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裴大哥？裴念之？”

恐慌攫住她的心，林依依又唤上两声，却没等来青年的应答。

风声沙沙作响，黑暗恍似毒蛇，自背后缠绕上她的身躯，一点点勒紧咽喉，吐着嘶嘶作响的信子将她拖入深渊。

意识中，背后那株桃花树向四周愈加延展开去，婆娑树影仿佛一只宽大的手掌，将她整个人蒙入其中。

林依依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便是这个时候，食指上小口缓慢地一开一合，有声音沿着脊椎一路攀爬至大脑，幽幽道：

“姐姐，不向后看看吗？”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凎！做不了缩头乌龟就迎难而上，谁怕谁啊？

林依依咽口唾沫，僵硬地转过身，却见一个七八岁的女童立在三步远的地方，对着她咧开嘴，咯咯道：“姐姐，你看我熟悉吗？”

林依依欲哭无泪，声音都在发抖：“挺熟的。”

确实挺熟的，本来先前就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孩了，离得这般近，看清她的面容后，她才想起自己在哪见过她。

犹记客栈庭院里，青年弯腰将糖人递给女童的温馨一幕还历历在目。后来在路口女童撞上她，现在想想，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她将阴煞之气染到了她身上。

裴念之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可为什么？

女童没给她深入思考的机会，黑暗正在她脚下慢慢铺开。笑意于稚嫩的面孔上寸寸崩裂，天真的瞳孔里淬上毒，她桀桀阴森道：“应该熟悉的，杀了我的不正是你们林家吗？你可知道，你脚下踩的正是我的尸骨？”

闻言，林依依脚底顿时一烫。

眼瞅女童就要变异，她脑子飞速运转，往前跃上一大步，两手“啪叽”拍上女童的脸颊，将她死人般僵硬的颊肉挤到一起。

打断施法！

在女童的猝不及防中，她将脸贴近，扯扯唇角：“说什么尸不尸骨的，咱不能迷信知道吗？”

指尖被冻得彻骨，仿佛她抚上的是一坨冰块，森森寒气刺入骨髓，后背衣衫被冷汗尽数湿透，林依依一口气将剩下的话迅速说完：“而且你是谁家孩子，这么晚还在外面，万一被坏人拐跑了怎么办？”

女童面目一僵，没想到如今这地步了少女竟还敢不知死活地挑衅，她仰天发出尖啸：“林依依——！”

“闭嘴！”林依依耳朵被震得嗡嗡响，她大喝一声。女童随之一滞，下一秒只见少女眉眼弯弯：“乖，叫姐姐。”

话音刚落，在女童尚且呆滞的时候，她脚后跟绷紧，跟只麂子似的往后灵敏一蹦，拉开和女童的距离。与此同时，林依依从怀里掏出孟窕给的符纸，迅速撕碎。

做完这一切后，她一边头也不回地朝后飞奔，一边在心里不断祈祷男女主快点来。

再次被愚弄，女童怒不可遏：“找死！”她身下的黑暗“唰”地扩张，瞬间将人拢入其中。

脚下凝涩，林依依低头看去，只见黑暗刹那间化作一张狰狞的巨口。一句“卧——”还没出口，她便被巨口吞了进去。

所有一切发生在数秒之内，待到黑暗褪去，荒凉的小院里空空荡荡，无论女童还是林依依都消失不见，唯余桃花树哗哗作响，就像正拍着枝丫讥笑，笑少女的徒劳无功。

徐徐和风推着云走，云层变薄之后，斑驳的月光静静飘落。

有银铃自动，一疾一徐地摇晃，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某一隅，青年微仰着脸，凸起的喉结倒映着泠泠天光，似一方染上霜雪的玉。月华将他的眼眸分成两半，一半是通透的琉璃色，另一半则是幽邃的深黑。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缓缓阖目，长长吐出一口气。银铃不再摇晃，半晌，他从齿间道出六个字：“尘归尘，土归土。”

而他的心也再度归于平静。

漠然地最后看一眼少女消失的地方，裴念之施施然转身，漫不经心地想着回去之后如何同孟窕和祁青霄二人说明。

是了，便道林小姐不慎遇妖邪丧命吧。

他挑起唇，衣摆微动，然还没踏出一步，那本该探不出任何生机的地方募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风旋。

