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意外相逢
出发前往扇香楼之前,阿枳跟冯华、罗泉先对了一遍词。待会儿去扇香楼里,阿枳以斗笠掩面,扮作由外地而来的神秘贵人,冯华则扮作本地富商,罗泉作为小厮,负责对外沟通。
即便是二百年前的今日,扇香楼仍谈不上出众,更遑论与二百年后国都金宁城的秦楼楚馆做比了。
只不过如今的金宁城还不是国都,远没有那么多新鲜玩意儿,扇香楼便成了同行里的翘楚。
外是一间二层门面,一楼搭着舞台,每晚都有不同的舞乐,花魁堪堪会在每月十五于此献艺。今日是月底,台上演的是破阵舞。
冯华的安康郡王是名武将,冯华幼年在军营里度过,看着台上的破阵舞,她冷笑:“她们也配。”
阿枳说:“你别看就是了。”
冯华被阿枳说了一句,她知道自己没法从阿枳那里讨半句好,就把怒火转到了罗泉身上。
自一进来,罗泉就在四处张望。
冯华说:“看什么看呢?不怕瞎了狗眼。”
罗泉说:“我听说扇香楼的花魁堪堪跟天上的仙女似的,怎么没见着。”
冯华嘲讽:“哟,道士还挺好色的啊。”
阿枳说:“道士分天师道和茅山宗,天师道是俗家道士,可结婚生子。”
罗泉惊讶:“你怎知贫道是天师道门中人?”
面纱后,阿枳抿唇而笑。她不止知道罗泉修的事天师道,还知道他会生一对双生子,一个女儿。
这都是过去罗霑告诉她的。
阿枳只是没想到,自己在这里,不止遇到了自己的祖先,还会遇到罗霑的祖先。
她目光也在扇香楼里扫了一圈,一楼多是没钱的文人墨客,三五人围坐在一起,掏不起酒钱,请不起姑娘作陪,便写诗聊以慰藉。二楼是雅席,席与席之间,以纱帐隔开。就在她的视线逡巡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入眼中。
面纱后,阿枳惊讶地张开红唇。
陈逢年。
他也在此。
他怎么会在此。
陈逢年的怀里趴着一个柔弱无骨的红衣女子,在她看过去的时候,那名女子的视线也正好落在她的面纱上。阿枳并不担心自己被认出,她是确定了这面纱够严实,不会被认出来才来到此地的。
她看向陈逢年,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就算是楼下香艳动人的歌舞,也丝毫吸引不了他的目光。
不看美人...那他来勾栏做什么?
阿枳实在不知道,撞见祖宗逛妓院,和被祖宗发现自己逛妓院,哪个更应该尴尬一些。
她忽然想起冯华,若被冯华看到陈逢年来逛青楼,指定要闹。为了祖宗的名誉,阿枳握着冯华胳膊,带着她转身,让她背对陈逢年的方向。
阿枳在冯华耳边小声说:“这里是用来粉饰太平的,我们在此什么也等不到。”
冯华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阿枳说:“让罗泉去找老鸨。”
罗泉穿着一身绫罗,广袖飘散,有几分道骨仙风。他拦住端着茶水在各桌前游走的龟奴,照着阿枳教过的话说:“我们公子的朋友从皇城远到而来,口味挑,你们这儿有没有新鲜点儿的。”
龟奴见罗泉一张少年似的脸,摆手说:“去去去,毛都没长齐的小伙子逛什么妓院。”
罗泉黑着脸:“我三十了。”
龟奴:“哟,没看出来你是童颜啊。”
罗泉指向阿枳的方向,说:“我们公子的朋友,身子骨单薄,常年带着病,有没有,内个一点儿的姑娘啊。”
龟奴说:“哪个一点儿啊。”
罗泉憋红了脸,在龟奴耳边说:“嫩一点的,小一点的。”
“哎哟。”龟奴也凑近了罗泉:“那来的可真是时候。今天,我们楼里刚得了一个雏儿,你们公子的朋友指定喜欢。”
罗泉说:“那太好了了,在哪儿呢?快带上来让我们见见,钱都不是问题。”
罗泉这一身装扮看上去就不是差钱之辈,龟奴说:“那哪儿能是说见就见的?小人儿跟刚从蚌身里挖出来的珍珠一样珍贵,见不得粗俗人。要想见到,得先付一锭金子。”
罗泉瞠目结舌,一锭金子?他活了三十年也没见过一锭金子。
罗泉道:“待我去跟我家公子和贵客商量商量。”
龟奴说:“席位有限,别误了时辰。”
罗泉跑去阿枳和冯华那里,将情况说明,冯华忍痛给了他一锭金子。待罗泉去办事时,她对阿枳说:“这钱算谁出的?”
