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与人之间，本就极少无条件的付出。

而人与恶魔之间，因为力量的悬殊，更不存在对等的关系。

胆敢圈养恶魔的人类，妄想索取的自然是高风险下的收益。

奈由多被夏油杰抬手抵着后颈，半强制地在他的腿上坐下。

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后，夏油杰在她耳边轻声地哄诱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做一个恶魔该做的事情。这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

“但一切的前提是...为了我。”

奈由多看着他。

“指的是为你杀人？”

“不，”夏油杰摩挲着她的长发，“还要再贪心一些。”

“奈由多，成为这个世界的唯一吧。”

“所有人类都会看见，并为之恐惧的【恶魔】。”

......

狡猾又野心勃勃的人类。

把交易的内容明目张胆地定为加之在恶魔身上的束缚。

但也微妙地迎合到了她的立场。

虽然完全没有答应对方的必要，但奈由多还是饶有兴致地问道：“如果我同意，那么你愿意付出什么呢？”

心脏。血肉。五感。寿命。

人类真正拥有的东西总是异常贫瘠。

“你想要什么。”夏油杰显得平静、慷慨。

“什么都可以吗？”

奈由多于是坏心眼地用耳朵贴上他的胸膛，单薄的皮肉之下是搏动着的、滚烫的心脏。

一下，两下，三下...

是生命的倒计时。

他愿意为了自己的‘大义’献出一切吗。或许吧。

逗弄够了对方后，奈由多才勾住夏油杰的脖子，让他低头与自己对视。

她冷酷地宣布道：“真是可惜，我的食谱里没有人类，也对你们的性命并不是很感兴趣。”

“综上，目前为止你的身上没有任何值得我与你签订契约的地方。”

“妄想掌控恶魔，或许...你应该变得更强，或者交出更多吸引人的筹码来？你觉得呢。”

理所当然地被刺戳到了痛处，夏油杰挂在嘴角的微笑逐渐收敛，他望进她的眼睛。

奈由多的瞳仁是一圈圈的螺纹，像是搅动后粘稠的蜂蜜糖浆，带着异常的瑰丽。如果长时间凝视的话，说不定就会陷入那旋转着的、永无止境的螺旋陷阱里。

或者...他早已经深陷泥潭。

约定。伸出的手。

一声枪响后飞扬起的血花。

掌声。猴子。

难以下咽的球体。掉落在地的校徽纽扣。

好友的背影。

“这个白头发的男人是谁？”

在一个又一个画面飞速掠过眼前时，奈由多的声音在耳边轻柔地响起。

夏油杰的嘴唇翕动，在不自觉发出声音的前一秒，神智骤然回醒。

那些已经被尘封在过去的记忆为什么会在此时开启，又被奈由多所共享？

“表情不错。”奈由多从夏油杰的腿上施施然站起来，为自己开解道，“刚才可不是我自己想要看的。只是你像个刺猬一样，一被触碰到尖刺就会把负面的情绪散布出来吧？”

“我只是[吸收]了而已哦。怎么样，心情有没有好一些呢？”

不过问着这样的话，奈由多也没有去关注夏油杰接下来的反应，而是又走到了蜷缩在床边的小狗之前。

电次在睡梦中满足地咂着嘴。

“奈由多。”

夏油杰在她背后低声说道：“你应该知道。凡是你想要的，我都会想尽办法去满足。”

“你说的没错。我没有能力掌控恶魔。所以自始至终，我想要的都是...与你的合作。”

“为了我们的新世界。”

奈由多这才偏头看向他，目光里带了些审视。

“在你拿到相当的筹码之前，没有契约、没有束缚。只是基于互相信任...”恶魔在说到这个词时忍不住笑了笑，“基于信任的合作。怎么样？”

夏油杰沉默一瞬后点了头。

然而，与恶魔的交锋还没有就此结束。

还有一件事...他极其在意。

“奈...”

夏油杰正要询问出声。

此时，客房的房门被人慌乱地敲响。

“夏油大人——”一贯稳重的侍者在门外高声呼喊道，“夏油大人，主殿出事了！”

夏油杰立刻传感到自己散布在教会四周护卫监视的咒灵们，外围一切正常，而主殿近旁的咒灵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被人杀死了。

并不是外来的咒术师入侵。

他皱起了眉头，迅速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奈由多，你可以呆在房间里。”夏油杰留下这句话。

......

