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权书迟的灵位在皇帝寝宫,池舒的灵位在阮骁冀的荷花池。
而阮湘禾什么都没有。
阮骁冀的身形俊美高大,比阮湘文与他大了五岁,却颇为稳重。
就是在骑射上都要优胜于阮湘文。
当他意气风发的拎着猎物走回来时,重重扔下,然后对皇后说,“皇嫂,臣弟先去换件衣裳。”
碍眼的阮骁冀走了,这里就只剩下阮湘禾母子三人。
皇后的心思深沉,既不甘于自己儿子平庸,也妒恨阮骁冀的鸠占鹊巢。
她只能咬咬牙,装作面目平和的不在乎。
然后被阮湘禾拍了拍手背,“母后,您别忧心。”
自己的大儿子懂什么呢?
皇后只是象征性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小儿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走过来。
“母后,皇姐。”阮湘文向他们打了声招呼,因为动作而燥热的面颊透着些许绯红,冲淡了些他身上的深沉内敛。
也许是此时,皇后才隐约觉得异常。
再看了看身着素色坐在一旁的阮湘禾,她竟觉得,阮湘禾比阮湘文还要像阮湘文。
“小禾。”皇后开口问阮湘禾试图打散自己的荒唐想法,“最近见过驸马没有?”
阮湘禾点了点,“见过了。”
他每天都能看见权书迟,用视线注视着她在驸马人选中置身事外,也护送她的安全。
皇后松了一口气,“既然你见过了,也应该知道,母后已经定了。再有几天就让驸马的事情定下来。”
阮湘禾:“嗯。”
是要定下来,否则夜长梦多。
“母后和杳杳谈过了,到时候测字对八字都交给国师。”
“……”然而这一次阮湘禾没有那么痛快的回答。
皇后还没有注意到异常,反而是阮湘文因为有上次的经验,紧紧盯着阮湘禾。
于是他就真的发现阮湘禾的不对劲。
这一次阮湘禾再一次捏紧拳头,黛青色的血管凸起,忍耐克制到极点。
他连忙伸手按住阮湘禾,悄声说,“皇姐,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皇后也因为阮湘文的话而定下话音,担心的用手背贴在阮湘禾的额头。
但温度没有多么灼热。
“…小禾,你是不是不满意驸马?”阮湘禾的态度很难不让皇后有这样的怀疑。
于是他正对上阮湘禾猩红的眼睛,那里面的偏执阴暗像是漩涡,差一点就让皇后窒息。
“不,我满意驸马。她是最合我心意的。”
“那你是怎么了?要知道杳杳是我们自己人,也只有她母后和你弟弟才放心——”
“可驸马不是她。”
阮湘禾突然用嘶哑的嗓音打断皇后的话,就像是晴空中突然出现的闪电,将平静打破。
驸马从来不是燕杳杳,阮湘禾的驸马从来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权书迟。
权书迟死后第五年。
对于其他人来说,五年是飞快的,甚至来不及让他们完成前一年许下的期许愿望。
可对于阮湘禾来说,五年是种折磨。
这五年,冬日已经开始下起了小雪,寒冷的气温渐渐恢复。
同时也是权书迟的记忆在人们心中渐渐忘却。
可这些记忆在别人的脑海消失,却在阮湘禾的脑海中更加清晰。
清晰到他记得每一个场景下权书迟的小动作。
只是可惜,这五年权书迟还是没有来他的梦里一次。
李嬷嬷的腿脚已经不足以支撑她每日进宫去为权书迟上香祭拜。
所以阮湘禾也已经很久没有“权书迟”的消息了。
以前他还能当作权书迟是被皇帝关在宫里,他能知道每日她吃得是什么,再用上一样的菜式。
现在空荡荡的房间,和空荡荡的心让他不知所措。
要他做些什么才能排解这份寂寞,填补这份空荡呢?
总不能去阮骁冀那里抢走属于“池舒”的灵位吧?