阿枳轻声说:“算我出的。”
冯华咬牙道:“那可说好了,别以为你是陈郎的堂妹,就能占我郡府的便宜。”
等待罗泉时,阿枳将冯华郡府的情况问了一遍。郡府有几处闲置的地皮,因价格过高,没有人愿意租赁,那一张张契拿在手上,不仅换不了现银,还得赋地税。阿枳照着二百年后金宁城内的格局,指点冯华开对应的商铺,再雇人经营打点。
她其实自己也没什么赚钱的法子,以前,她从不用想这些事。她手里有的地皮,都是交给罗霑去打点的,她只是依样画瓢,就算无法营收,也不至于亏损。
“陈枳。”冯华从心底发出感慨:“还好你是陈郎的堂妹,要不然你若看上陈郎,我如何抢得过你。”
阿枳淡然道:“你不用担心这些,过段时日我要回家了。”
冯华错愕:“怎么这么突然?你跟陈郎说过了吗?”
阿枳见罗泉领着龟奴朝他们走来,她匆促地说:“说过了。”
龟奴领着他们穿过后院的长廊,来到水阁,只见龟奴转动水阁中央的机关花瓶,地板从两旁自动打开,刺目的光从地板底下的空间照射出来。
龟奴道:“我们的宝贝儿都在这儿,几位贵人随我前来。”
三人跟着龟奴,沿楼梯下去。
水阁之下,别有洞天。纵使阿枳作为二百年后的公主,也要赞叹这个地下庭院的巧夺天工。
这里所有的桥、路、亭台都由汉白玉铸成,水源环绕,雾气腾腾,视野所及都是白色。数百只挂壁火烛照明,烛光反射在白玉壁上,整个空间仿若半透明般。
冯华说:“这破青楼竟然比我郡府还奢华...”
阿枳此刻则是庆幸早晨她拦住了陈逢年,没有让他来此处。
此处机密且封闭,他来若是无功而返还好说,若他发现此处,只要有人在外面将机关锁紧,他便成了困兽。
冯华给罗泉使了个眼色,罗泉问那龟奴:“人呢?”
龟奴说:“拍卖还没开始,满席了,小雏鸟儿才会被送来。”
在等待开始变得焦灼之际,陆续有人前来,不多时,这个地下庭院已经聚集了十七人。除了阿枳跟冯华,剩余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冯华看着那些张脸,胃里一阵恶心。阿枳不是此地人,不认识这些人,可冯华认识,他们当中,不少都金宁和旁边郡县的达官显贵。
这时,一阵仙音传来,两个魁梧的男人自黑暗里抬出一名女童。
东乡浴肆张婆的孙女儿芳儿,坐在那两个男人手臂上。她的身体上至披了件薄纱,就像一块木板蒙了快白布,但底下却响起了沸腾的赞叹声。
任何人听到这些赞叹声,都恨不得将这里的男人千刀万剐,割了他们作孽的东西塞进他们的嘴里。
罗泉默默闭上眼,默念了一段咒,冯华按捺不住要冲上去揍那群男人,阿枳捏住她的手心。
“冯华,不要冲动。”
她平静的声音听上去多少有些残忍。
鸨母姗姗来迟,她自罚了杯酒,对底下的客人说道:“各位贵人,这是我们扇香楼今天新来的仙娘子。咱们按老规矩,出价高者,得仙娘子初血。”
阿枳三人有备而来,一直出到最后一轮,高达四十金,已经能买下一座扇香楼了。
原本,冯华还心疼金子,但看到芳儿后,只想带她走,出多少金子也得带她离开这个魔窟。
其它的男人竞价失败,吵闹着散去。阿枳三人留在这里,鸨母上前来问询:“不知贵人们是要带仙娘子回自己府邸,还是打算在扇香楼里过夜?若是在扇香楼里,不知贵人们可有偏好的器具?”