等他的气息消失在门后，奈由多才慢慢地转到书桌前。

在柜子里摸索了一阵后，她拿出了一颗黄铜色黑纹的漩涡状纽扣。

和在夏油杰的记忆中看到的形制一模一样。

是咒术界培养青年咒术师的高等院校，咒术高专的校徽。

几天前，这枚校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奈由多的桌面上，随附还有一张染着血的符咒。

它们似乎经过了特殊的处理，没有咒力的残余，也让奈由多根本闻不到其上沾染的气息。

唯有那抹血，带着熟悉的味道。

是这个世界的人类绝对无法获得的...奈由多的血液。

虽然夏油杰的书房里找不到可以破译此符咒的书籍，但奈由多也可以猜想到它的性质。

在百人血祭时，它或许就被有心人藏在祭坛的某个角落。

当血液流淌，誓词承托，恶魔也理所当然地替代神明降临。

在窗边洒进的夕阳下，奈由多捏起漩涡纽扣仰头观察着。

光滑的铜面聚焦起了天幕最后的一丝光亮，虚虚地投至她的瞳孔。

奈由多神情莫测。

她想起小时候住过的出租屋，小而破败，四处露着刺骨的寒风。

还有香港拥挤闭仄的小巷，叮铃铃的铁链敲击声，用着陌生语言相互交谈的无脸人。

他们说，抓住那个小女孩。别被那张无害的脸欺骗了。她就是新诞生的支配恶魔。和上一代的那个女人没什么区别。恐怖。血腥。肮脏。

她很冷很饿，所以也很生气。

围在她前面的恶魔猎人们化为一团团血雾。

而她也一路踏着染血的脚印走进了黑暗之中。

后来，脚步停顿，有一个高大的老男人挡在了她的面前。

男人叼着烟，喷吐出刺鼻的烟草气息。

「跟我来吧，恶魔。」

「给你找了个家。」

于是，黑暗中终于透进一丝光。

光亮的尽头是一个不修边幅的金发男生，笑起来有野兽一样尖利的牙齿。明明只是一个高中生，怀抱却很宽厚可靠。

“电次...”

奈由多想要永远在他身边。翻身就可以紧紧抱住他。

恶魔也有一个家庭。

电次就是奈由多的家人。每天会做很好吃的面包。

到早晨的时候，家里的狗狗们会胡乱舔着她的脸叫她起床。

......

连这样的小小心愿都要来夺走吗？

奈由多垂眸。

将掌心化为齑粉的漩涡纽扣轻轻吹入了窗外的晚风中。

拍了拍手清除掉多余的残屑后，奈由多开启了与爬虫们的视觉共享。

高大的人类来去匆匆。因为张皇失措而曲折起的五官在爬虫的眼中显得异常可笑。

“怎么回事？草芥那家伙平时老老实实的，怎么会突然做出这种事情来？”

“干部们都进主殿了...我刚才偷看了一眼，草芥竟然绑着菜菜子大人——”

“哎你们就听夏油大人的吩咐老实地守在外面吧。这种情况下，即使夏油大人对咒术师再宽容，草芥也难逃一死。”

爬虫从门缝中挪进主殿。

此刻，一贯敏锐的夏油杰也无暇感知奈由多的气息。

他站在众诅咒师之首，似是无奈地用指骨抵着额头。

他并没有放出咒灵，甚至其他诅咒师们也无法发起攻击——

因为草芥的能力已然在主殿内开辟出了一个隔绝咒力的亚空间结界。

诅咒师在外。而草芥与脸色苍白的菜菜子在里。

......

奈由多收回了视线。

她往日里会花相当一部分时间观察有趣的草芥，对于他突然性格大变，作出这样的行径来也丝毫不奇怪。

毕竟...那个藏在暗处，用某种咒术操控着草芥的人，大概在这段时间里已经耗尽了草芥的全部利用价值。

给奈由多传递暗示。在天磬教埋下某些暗线。

物尽其用后，再来一场盛大的谢幕。

是个同样恶趣味的讨厌鬼。

奈由多一路走出了房间。

天磬教的主殿在教会建筑的最外围。

因为紧急的事态，来往的信徒和咒术师们都被疏散，只留下几个侍者在门外驻守。

在看到奈由多一反常态、径直往这个方向而来后，他们不住面面相觑。

“喂...”其中一个侍者叫住她，“现在主殿禁止闲杂人等靠近。是夏油大人的命令！”

奈由多于是笑眯眯地走近他们。

“那么，我也有命令哦。”

她伸出白皙的手指随意地在侍者们的面前点动，择定一个之后，奈由多对剩下的那几个说道：“你们转过去闭上眼睛。”

“至于你，”她的声音尽乎蛊惑，也带着残忍的天真，“跟我说。”

“草芥。”

“...草芥。”

茫然的侍者被支配恶魔冰冷的瞳孔直直地拉进了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奈由多的大招--拍拍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