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承谙
他们?他们是谁?谁敢砸皇后娘娘的宴会?
兰时在太子殿下脸上看不出究竟,转头去寻常保,才发现太子殿下是孤身一人。
“在寻什么?”太子殿下将兰时的头摆正。
继而自然而然地带着兰时朝太液池另一侧走,“走吧,先回东宫。”
仁明殿此刻应当还未稳当下来那些个不尽不实的污言秽语,太子不想让兰时听见。
若她听见有人这样评论她的父兄,肯定会难过。
他与皇后,包括兰时远在北境的兄长们,这些年来一直都将兰时保护地极好。
太子殿下目光落在兰时身上,坦荡骄傲的姜兰时,就尽管觉着这世上的小娘子都温柔可人便够了。
“殿下,砚书姑姑说会给我做花炊鹌子和奶房玉蕊羹吃,而且我想去仁明殿看看出了什么状况。”
今天的赏花宴,请了几乎所有的命妇与高门嫡女。
若是出了问题,她得帮着姑母一同处理此事。
“那便去东宫吃,我将常保留下了,会帮母后处理,也会好生送他们回去。”
送回去?
兰时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太子殿下,“殿下,您知道今天的赏花宴是——”
用来给您相看太子妃的吧?
太子殿下点头。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大凉虽说守礼,但并不严禁男女同席,太子殿下现下应当在那赏花宴上啊。
上一世他就在那赏花宴上,顺从地许了她太子妃之位。
今生——
兰时艰难地猜测,“是你砸了赏花宴?”
“不是。”太子殿下拂开了挡在兰时前头的花枝,有花瓣随着花枝晃动落到兰时发上。
太子殿下的视线,随着那花瓣一同落到兰时身上,亲眼看着兰时松了口气。
然后,太子殿下慢条斯理地纠正,“我并未动手。”
兰时呼出来的这口气卡在了半空中。
什么叫做未动手?
“殿下!那是一院子小娘子,您还想动手?而且您未动手这事。”
有什么可解释和骄傲的!
后半句兰时并未说出口,但太子殿下心领神会。
兰时这下也不急着回仁明殿了,太子殿下的烂摊子,她可没法收。
“您又吹毛求疵了吧!”兰时忍不住往前凑了半步,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子殿下。
好像要从太子殿下的眼睛里盯出个答案来。
她不相信今天这种分量的宴会,会有小娘子故意失仪。
她从前随着二公主参加过许多这样的宴会,席上的小娘子们从头发丝精致到鞋面上的缀珠,连笑容都恨不得拿尺子比着量好才肯扯开一个弧度。
所以肯定是太子殿下挑剔了。
太子殿下的挑剔,就好像是胎里带出来的。
兰时还记得,从前二公主来寻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嫌弃二公主行礼不规范,命宫人在一旁盯着二公主行了一个多时辰的礼。
而二公主当时不过是弯腰的幅度小了些。
这事导致二公主都嫁人多少年了,见着殿下还会下意识地板正挺直。
连同父的亲兄妹,太子殿下都那般严苛,更何况是满殿与他毫无关系的小娘子了。
所以她前世得知太子殿下另有心上人的时候,才连问都不敢问。
究竟谁能让吹毛求疵的太子殿下青眼呢?
兰时的目光澄澈,太子殿下却受不了被她这样注视。
他轻咳了一声,先移开视线,转移话题道:“看路。”
太子殿下不愿说,兰时也很识趣地不再问,横竖如今只是相看,等正式甄选,还是会将这些小娘子再请进宫来。
“殿下,您是选妇,不是择臣,不必太过苛责。”
不是谁都如她一样,宁愿捧出兵权来嫁他的,也不是谁都能面对太子殿下的冷脸还勇往直前的。
“反正太子妃日后都是生活在宫里,规矩礼仪可在日后慢慢学,不打紧的。”
兰时神色如常,说得很诚恳。
太子殿下情绪,却随着兰时的话迅速冷却下来。
未出阁的小娘子,坦然地劝他选妇?坦然地谈论他的太子妃?
太子殿下陡然发现,兰时,把自己排除在那个范围之外了。
她不想做他的太子妃。
太子殿下隐隐地有些抵触这个答案。
便是天下儿郎摞起来与他站在一起,姜兰时也该知道怎么选择。
他本想问,你为何不在?
可这句话直到二人到了东宫院内,宫人们摆好饭,太子殿下也没问出口。
太子殿下在仁明殿动了气,直接出来寻兰时,也还未曾用膳,可他心里装着事,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看着兰时自自在在吃,半点拘束的感觉都没有,太子更烦躁。
梦里这事,还有应验一半这一说?
