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晏晞愣怔住。

她实在没想到，在这里竟然也能遇到裴令。

这么晚了，他一个人开车来这里，是来找她的吗？

暗夜里，地灯如月色一团一团晕开，空气中弥散着清雅的桂花香气，细小的花簇随风飘落，悄然无声。

裴令静静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开口。

愣怔了片刻，晏晞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裴令没回答，目光稍稍往下，落在她手里的装有香水的礼品袋上。

晏晞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懵了一瞬，忙将礼盒藏到了背后。

“……”

藏完才意识到这举动有点儿欲盖弥彰，于是又往腿侧挪了挪，手指紧张地蜷起。

裴令倒是没继续关注她手里的东西，将视线又转回她脸上，问道：“都捡完了？”

语气仍旧淡漠疏离。

晏晞愣了下，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橙子，迟钝地点了点头。

裴令没再说什么，收回目光，修长的手搭上方向盘，准备重新启动车子。

？

见他要走，晏晞心内疑惑，忍不住开口：“你——”

她本来想问“你不是来找我的吗”，话到嘴边忽又顿住——

这么问也太自作多情了，他来这里难道就一定要找她吗？

裴令偏头，再度瞥向她，眸底神色清淡：“还有事？”

晏晞摇摇头，挤出一个笑：“没事。”

裴令看她一眼，没再停留，启动车子，从她身侧缓缓驶过，往夜色深处去。

热气拂过小腿，很快被夜风带走，只剩下空荡的凉意。

“……”

他果然不是来找她的。

幸好刚才那话没问出口，不然真是尴尬到家了。

晏晞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松了一口气。

但随即，更多的问题涌了上来。

这么晚了，他开车来这里，不是找她，那是找谁？

总不至于是梦回两年前，走错地方了吧？

蓦地，晏晞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难道他也搬到这个小区了？

……

--

浑浑噩噩回到家，晏晞拿出手机，给覃落霜回了个电话。

刚接通，覃落霜就高兴地说：“卡片你不用再找了，我已经找到了，在我自己这里，我先前找得不够仔细。”

晏晞在沙发上坐下，说：“找到就好。”

覃落霜问她：“你刚刚碰上什么事了吗，那么急挂电话？”

“没什么，买的水果不小心掉地上了，我捡了一下。”

“没事就好……”覃落霜闻言放了心，“那你现在到家没？”

“刚到。”

“我也到了，你早点睡，记得试试我送你的香水。”

“嗯，晚安。”

挂断电话，晏晞收拾衣服去洗澡。

打开花洒，水从头顶喷洒而下，浴室里很快水雾缭绕，晏晞被窒闷的热气一蒸腾，感觉脑子更加混沌了。

洗完澡出来，她吹干头发，坐在床头继续看白天没看完的剧本。

然而，看了半天却始终集中不了精神，脑子里一团乱。

晏晞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亮屏幕，看上面的时间。

已经快十一点。

她没再折腾，合上剧本放到床头柜上，关灯躺下。

闭上眼，却没有半点睡意，脑海里不断浮现先前裴令看她时淡漠疏离的眼神。

许多久远的记忆也随之而至……

晏晞第一次见裴令，是在她七岁那一年。

某个春寒料峭的午后，她感冒发烧，病得迷迷糊糊，被紧急送到医院。

她在病床上睡了一觉，醒来时，房间里安安静静的，不见大人的身影，离床不远处，坐着一个小哥哥。

漆黑柔软的头发，睫毛细密纤长，眼睛漂亮得如同黑曜石。

对方正低着头在看书，长睫在下方拓出浅浅的阴影。

窗外的天光斜斜打进来，衬得场景如画。

晏晞本就睡得迷迷糊糊，这下更迷糊了，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少年，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喉咙有些发痒，她轻轻咳嗽了两声。

少年听见动静，从书中抬眼，眸底清澈，没有一丝杂质。

晏晞对上他漂亮的眸子，茫然了片刻，扭脸看看四周，没找到爸爸妈妈的身影，又将视线转回来。

少年放下手里的书，坐到她身侧，开口道：“你爸爸妈妈有事先走了，说晚上再过来接你。”