冯华冷冷道:“回府。”
老鸨命龟奴拿来一块巨大的红布,芳儿被裹紧那块红布里,用绸子缠起来,她不折腾,谁也认不出那里裹着个孩子。
他们是被老鸨和龟奴领着,从后门送出扇香楼的。
罗泉扛着芳儿,三人穿过一个巷口,回到马车上,冯华立即解开芳儿身上缠着的布。
阿枳摘掉斗笠,她的唇也在抖。
芳儿却一看到阿枳的脸,大叫起来:“你们是大骗子!”
冯华立马捂住芳儿的嘴:“小姑奶奶,我们是来救你的。”
谁料芳儿张口咬住她的手心,尖利的牙齿渗进冯华的肉里,冯华被迫松了手,芳儿朝着阿枳大喊:“就是你!你这个坏女人不让我享福!挡我的富贵路!”
阿枳原以为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是最诡异之事了,但没想到比起这些玄门异象,人性才是最诡异的。
她不知道一个孩子为什么能说出来这种话。
芳儿挣扎着从车上跳下去,罗泉只听到了争吵,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停下马,愣在外面。冯华撩开车帘要去追,身后却传来阿枳冷淡的声音:“她咎由自取。”
冯华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阿枳:“你疯了?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阿枳原以为芳儿被送去扇香楼,是自己当初那句话造的孽。
可现在看来,就算自己不曾出现,只要她脑海里有着这种想法,还是会走到这一步。
人的命运,早在开始的那刻就写下了结局。
冯华出生在一个忠勇之门,所以她赤城、血性。
芳儿出生在低俗市井之中,所以她愚昧、贪婪。
而她出生在一个血肉相残的家族里,注定冷血无情。
芳儿身体轻快,她拼命地往扇香楼的方向跑着,罗泉驾着马车来追,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芳儿只能越来越快地跑着。
前方路口听着一顶轿子,一个穿着月色华服的男子刚踏入轿子里,芳儿认得他,那时刚刚出价第二高的人,如果不是那个女人从中作梗,今晚这个人将给她荣华富贵。
她直接跪在轿子前,哭道:“大爷救我!”
一只保养得当的手撩开帘子,谪仙似的男子对芳儿微笑:“进来跟我说说,谁欺负你了?”
眼看芳儿上了轿子,罗泉直接从马上跳下来,冲了上去。
冯华被这穷酸道士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得六神无主,无措地求助阿枳:“现在怎么办?”
阿枳问:“你能打得过他们吗?”
冯华瞧了眼对方的人手。
四人,八尺身高,持刀,嗯,罗泉正在被他们合体痛揍,嘴里还念着:“禽兽,你们不得好死。”
冯华怂了。
“我是练过武,但学艺不精。”
阿枳冷淡道:“那我爱莫能助了。”
冯华道:“我是金宁郡主,金宁没人比我地位更高。”
眼看她要下车,阿枳厉声道:“回来!”
冯华被她声音里的寒气给震慑住了。
阿枳压低声音:“你在车里不要露面,也不要透露你的身份。”
冯华想问她有什么打算,阿枳已经跳下了车。
夜晚里,除了扇香楼,其它的地方都宵禁了,街上很黑,她不惧那黑,也不惧那危险。
终不过一死,她在此处死了,也会在二百年后活过来。所以阿枳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不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