他又没法求证,索性也举筷子吃,兰时夹哪道,他便夹哪道,凭什么他现在心事满腹,某些人却可以吃得这么开心。
仁明殿这边,与初时的言笑晏晏大相径庭。
满座命妇,并跪在堂下的各家女儿,噤若寒蝉。
听太子身旁的内侍官常保,没半点情绪起伏地陈述来龙去脉。
在场诸位命妇,如今还能稳住心绪的,都是未被内侍官点到自家女儿姓名。
至于那些被点到姓名的,多年的体面气度,此时通通派不上用场了,偷偷窥探上座皇后娘娘的脸色。
心底也忍不住怪自己的女儿,非议谁不好非议姜兰时,那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
其中也有冷静的,不住地盘算着以自家夫君和家族的势力能够扛下皇后娘娘几分怒火,能不能保自家女儿无虞,毕竟此事可大可小。
皇后娘娘是出了名的端庄贤淑,可那都是做给天下看的,她很多事都不在意,也并不干涉计较,可这并不表示,捅到她面前的事也可以轻轻揭过。
常保回禀完毕,退到一边。
皇后适时拍了一把身侧的几案,刻意收敛了力道,力气不重,声音却大,在安静的宫殿内如重锤敲在殿内每一个人身上。
霎时,殿内乌泱泱跪了一地。
皇后娘娘刻意顿了一刻钟,才开口道:“既然太子有所决断,那本宫也不好驳了他,常保,便按太子说得去做。”
闻言,诸位命妇都不由得心下一沉,按太子说得做,那便是不预备大事化小了。
“本宫只一句,卫国公府如今人口凋零,是为了大凉,本宫以后不想再听到如今日这般的言论。”
说完一挥手,砚书与常保恭敬但冷漠地送在殿内的夫人们离开,才踏出门时,又听得皇后娘娘说道:“文夫人暂且留步。”
方才一直隐在人群中想在悄悄扶着女儿离开的文夫人,面色苍白,无力地抓住身后的案几上的小绣屏。
待大殿上退得只剩她母女二人在场,皇后娘娘不屑于为难他们,开门见山,“是本宫加了你文家在册,你家今日才有这个入宫的机会,并非是太子惦念外家。”
对这样拎不清还口无遮拦的人间,皇后是连多一眼都懒得看的,但今日若是不说明白,恐怕他们也并不会彻底死心,。
反倒带累太子。
“你文家说起来是太子外家,可这些年来,他登过几次文府的门?还不明白吗?莫要做什么不切实际的梦了,本宫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太子绝不会选文家女儿入东宫。”
说完便命人将这母女二人拖了出去。
行至仁明殿门口时,正巧碰见自东宫用完饭回来的兰时。
兰时瞧着文家母女被人拖行,狼狈不堪的模样,不由得蹙了蹙眉。
思虑片刻,还是朝着为首的平翎姑姑说道:“若无重大罪责,官家女眷,还是给些体面。”
此处距离宫门还有好一段路,若是真的这般拖行出去,那文家人在前朝再难抬起头来不说,这文家女儿怕是没法再议亲来。
“不用你假好心。”文馨宁此时最不愿见的人,便是姜兰时,也最不希望得到她的施舍。
兰时脸一板,“谁要同情你了,若不是你家与太子殿下沾亲带故,今日又是从仁明殿走出去的,便是你全家都横尸郊野,我也不会多看一眼。”
以怨报德,不识好歹。
但还是示意平翎,不必苛责。
兰时抱着自己的绢布,朝殿内走去。
此刻北境军中,
盛暑天里的定州城,如正开锅的蒸笼,被抽掉了笼中所有的水汽,只剩干热。
热气一浪一浪地打过来,烤得替兰时送信的信鸽,半生不熟地缩在军帐门口,有人掀帘而过,带起一阵风时,它才如同活物一般,扑腾下翅膀。
被一双布满厚茧的大手给捞进了军帐里。
“你说说你,跟个鸟儿置什么气,它又不会说话。”
卫国公姜承铮中气十足,声音洪亮,震得他手心里的信鸽,扑扇着翅膀飞出去两步,乖乖落到沙盘前那人的脚边。
亲昵地蹭那人的鞋面。
卫国公取了一旁架子上的巾帕,随意在脸上一抹,那巾帕瞬间染黑,这卫国公也未见白净几分。
“阿宛的信,都是半月前的了。”
沙盘前那人一开口,便让人有冰雪消融之感,声如冠珠。
再仔细瞧过去,此人与兰时在面容上有六分相似,只是比兰时更加英气坚毅。
头发一丝不苟地扎进白玉冠里,雪色绸衣外松松垮垮地罩一件藏青色的外衫。
威猛挺拔,一身黑甲胄的姜元帅站在他身侧,衬得他更加苍白羸弱。
此人便是,兰时时常念着的姜家五郎,姜承谙。
五郎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小旗,他视线并未从沙盘上移开,一心二用地同他大哥讲:“兰时来信,想来北境,共御外辱。”
作者有话要说:请记住,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