裴念之一顿。

林依依能感受到自己在下坠，很快落地，脚下软绵绵地触到一堆肉块。定睛一看，却是男男女女十几个头颅和各自的四肢分散堆叠在一起，几乎分不明谁是谁的。

她猛地闭上眼，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涌，险些直接吐出来，然而那血腥的画面怎么也挥之不去。

“嗬嗬嗬...”女童的笑声回荡在这片空间，一声叠着一声，宛如指甲尖刮玻璃的那种声音，刺入脑海不断搅动：

“林依依，那都是你林家的人呐，你竟不舍得看他们一眼吗？让我想想，你令我废了如此大的力气，怎么能那么简单杀了你呢？”

那声音猝然贴到耳后根：“不如让你林家人带你一起下地狱如何？”

一只断手突然翻转过来抓住脚踝，林依依被吓得尖叫。

女童听见尖叫，愈发乐不可支，刺耳尖利的笑声肆意回荡：“你死了，林家就全没了，接下来杀谁好呢？对了，外面那些人，眼睁睁看着我受尽折磨却从未帮过我的那群村民，让他们也尝尝林家人的滋味吧！嗬嗬嗬！”

她疯了！林依依踩下一只手，另一只紧跟上抓住她的衣服，还有流着浆水的脑袋盯着她，试图咬下她的咽喉。

它们要将她身上的血肉一块块撕扯下来，直至她血尽人亡！

林依依深吸口气，道：“系统！”

女童声音一停：“怎么？你还希望有人来救你吗？没有人能破开我的阵法，就算和你同行的那两个男女也做不到，你就给我烂在这里吧！”

她没提裴念之。

林依依没理她，吸吸鼻子，可怜兮兮道：“系统大大，救命。”

她一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四好青年，真的要哭了。

良久，脑海深处恍惚间传来一声电子音的叹息，随后一句话让林依依眼睛亮起来：

【滴，即将接管宿主身体，开启自动御敌模式】

下一秒，身体仿佛不是自己了似的，一个脑袋飞过来，她手臂一横，转瞬间便将那脑袋击碎。

骨壳碎片连带着脑浆沾了满手，林依依一阵恶心，然而没那么简单结束，她就像被大佬操纵的游戏人物，以纯粹的武力和难以置信的速度一个接一个地击碎小怪。

很快，地上尸骸一片，林依依连连在心底对他们道歉。

女童没想到少女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强悍，凄厉道：“你，你是谁？你不是林依——！”

一句话还没说完，少女脚下一蹬，刹那逼近眼前，将隐身于阵法中的她跟拎小鸡仔似的一把揪出来。

林依依的眸子空洞，一只手遏制住女童，另一只手上闪耀着强烈的白光，白光中夹杂着一连串的电火花让女童灵魂发麻，她看见少女嘴唇机械开合：“锁定目标，即将进行清除。”

攻守位置转换，有生命危机的反而变成了她。

女童发出难以想象的尖声喊叫，这一声蕴含着她转生为厉鬼后的全部阴煞之气，直攻对方神魂。

少女闷哼一声，动作一顿。

就是这个时候！女童看准机会，翻身逃脱，对着某个方向厉声道：“桃夭，救我！“

谁能想到，刚刚叫救命的是对方，现在叫救命则变成了她。

一根桃枝倏地破空而来，顺势卷起女童的腰身向后疾驰而去。被桃枝救走之时，女童仍怨毒地盯着林依依，吼道：“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没多久，她的身影便消失了，只留下这片黑暗空间。

少女捂着胸//口，机械自眼中慢慢褪去，黑眸中渐渐浮上来难言的疲惫。

她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追对方。

林依依倒吸口凉气，浑身上下跟被车碾过一样，抬手都费劲。幸而女童离开后周围的尸骸不再有反应，不然她真的搞不好要丧命于此了。

这时系统的声音再度响起：

【自动御敌模式结束】

【自动御敌模式有隐患，宿主之后一个月将陷入虚弱状态】

末了，它又接上一句：

【宿主肌体并非无损状态，若多次经历类似事件将导致宿主肌体提前损坏，届时宿主将成为游魂，而游魂不出三日便会消散于此世间，请宿主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嗯，”林依依道谢：“谢谢你，系统。”

系统：【即将解除阵法】

黑暗自头顶破开一条细缝，月华自缝隙中流淌进来，洒在林依依的脸上，在周围黑幕慢慢消去的同时，她问道：“系统，裴念之他...”