爸爸妈妈向来工作忙，晏晞早已经习惯被抛下，所以听到这句话并不意外，也没有哭闹。

她看着眼前少年，眨了眨眼睛，懵懂问：“那哥哥……你是谁啊？”

少年没有告诉她名字，只说：“我爸爸是这里的医生，他让我照看你一会儿。”

晏晞的一只手搁在被子外面，正在输液。

苍白细嫩的手背上，皮肤极薄，隐隐可见纤细的血管，她觉得不舒服，动了动胳膊，险些将上面的针头弄掉。

少年轻蹙了下眉头，按住她的胳膊：“你不要乱动。”

表情有点儿冷。

晏晞使不出力气，也就乖乖地没有再动。

她高烧刚退，陷在被窝里，小小的一只，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虚弱。

少年看着她娇小的脸庞，大概是怕她哭鼻子，放轻了语气，问她：“你要喝水吗？”

晏晞点了点头。

少年起身，去旁边倒了一杯温开水过来，然后托着她挂水的那只手，小心翼翼扶她坐起，将水杯凑到她唇边。

温水入口，似乎带点儿甜味，晏晞低着脑袋，喝了小半杯，登时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喝完水，她抬头笑了笑，眉眼弯弯：“谢谢哥哥。”

少年也笑了下，笑容明净，眼睛里仿佛盛了阳光。

晏晞看得呆了呆，心想，这个哥哥长得真好看啊，比她见过的所有哥哥都要好看。

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一个颀长的人影踏入，穿着白大褂，显然是这里的医生。

“醒了？”

男人走到床边，弯腰探了探她的额头，低声问：“头还痛不痛？”

晏晞摇了摇头。

少年则起身，叫了一声“爸爸”。

原来这就是他爸爸么？

晏晞睁大眼睛，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找寻着他们的相似之处。

“你叫晞晞对不对？”男人笑着说，“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也是这里的医生，你爸爸有事去忙了，晚点过来接你。”

晏晞乖巧地点点头：“哥哥已经跟我说过了。”

裴行之直起腰，看了眼床边所剩无几的输液瓶，转身叫护士过来拔针。

拔完针，他笑着又问：“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晏晞无力摇头。

裴行之重新弯腰，扶她躺下，摸了摸她细软的头发，语气温和地说：“叔叔还有病人，你乖乖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好不好？有哪里不舒服，就叫护士姐姐。”

晏晞揪住被子，没说话。

一旁，少年已经收拾好书包，打算跟着爸爸离开。

晏晞躺在床上，见他要走，忍不住轻轻叫了声：“哥哥……”

她不想一个人呆在冷冰冰的病房。

少年停下，扭脸看向她。

晏晞抿起唇，眼巴巴望着他，想挽留却又不敢开口。

裴行之也顿了顿，看见小女孩儿期盼的眼神，他有点不忍心，转头征询儿子的意见：“你在这里多陪妹妹一会儿好不好？”

少年看了看晏晞，慢半拍地点了下头。

“好好照顾妹妹，爸爸等会儿过来接你……”裴行之低头叮嘱两句，离开了病房。

少年放下书包，重新坐回病床边。

晏晞开心起来，朝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眉眼弯弯。

她问他：“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短暂的停顿。

少年干净的嗓音房间内响起，伴随着日落昏黄的光影，像指尖滑过琴键——

“裴令。”