可阮湘禾不认识池舒,他认识,并疯狂想念的只有权书迟。
是他的驸马权书迟,是他的权书迟。
皇帝也很久不再理会他,同他说起权书迟的人又少了一个。
公主府很大,是建在当初那座废墟的上面的。
阮湘禾总是想,如果权书迟恨他就好了,这样她一定能化成厉鬼来找他。
他不介意她是什么样子,他只是想要再见她一次。
可是五年都过去了,这地方没有半点的灵异轶事。
就连心来的小奴婢都会感慨,当初那么惨烈离世的驸马,竟然这般甘心。
是不是真的被大火烧得连灵魂也成了灰烬。
阮湘禾不信,并且狠狠打了那个婢女。
后来婢女的尸首就放在柴房,从那之后,就是打趣打趣权书迟的都没有了。
他们都以为阮湘禾厌恶恨极权书迟,厌恶恨到连她的名字也不想听到。
所以他们都小心翼翼,所以他们都缄口不言。
可只有燕杳杳知道,现在这个男人在疯狂想要一个人来和他说说权书迟。
他想要知道权书迟的事情,不会放过一丝一毫。
而这一丝一毫,就足够他能安睡一夜,通过这一分一毫构筑一个关于权书迟的梦境。
同时也验证了燕杳杳的想法,阮湘禾在乎一个东西就会疯魔。
现在他已经疯魔了。
他的魔障就是权书迟。
因为她发现阮湘禾开始出击,他在调查以前的事情。
仿佛是要从曾经的事件中剥离出权书迟的影子,他甚至开始记录权书迟说过的每一句话。
一字一句,都被他写了千百遍。
第一年,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似乎喜欢权书迟。
第二年,他清楚自己在乎权书迟。
第三年,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爱权书迟。
第四年,他了解自己不能失去权书迟。
现在第五年,错失的爱来得汹涌而又狰狞,带着扭曲的面貌,疯狂的席卷着稍晚一些来的爱潮。
燕杳杳可以肯定,最迟第六年,照着阮湘禾现在发疯的样子,一切都真相大白,自己是没有好下场的。
不仅仅是为了曾经阮湘禾被辜负的情感,还有权书迟被辜负的情感。
阮湘禾会优先为权书迟报仇,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就是这么可怕,就是这么扭曲。
燕杳杳从一开始就能猜测到,阮湘禾是个疯子。
今夜有雾气,阮湘禾从一些老臣口中听到了些关于池家的旧事。
池家在外只有大公子与二公子。
大公子池砚天资卓然,君子朗朗,二公子池枝早夭。
兴许是池夫人生完大公子落下病症,所以二公子才会身体单薄。
后来又有传言说他们还有个女娃,只是担心会像二儿子一样不长命就一直藏着,忌讳着见人而缩短命数。
但具体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毕竟他们谁也没有见过这个女娃。
可他们不确信,阮湘禾是相信的。
那个女娃就是权书迟,即是池舒。
从在阮骁冀那里得知的消息真真实实的敲定,阮湘禾心中染上一分甜蜜。
他离权书迟又近了一步。
这种甜蜜从心脏席卷开来,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
让他身体酥麻,欲罢不能。
于是带着今天的好心情,他推开房间的门。
房间黑漆漆一片,没有掌灯。
但月光还是透过窗纸在适应黑暗后,照亮了房中的一切。
阮湘禾想要去点亮灯火,却听到细小的声音在房中发出。
随着这种异动,阮湘禾还听到了浅淡的呼吸声。
这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在。
阮湘禾警惕起来,可没等他采取行动,鼻腔就钻入新雪的檀香味。
不浓,却足以拉扯阮湘禾的神经。
