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 夜访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宴会当天晚上，大公主、二公主与刚认回来的晋阳公主起摩擦的事就传了出去。

前朝后宫，只要消息灵通一点的人都知道了。

秦皇后在后宫一贯温柔大度，不争不抢，颇有母仪天下的风范，深得众人敬服。但亲身女儿被人欺负到头上，她也绝不会忍气吞声。

大公主和二公主已经出嫁，秦皇后就把这笔账记在了淑妃和贵妃头上，谁叫她们教女不严。

于是，淑妃因为虐待宫女被罚，禁足三月，抄佛经百卷。李贵妃更惨，因为打探元嘉帝的行踪，收买了韬光殿的内侍，犯了元嘉帝大忌。两罪并罚，手上的部分宫权被直接拿走，交给了她一贯看不起的徐昭仪。

而太子也没闲着，他早就入朝，这些年积攒下来，手中的实力可不弱。

两位公主的夫家首当其冲，被不断弹劾。随后两位驸马身上的闲职被撸了个一干二净，夫妻一体，驸马丢脸，公主也面上无光。

同时，太子的惩戒背后透露的政治意义更让两家人害怕。

要知道，现在太子的地位极其稳固。

太子既嫡且长，礼法上就是顺位第一继承人。秦皇后母仪天下，从未出错。太子自身能力也很出众，可以说，完美的无可挑剔。

这种情况下，得罪太子就是得罪日后的皇帝。

仅仅因为公主做的蠢事，两家就要承担这么大的风险，心里肯定不舒服。

就算忌惮公主的身份，脸上不曾表露出来，但心里也是越发不喜。这些不喜长年累月堆在心里，总有一天会爆发出来。到那时……哼。

乐陵公主和合浦公主也算是自食其果。

尤其合浦公主，李贵妃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她并无嫡亲兄弟。纵使李贵妃出自圣母太后所出的李家，是元嘉帝的表妹，但李太后已经仙逝，没有李太后在贵妃与元嘉帝之间转圜，李贵妃骄纵的性格在元嘉帝眼中越发不讨喜。

看在生母的面子上，元嘉帝总会给贵妃几分面子，纵得她脾气越发暴躁。

但实际上，元嘉帝心里早就厌烦了贵妃的无理取闹，自视甚高。

聪明人都看得出来，李家本就根基浅，只不过运气好，出了个太后。

这才一跃成为皇亲国戚。

但李家儿郎立不起来，李贵妃又没有亲身儿子，等日后太子上位，李家的风光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

合浦公主如今不想着讨好秦皇后一系，反而如此作死，日后有的苦头吃呢。

别人怎样，成婧一惯是不放心上。

她这个人向来不记仇，有仇她当场就报了。

就像这次她甩了合浦公主几巴掌，结果不管是帝后还是太子，都觉得她受了委屈，赐下不少东西为她压惊。同时，她的公主府也正式整修完毕。

不同于其他公主，出嫁之时才得赐公主府，元嘉帝为了补偿她受的委屈，提前将公主府赐给她，同时还赐了京郊几座庄子和别院，收入就给她做零花钱。

有自己的宅子，成婧当然高兴，恨不得立马搬出去。不过秦皇后舍不得她，又担心在宫外自己照拂不了她，不愿让她现在就搬出去。

被她缠了好几天，才答应她可以时不时去公主府住两天，散散心。

重新回到公主府，看着大门上笔走龙蛇的晋阳公主府的牌匾，成婧十分高兴。

换成上辈子，在京城二环拥有一座私家园林是什么感觉？

一个字，爽。

因为这压根就不是钱的事。

财富，权利，地位，甚至时机，缺一不可。

冷静下来之后，成婧支开了其他人，只留下兰芳姑姑。

“姑姑，上次我们见到的那对兄妹，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的好不好？庐陵长公主有没有为难他们。”成婧眼睛里闪过担忧。

庐陵长公主下手有多狠，从容清身上数不清的伤疤也能看出来。

成婧真怕她什么时候手重一点，容清就真的被折磨死了。

兰芳姑姑也不是个狠心的人，看见那样的惨状，对容清兄妹也很怜悯。

她固然不愿成婧白白与庐陵长公主结怨，但也没有强行反对。

“公主准备怎么做？”兰芳姑姑问道。

“我也不清楚。”成婧对容家的事半点不清楚，想救人也不知道从何做起。

“容清之父说是畏罪自杀，就不知道他死前是否被刑部定罪。若是已经被定了罪，容家兄妹就是罪籍，想救人就要先替他们家翻案。若是没有，那事情就简单多了，是庐陵长公主不占理，想救人也不难。”

“那奴婢让人去打探一下？”兰芳姑姑自告奋勇。

成婧有些诧异：“容家兄妹就在隔壁，晚上去问一下不就好了？”

上次成婧就发现他们住的地方很偏，旁边也没有其他人。

兰芳姑姑愣住了：“这，于理不合啊。”

哪有公主总是翻墙的？

“救人重要，顾不了那么多了。”