……

那一年，裴令也才十岁。

初见算得上美好，青梅竹马的标准开场。

只是那时候，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们会走到今天这样尴尬的局面。

想到这两次碰见时他的冷淡态度，晏晞无声叹了口气，心内五味杂陈。

当初，她要是没有一时冲动跟他结婚就好了。

晏晞翻了个身，将被子往脑袋上一蒙，强迫自己入睡。

这一晚，晏晞依旧睡得很不安稳，连梦境都混乱不已。

一会儿是过去，一会儿是现在，光怪陆离的画面和混杂的声音搅得人头痛欲裂……

最后，她梦见自己和裴令在小区内相遇的事情被媒体偷拍曝光，上了热搜。

无数的追问嘲讽和谩骂铺天盖地砸落，甚至还有人扒出了他们曾经的关系。

眼见事态朝不可收拾的方向狂奔而去，晏晞终于惊醒过来。

她瞪大眼盯着天花板，缓神片刻，弄清楚现实环境，赶紧摸过了手机。

点开热搜，并没有她的影子，倒是出现了裴令的名字，只不过是关于新代言宣传的。

晏晞点进去扫了两眼，重新倒回床上，抬手搭额，松了口气。

幸好是梦。

天已经亮了，晏晞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拉开窗帘，起身进了卫生间。

……

接下来几天，晏晞基本都在家看剧本。

很快便到了进组当天，一大早，潇潇过来帮她收拾行李。

这一进组，就得在外面待上一两个月，要准备的东西很多。

“晞晞姐，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怎么没请个阿姨呀？”打包好行李箱，潇潇看了看略显冷清的别墅，忍不住好奇问。

晏晞笑了笑：“我在家住得少，暂时用不上，定期请钟点工过来打扫一下卫生就行。”

“那你一个人，晚上睡觉不会害怕么？”

“习惯就好了……”

两人边说边往楼下走，徐涉刚接完一个电话，见她们下来，问道：“都收拾好了？”

晏晞点点头：“收拾好了。”

徐涉：“走吧。”

保姆车就在别墅外等着，晏晞锁好大门，过去上了车。

秋日的阳光并不刺眼，穿过枝叶斑驳洒落，出小区的路上，晏晞靠着座椅，望向车窗外，总怀疑会不会又遇见裴令。

然而直到出了小区，也没见到他的踪影。

——或许，是她想多了，他没搬到这边？

到达剧组提前订好的酒店，差不多快中午。三人安置好行李，去片场熟悉了下环境。

徐涉没有全程跟组，和晏晞叮嘱完相关事宜，当天晚上就离开了。

第二天，剧组正式举办开机仪式。

电视剧官方微博同步公开了主要角色的定妆照——晏晞作为女三号，勉强算在其中。

程定禹和纪芍都是新晋流量，有一定的粉丝基础，定妆照一公布，相关话题很快冲上热搜，热门和官博前排几乎被两人的粉丝全盘控住，千篇一律的通稿满天飞。

不过，也有一些人注意到了排在后面的晏晞：

【演沈木樨的这个小姐姐是新人吗？颜值好高啊！】

【我一眼看过去，也觉得她最漂亮。】

【+1】

【她演过什么剧吗？有没有粉丝过来安利一下？】

……

短短一天时间，晏晞的微博就涨了不少粉，许多人在她转发的微博底下留评，超话也格外热闹。

晏晞挑出几条评论互动了一下，然后退了出来。

开机前几天，晏晞的戏份比较少，但她也没闲着，要么蹲在一旁听导演讲戏，向剧组里的前辈们学习，要么就是一个人在角落里读剧本练台词。

程定禹和纪芍比她想象中要好相处许多，整个剧组气氛和谐，除了偶尔的一些小摩擦，大体称得上其乐融融。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一月，晏晞在《金风玉露》里的戏份杀青。

杀青后，晏晞回家休息了两天。

等她稍微调整好状态，徐涉又给她安排了新的任务——去试镜一部古装言情剧的女二号。

剧名“春风不度玉门关”，是大女主题材，投资不小，女二号的角色在剧中戏份很重，人设丰满有张力，演好了很容易出彩。

试镜的时间约在上午十点。

晏晞八点起床，吃完早饭后随意化了个淡妆就出了门。

徐涉在车上等她，见她上来，目光微微一顿：“没化妆？”

晏晞调整好坐姿，抬头道：“化了一点，不明显吗？”

徐涉道：“不仔细看还真看太不出来。”

潇潇趴在座椅靠背上，看着她白皙光滑的脸，满是歆羡：“晞晞姐，你皮肤真好……”

晏晞笑了笑。

冬日天寒，空气中弥漫着稀薄的白雾，保姆车穿过繁华街道，最终停在市中心的影视公司大楼下。

三人下车往里，走到电梯口时，恰好看见电梯门在慢慢合上。

潇潇忙上前一步，按下开门键。

然而，门一开，她便看着里面的人，瞪大了眼。

“裴令？！”

听到这一声，晏晞下意识投去了目光，随后也愣怔住——

裴令竟然在里头。

男人长身玉立，轻抬眼睫，漆黑的眸子淡淡瞥向她。

晏晞：“……”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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