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姜诺冷冷一笑,从前的确是对钱并不在意。
可那是从前。
如今方知,银钱可傍身,更是依仗。
更重要的是,这是父母留给她的念想。
是母亲的心血,更是母亲的爱意。
从前那些年,也不知她竟想些什么,竟连母亲留下的心意都不顾?
也许银钱真的在李檄处?也甚有可能。
李檄继位,接手的朝廷满是亏空,一般君主登基之后,皆将此前的亏空一笔勾销,李檄却是一登基便要账,从户部到地方,怨声载道,可见朝廷确是无钱……
可她又该如何处置此事?姜诺正一心琢磨银子,却听到消息,说礼部官员要前来请期。
请期在婚假中,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将未婚夫妻二人的生辰八字算过后,择一吉日为婚期,如今皇家自早晓得姜诺生辰,来请生辰日,只不过是要走个过场。
姜家上下自是开怀,谢氏笑得嘴角合不拢,还擦着眼角的泪:“前儿便听说陛下命礼部来请日子,没曾想真的来了,姜家有福啊,总算等到这一日了。”
万盈盈也不由得流着泪,看姜诺的眼神都小心翼翼了不少,请期一定,姜诺便是离凤位又近了一步。
伯父姜松辰整理衣冠,也甚是喜悦激动:“先莫要说闲话,宫里已来人了,快备香案迎着,将姑娘的八字备好,姑娘人呢?怎么还不去前头接旨?”
姜松辰正要走出接驾,却被姜诺拦下:“伯父且慢!”
姜松辰转头,却见姜诺匆匆走来:“伯父,我的生辰之日,不可给宫中来人。”
“为何不可?”
姜诺咬咬牙,缓缓道:“我已向陛下自请退婚,婚约暂且作罢,伯父自不该应承宫人。”
“什么?!”姜松辰头发丝都要炸开:“你你你……你……退婚了!?退了陛下的婚?!退了皇后之位!?”
姜诺:“侄女已深思熟虑,陛下于我,并非良配……”
“你闭嘴!”姜松辰再也不顾姜诺的身份:“你竟然去向陛下提退婚?!你是失了神智还是活得不耐烦了?从前陛下在北苑,多少人让你退婚,你哭着不退,如今……如今好不容易陛下称帝,我们却还道还是你识得真龙,你却转身就要退婚,你啊你,你是准备害死我们全家人吗?”
“求你快去前头接旨!”
姜诺跪在伯父面前,任由时辰流逝,沉默着不退不让。
“你……”眼看时辰将过,姜松辰气得怒道:“你说你退婚,可陛下却特遣了人来,可见这婚约还作数,陛下并未想退!”
姜诺轻声道:“婚约本是两家之约,难道只有陛下退得?侄女退不得?”
“你放肆!只要陛下不说退婚,你就算尚有一口气在,姜家也会把你送入宫中!”
忽听有人轻咳一声,两人回头,潋滟春色中,王公公一身常服立在院墙后,他身前的李檄负手而立,周身满是和春日不符的寒气,眸光久久凝视着姜诺的方向,也不知听去了多少。
姜松辰面色一惊,忙将怒容收拾好,忙要行礼:“陛……陛下……”
王公公朝他使了个眼色:“姜大人劳累了,且下去歇息吧。”
姜松辰看了看陛下,又看了看侄女,低声吩咐道:“好好侍奉陛下。”终是退了下去。
一时园内四下无人,落花簌簌。
李檄步履沉沉,走到姜诺面前。
姜诺此前的言语,他又怎会真的不在意?
一听到官员禀告请期在府中遇阻,明知于理不合,却还是立刻动身来了姜府。
姜诺看到李檄,眸光却并无波澜,她微屈双膝刚想行礼,李檄已托住她小臂,哑声道:“不必。”
顿了顿,方才又低声问:“为何不愿将生辰给朕?”
姜诺将小臂轻轻挣开,语气平稳持重道:“臣女已和陛下讲明心意,为何陛下未曾退婚,却执意如此相逼?”