她抿唇，想了想，最后还是兴致寥寥道：“算了，没事。”

裴念之明明知道女童是阴魅，或许也知道女童在她身上下了阴煞之气，却什么都不说。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林依依不明白，但也不需要明白。左右她只要帮裴念之避免碰到原文中那些糟糕的事，再帮他挣得女主芳心就好了。

等到一切结束，她便会离开，而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也许压根不会记得她的存在。

她只是一个外来者。

但是...

林依依拍拍自己的脸，努力振作起精神。她看着黑暗消弭，看着微风穿透进来拂动鬓角的碎发，喃喃道：“总有种网恋奔现的破灭感啊...”

再次踩到地上，林依依狠狠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距她被女童拖入阵法过去不出片刻。

这会儿桃花树倒是没了动静。

“系统，能帮我显示裴念之的位置吗？”林依依在心里默道。

一幅画面虚空浮现在眼前。

青年站在檐下，面孔一半掩在阴影里，他捻动念珠，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突然出现的她。

好家伙，她搁那边生死时速，他在这最佳观影席看戏呢？

若是之前注意到青年的目光她只会觉得他在试探，但现在怎么瞧都让人有种不怀好意的晦暗感。

圣父不是圣父。

至于是什么，这得她以后慢慢摸索。

道阻且长啊

林依依对自己嘀咕两句“我不生气”，随后她装作完全没发现裴念之的样子，在小院里背着手晃悠，一边晃悠一边高声喊道：“裴大哥？裴大哥，你在哪呀？”

跟找玩捉迷藏的小孩一样。

目睹少女劣质的作戏，裴念之手中动作停下，忽轻笑出声。这一笑让林依依顺理成章地看向他的方向，貌似惊喜道：“呀，裴大哥你怎么在这呢？我找了你好久。”

她朝他奔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她没被厉鬼拖走，而他也没有抛下她独自一人。

裴念之愈发看不懂了。

不只是看不出她皮子下的真实身份，更看不懂她本身。

当真会有人能做到这样吗？

不恨、不怨，就像无论遇到何事，她都能守住那一隅之地的纯净，有如路边盛放的橙花，即使普通渺小亦可独秀，不知不觉中便叫人沦陷于其濯濯之华，熠熠之姿。

林依依没走两步，另一侧的桃花树猝然有了动静。

它的枝丫抖动，树干像有一只手掏进去，而后往两边撑开。树身尽数向两侧挤压，粗壮的树根蠕动着往上攀结缠绕，形成一个门的形状。

桃花树前，出现了一扇树门，在邀请他们进去。

林依依惊异：“裴大哥，快看！”

裴念之却没看那边，他心中有惑急需解答：“林小姐，”他道：“你不问什么吗？”

林依依动作一顿，她望向青年，却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停下脚步，脑袋微微一歪，巧笑倩兮：“裴大哥想让我问什么？”

裴念之没说话。

林依依慢慢收回了笑，她低下头，没多久，复又抬眸，神色认真：“我不想听假话。”

然没等青年开口，她呵呵一笑，阻止对方出声：“我也不想听真话。”

所以不需要问，也不用解释。

“比起这些，裴大哥，快看，我觉得这就是通往妖物所在处的入口了，我们快进去吧。”说完这些后，林依依脚步一转，兀自往那扇树门走去。

她的态度一如之前，却有某处隐隐约约不一样了。

目睹少女的背影越来越远，裴念之不自觉往前走一步，下一秒，有微风拂过，指尖传来一抹柔软的触感。

低头看去。

原是那红色的发带不知何时被风吹了回来，轻巧地缠绕在他指尖上。

裴念之眼底一刺，指尖微弹，想让发带随风飞去。然松手之时，不知怎么的，他竟鬼使神差地将发带绕了回来，于食指之上缠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