在成婧念叨着容家兄妹的时候，容家兄妹也提起了她。

“阿兄，隔壁今天似乎很热闹，你说是不是那个好看的姐姐回来了。”容媛看着躺在床上，面容憔悴双眸紧闭的兄长，眼睛都红了。但她说话的语气却很轻松愉快，努力让声音不带一丝哭腔。

容清手指微微一动，没有说话，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简直就像死了一般。

“阿兄，我打听过了，隔壁挂的是晋阳公主的牌子。都是公主，她是不是就不怕那个坏女人了？”容媛再也忍不住了，小声抽泣。

昨晚，那个坏女人又来了。

哥哥把自己藏起来，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但坏女人走了之后，哥哥身上都是血。

容媛真的好怕。

她还记得以前的日子，父亲在外面威严但是对她很宠爱，总是把她抱在膝头。母亲性格温柔，但教她规矩却很严肃，还的一手好菜。阿兄脸上总是带笑的，他有好多朋友，大家都喜欢他。

宅子不大，但是很温馨，她每天想的最多的就是今天吃什么好吃的，穿什么衣服更漂亮。

可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先是父亲被抓起来，他们说父亲犯了错。

哥哥找了好多人，容家的姻亲，世交，哥哥的恩师，朋友，能找的都找了。

但父亲始终没有回来，连上门的人都少了。

随后家里的仆人都被娘亲遣散了，家里变得空荡荡的。

等到哥哥愤怒地撕了一封信之后，他们全家都被关了起来。再然后，父亲就没了，娘亲也一头撞死在墙上，留下自己和哥哥两个人。

容媛一直很害怕，她甚至觉得，哥哥早就不想活了。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只怕哥哥也要随爹娘去了。

可自己只剩下这一个亲人了，如果连哥哥也走了，那自己该怎么办呢？

容媛越想越绝望，哭声也越来越大。

突然，她听到一阵沙哑的声音：“别哭了，媛媛，阿兄一定会让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低下头一看，兄长睁开眼睛，伸出纤长的手，替她抹掉了眼泪。

“相信阿兄，乖。”

“嗯！”容媛重重的点头。

就算此刻容清虚弱的只能躺在床上，但容媛依旧愿意相信他。

比起年纪尚幼的妹妹，容清能知道的消息自然更多。

庐陵长公主脾气暴躁，对下人过于严苛，总是非打即骂，纵使有权势，但不得人心。

容清被她囚禁在这里，和外界断了联系。

但凭着他那张脸，还是能从其他侍女口中得到不少消息。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好看，但从前他是绝对不屑用这样的手段。

那时的他清高傲岸，可惜现实已经狠狠给了他一个教训。现在的他，只有一个愿望，让妹妹安全离开。

他已经连累了爹娘，不能再连累妹妹。只要能让妹妹平安离开这里，他什么都愿意做。

从侍女口中，他知道隔壁府邸已经被今上赐给了失而复得的嫡公主晋阳公主。

这位公主很得帝后宠爱，一回来就有了封号，食邑更是远超前面两位姐姐。

容清眼珠一转，也许这是个逃出去的好机会。

庐陵长公主只是当今的庶妹，与当今关系也不亲近，日子却过得潇洒。

因为，这个女人虽然霸道骄纵，却还是有几分聪明。

她从来不会惹她惹不起的人，在帝后面前更是乖巧。而先怀王死后，今上为了名声，对这些弟妹都有所照拂。所以纵使庐陵长公主十分跋扈，也能安安稳稳的当她的长公主。

但论权势，三个庐陵长公主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晋阳公主。

庶出的妹妹和嫡亲的女儿在帝后眼里哪个重要？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来。

若是能说服晋阳公主出面，妹妹容媛就能自由了。

容清握紧拳头，默默下了决定。

自己如今已是这般模样，但妹妹还小，她的人生才刚开始。

纵使将自己作为筹码，也要换妹妹自由。

庐陵如此疯魔，不惜毁了自己也要得到的，不就是这张脸吗？

容清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既然如此，自己何不将这张脸变成一把能伤人的利刃。就算杀不了庐陵，也要让她知道什么叫痛。

晚上，成婧再次翻墙进来的时候，正巧撞上了容家兄妹。

双方都愣了一下。

成婧惊艳于容清出众的风华。

他比上次看起来更瘦了，但更有一种近乎魔性的魅力，让人丝毫移不开眼睛。

那种感觉就像在燃烧生命，无比耀眼又无比脆弱。

一种压抑不住的怜惜涌上了成婧心头。

美好的东西却已经在毁灭的边缘，实在是太可惜了。

但心里更多的是敬佩。

在强权面前，能保持清醒，不屈服，也不曾怨天尤人，实在难得。

容清也从成婧的服饰中，猜出了她的身份。

他露出了一个与以前一般无二的笑容，仿佛还是当年不染尘埃的神仙公子。

庐陵曾经掐着他的脖子，让他不要带着恨意看她，也曾经借着醉意向他求爱，卑微地求他对自己笑一下。但是荣清宁愿受皮肉之苦，也不愿向她屈服。

他以为自己早就无坚不摧，却在看见成婧的第一眼，读懂了她眼中的怜惜和敬佩。

他笑着，却不知眼泪早已经滑落。

晋阳公主，好一个晋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