李檄定在原地,唇角微颤。
此事已过去半月有余,他想着她就算有委屈,也定然早已忘了。
可姜诺清清静静站在此地,水眸轻垂,比任何时刻都更落落大方。
这几日忘却的何止是委屈,竟连带他一并忘了。
这么久未曾见,一见,却还是退婚二字。
心里忽地涌上急痛,痛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李檄忽觉眼眶有几分涩,连同声音也涩然了:“你是皇考为朕定下的皇后,早该请期完婚,是朕先前耽搁了。”
若非在成婚年纪恰被囚于北苑,后又处理朝中纵横复杂的关系,他们本该早已完婚。
若她早已是他的妻,是否便不会有此变数。
姜诺微微颔首,笑得比纷飞梨花还轻:“这婚约,是退不成了,是吗?”
从前是她天真了。
天子婚约,岂能由她更易?
就如同伯父所说,只要李檄未曾言退婚,就算她只余一口气,也只能死在宫里。
鬓发,裙角皆被风吹起,姜诺伸手将发丝拂于耳后,眸中闪过凛冽的决绝之意,她跪在轻柔散落的梨花上,端庄冷静:“臣女不敢违逆陛下,皆从陛下旨意,唯有一愿,俯请恩怨,臣女入宫称病,陛下可将臣女安置在宫中千灯殿内,臣女愿青灯古佛,了尽余生。”
李檄呼吸猛地一滞,定定望向姜诺。
他总以为她做不得真。
他总以为她不过是小女儿的气性。
可如今,可如今……她连入宫后的后路都已打算好。
千灯殿,是宫中带发修行,最为寂静之地。
她盛年花颜,最喜热闹,竟有此之求?!
李檄双手发颤,喉头一阵腥甜,又被强压了下去。
他早已不是当初不谙世事的皇子,他想过心腹之臣会负他,想过血脉相连之人会弃他……
可从未想过,从未想过从小伴他的姜诺会疏了他……
他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负了她?
才让她成了如今宁为玉碎的模样,就算入了宫,也情愿守着青灯古佛,不再靠近他一步。
“两心相系,白首不离……”李檄喉头终是微微哽咽了片刻:“诺诺,这是朕亲手所写的婚书里的句子。可你连看都未曾看……”
姜诺轻轻笑了,眸底清澄,让人没来由想起天边风卷云舒:“陛下可知,这些年,我有时常常会做梦,在梦里,陛下也像寻常人家的夫君那般,为我撑伞,为我画眉,为我披上衣衫,为我亲手写婚书……”
“那皆是臣女梦寐所求之事,可这么多年过去,每一件,皆只存于梦里。”
“如今算来,这婚书还是第一次,梦中之事,竟应验了。”
明明是那般酸涩委屈之事,她淡淡讲出来,仿佛在说旁人的笑话。
“傻诺诺。”李檄上前一步,轻声道:“朕继位之处诸事繁乱,自不敢懈怠……你所说之事有何难?待朕……”
姜诺笑笑道:“陛下,我已待了十年,如今,再无可待了。”
“我也知晓陛下诸事皆忙,顾及不上。”
一次次的忽视,久而久之,成了习惯。
积习难改,便成了如今心里无她的模样。
“陛下,上次与您那四问,您如今,又能记起几个?”姜诺虽在询问,可再无上次的哭泣狼狈,唇角反而浮现明丽了然的笑意:“想必回宫之后,朝政繁忙,早已忘却此事了吧。”
李檄脸色褪去血色,他未曾料到,姜诺竟如此诛心。
他听完那些质问,也曾真心实意的愧了。
可愧后歉后,怎么就未曾去查去问,怎么就又匆匆搁置,抛之脑后了?
甚至给姜诺亲手所写的婚书,也是想练字静心,才在朝政之余顺手写的。
李檄心头涌上酸涩的愧意,轻声道:“诺诺,前两日是你生辰,生辰本是除旧迎新之日,往后朕和你重新来过,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