，待会儿就是食堂供应暮食的时候了，你二人不用过暮食方归吗？”谢知远提醒道。

“哦——对对对！我竟忘了。之前的食堂饭食那么难吃，谁还稀罕那一顿免费暮食，巴不得早点回家打牙祭呢。我早走习惯了，倒差点忘了今日的食堂不同往日了！还要多谢子离你的提醒啊。”杜元宝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哈哈，苏景行那小子和他同斋的一道走了。活该他们错过今晚的美食。”一旁的赵千泉也幸灾乐祸地窃笑不已。

“你们啊”，谢长渡无奈摇头，“走吧，去食堂。”

·

食堂后厨内，正热热闹闹地在包角子呢。

和面醒面擀角子皮，都是善做面食的王厨子做惯的活计了。先用凉水和面，这样和出的面团会更硬实，做出的角子皮吃起来才能更筋道爽滑。

等面团活好醒好，王厨子将面团搓成数根长条，大手一揪，直接揪下一小团份量适中的面团，手上飞速地一转一捏，眨眼间边捏出了一张厚薄适中的角子皮。

光从这徒手捏角子皮的手艺就可见王厨子是个做角子的熟手了。

县学四百多号人，就算部分学子旬试结束，直接归家，不来食堂领暮食，这需要准备的角子个数已然惊人。光靠王厨子一人捏角子皮自然是不行的。

于是，陆时芸也亲自下厨，和王厨子一道捏起了角子皮。陆时芸的速度比之王厨子，只快不慢。只见那纤纤素手捏角子皮的速度都快成残影了。

阿渔，葛厨子，朱厨子和铁根一齐包角子，四人包角子的速度都快赶不上陆时芸和王厨子捏角子皮的速度了。

“大娘子会的菜谱可太多了。光这角子都能相处着许多花样来。又是豚肉鲜笋馅儿，又是牛肉莲藕馅儿，还有鸡子馅儿，鲜虾馅儿，江鱼馅儿。别的不提，就这江鱼馅儿的角子最是累人。”阿渔一边包着一边和其他厨子们说笑。

“哟，吧这江鱼馅儿角子拎出来讲，这算什么？想让大娘子夸你做的一手好鱼蓉不是？”朱厨子取笑道。

“才没有！”阿渔小脸一红，低头不语，专心包角子去了。

“确实要表扬一下阿渔。这鱼蓉馅儿确实调得不错”，陆时芸收下不停，捏着饺子皮，笑着夸奖了阿渔，又感慨，“哎呀，都说头伏角子，二伏面，三伏烙饼摊鸡蛋。如今正值头伏，吃角子正是时候，蘸上酸醋，开胃又饱腹。只是不知这些小郎君们还剩了多少没提早归家，来食堂领暮食的。”

作者有话要说：“莴苣去叶皮，寸切，瀹以沸汤，捣姜、盐、糖、熟油、醋拌渍之，颇甘脆。杜甫种此，旬不甲，拆且叹：“君子脱微禄，坎坷不进，犹芝兰困荆杞。”以是知诗人非有口腹之奉，实有感而作也。——【南宋】林洪《山家清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