在得到佛珠后,权书迟似乎就喜欢上了佛经与檀木。
她的身上总是带着浅浅的檀香,这种檀香在新雪之后更加空灵,沁人心脾。
即便是当时厌烦她的自己,也会偷偷的呼吸一口。
由着这种气味在肺腑里打转。
阮湘禾僵直身体,他的后背升起一层鸡皮疙瘩。
不是因为害怕,反而是因为兴奋。
他以为权书迟终于来找他了,在死后的第五年。
他缓慢向气味发出的地方靠近,然后看见在黑暗中有些刺目显眼的霜白色。
阮湘禾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就为了这个身影。
这个身影穿着霜白色,静静站立在床边,她的手指苍白而又纤细,还在漫不经心的拨弄佛珠。
是她,是她,他的驸马。
权书迟真的来见他了。
灭顶的快意让阮湘禾的头皮发麻,他恨不得冲上去就抱住权书迟。
可他还是手足无措,甚至热泪盈眶起来。
“迟迟…”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难听,这些年他不再装作女子说话,却因为以前要装作女子的嗓音而破坏了声带。
刚出声他就怕自己吓走他的迟迟。
可是没有。
权书迟并没有退缩,甚至在向他招手。
阮湘禾喉咙哽咽,这才终于控制不住的上前抱住权书迟。
怀中的身体和他想象的一样,带着凉意,填补心中的空缺。
阮湘禾模糊的视线,也不需要再看别的东西。
然后他觉察他的迟迟的手在抚摸他,渐渐伸进他的胸膛。
阮湘禾的目光痴迷而失控。
满脑子都是他的驸马,他的迟迟想要他。
他想要给予热烈的回应,但在伸手扣住迟迟的脖颈落下亲吻之前猛然清醒。
他大力的推开面前的人,身体颤抖,“你是谁。”
一字一顿,这一次他的颤抖不是因为失而复得,而是愤怒以及痛恨。
这个不知是谁的人骗了他,不仅骗了他,还恶心的伪装成他的迟迟。
权书迟自身带着一种气场,就像李嬷嬷说的,权书迟的气势让人忽略她的长相。
这种过分的气场,让权书迟的身份没有人怀疑过,自然而然的也保护着阮湘禾。
同理,这种气场也在权书迟根本没有细细伪装之下起大作用。
所以,权书迟从来不会贴喉结这种东西。
而阮湘禾刚刚竟然摸到在“迟迟”的脖颈有突出的喉结。
所以这根本就是不是他的迟迟,不是他的驸马。
这是个冒牌货!
“哪里来的脏东西,竟然有胆子伪装本宫的驸马!你怎么配!”阮湘禾忽的用力将人提起来,凑到近处窗户那里还有些光芒。
借着这微弱的光,阮湘禾认出了这个冒牌货。
“是你!”他咬牙切齿,甚至拎着对方衣领的手上移到对方脖颈,死死的捏住。
燕杳杳呼吸薄弱,本能开始挣扎。
她拳打脚踢,试图让阮湘禾放手,得到呼吸的机会。
也许人濒死的潜能是无限的,燕杳杳忽然死死咬住阮湘禾的手。
咬的她的牙齿发酸,咬的阮湘禾手背鲜血淋漓。
阮湘禾终于放了燕杳杳呼吸,于是燕杳杳就像是渴水的鱼拼命的呼吸。
她边呼吸边不住咳嗽。
姿态狼狈又难看至极。
等她终于呼吸顺畅了,力气却好像被全部抽走,只能瘫坐在地面上,仰头看着阮湘禾。
样式的角度里,阮湘禾的脸庞在隐约清寒的月光中显得格外狰狞扭曲,像是索命的恶鬼,死死盯着燕杳杳,下一刻就要送她进油锅。
曾经的阮湘禾从来就没有这种状态,但燕杳杳一直都知道他是这种人。
忽的燕杳杳想要发笑,她的确也笑出声。
笑声越来越大,伴随她呼吸不畅的咳嗽,显得癫狂。
而阮湘禾仍旧保持那种姿态,像是一匹饿狼,死死盯住猎物的脖颈,一动不动。
而燕杳杳笑够了,才带着讥诮说,“阮湘禾,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是个情种,特别深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