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走过这扇门后会发生什么？

林依依有些忐忑，她想起那根破空而来的桃枝，定定心神，抬脚跨了进去。

反正无论怎么她都逃不过，既逃不了倒不如勇敢面对。

鼻尖有花香隐隐约约弥漫，嗅之令人心醉。

林依依睁开眼睛，下一秒不可思议地于心底惊叹。

门后没有想象中的成堆尸骨，没有诡异的魑魅魍魉，也没有迎面而来的攻击。

一株参天庇荫的桃花树撑开硕大的伞盖，占据半数空间。

苍穹就像用画笔大片涂抹开来，从温暖的金红到耀目的澄黄，最后归于深邃而清澈的蓝。日轮挂在毫无杂质的云层之上，淡淡辉光透过团团锦簇的花瓣缝隙撒下来。

树下不过一石桌两石凳，右侧一间屋子静静伫立。

乍看还以为她仍在那小院中，唯一不同的是此地没有那种荒凉阴森的鬼蜮之感，反而透出一种别样的岁月静好，宛如闯入一处静谧的世外桃源。

一美妇人坐在石桌边，她梳着如云高髻，身着一袭妃红色的烟罗裙，阳光铺在她身上，也映亮了怀里的女童。

她闭眼趴伏在美妇人两肘之间，一手搭在对方肩上，看上去像睡着了，安静乖巧的样子，全然没有方才的疯狂暴戾。

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此时此景如此温馨，就像寻常人家的母亲和孩子于午后小憩，让林依依不免愣神片刻。

来了人，美妇人却没看一眼，她指节轻扣石桌面，数根桃枝俯下，缠绕成一个小小的巢穴。将怀里的女童安置在桃枝巢穴后，这才理理衣袖起身，施施然道：“两位。”

身后一股淡淡的檀香倏地贴近，林依依回过神，往旁边让了让。

裴念之却没再往前走，就这么与林依依并肩而立，身后木门缓缓闭合。

这距离算不得近，但也说不上远。林依依撇他，不着痕迹地又往边上蹭过去两小步。

裴念之看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然没说出口，抿唇别过脸去，可不出一秒，又望向她，眉头微微蹙起，问道：“林小姐生气了？”

这倒稀奇了。林依依在心底“呦”一声，圣父不试探了，来关心她了。

林依依昂首，微笑：“没有啊，裴大哥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说之前命悬一线之时她是生气的，那么现在确实没有生气。

不论出于何种缘由，也许是猜忌她的身份，也许是别的原因，裴念之想杀她。

有人想杀自己，比起无用的愤怒，她只是更倾向于选择警戒罢了。

保住小命是第一位。

面对少女的粉饰，裴念之反而更加困惑了：“为什么不生气？”

为什么不怨怪他？为什么不憎恨他？甚至为什么不想杀了他？她明明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

林依依被问得有些烦躁：“不生气就是不生气啊，不生气不好吗，裴大哥想让我生气？”

她瞪向青年，实在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话说他一定要在这个场合和她掰扯这种事吗？

林依依转过头，那边美妇人被他俩无视半天，眸子已经冷得能结冰了。

“两位，”她压下僵硬的嘴角，手拂过桌面，一瓯清茶凭空出现在桌面上，氤氲热气袅袅上升。

“不来坐坐吗？”

林依依没动作，裴念之漠然地将视线投过去，美妇人被他看得脊背一寒，软了语气：“这位公子，想必你们有许多问题，妾身自然也是如此，不如饮盏清茶我们慢慢谈？”

两人都没回她话，美妇人面色渐渐冷下来，这时候林依依出声道：“你是桃花妖？”虽是问句，语气却极为肯定，她接着问：“你和芳薇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她？”

这是她最好奇的一点，毕竟系统给的资料中丝毫没有提及眼前这位的存在。

她于这段故事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林依依想知道。

闻言，美妇人走到桃枝巢穴那，拂了拂女童颊边的碎发，眼神堪称温柔如水，她道：“她是我看着长大的。”

她是草木之妖，草木之属想化形，除却长年累月的修行之外，更看重机缘。

那小小的姑娘，用一双稚嫩的手为她开了智。而后二十年，她注视着她，从稚童到女人。那双会轻抚她枝干的手，自丰润白皙变得枯瘦如柴，明明不过双十年华，却被世道磋磨得像个将死之人。

她无能为力地看了二十年。

直到那日，一根白绫挂在了她的枝梢上，那双沾满了血的手，缓缓滑过她的树干纹理，最后脱力垂下。

就在那日，她化形了。

美妇人转过身：“先林恒行恶事，林家不仅不认罪，反而倒打一耙将人逼上绝路。再有李洪怯懦胆小，畏惧林家报复绞杀自己的妻子，事后还想将其伪装成自杀以此逃罪。”

风卷过桃枝，带来一股肃杀之气。

美妇人停顿片刻，对着少女一字一顿地陈述道：“现在他们都死了。”

林依依心一跳，却见对方瞳孔渐渐收缩：“你不是林家小姐，但没关系，林家不能有人活着，即使只是躯体‘活着’也不行！”

“这位公子，”美妇人看向裴念之：“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所有人里，她最不明白的便是眼前的青年。

林家群鬼作乱，他翻手间便将其尽数覆灭。随后芳薇敛去身上阴魂之气潜入客栈，那对男女毫无觉察，独独这青年看破芳薇的阴魅真身。

然他看破却不作为，任由阴煞之气侵袭林家小姐，所以之前在小院中她才敢让芳薇对林依依动手。

她没有把握能对抗此人，是以才出此下策。

“凡人死后即堕轮回，是我，于阴月阴时将芳薇躯体炼化，避开轮回命数，使其从人身转化为阴魅。也是我，帮助芳薇杀了她丈夫，并指使无数小鬼毁灭林家。”

“我知你等仙人最厌恶妖邪之辈，我杀了无数人，所以我愿意把我的命送给你...”她顿了一顿。

林依依心下不安，下一秒，只见美妇人抬起手指向她：“只要你能将她的命交换给我。”

“一命换一命，这很公平。”

神他么公平！这桃花妖即使知道她并非原本的林家小姐也要她的命？

林依依牙酸，但她很快意识到，在这片空间里，面对一只妖怪和一位修仙道士，她一个普通人毫无还手之力。更不用说刚刚系统才接管过她的身体，再来一次便真的要魂归西天，提前结束任务了。

她悄悄瞄向青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他瘦削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鸦青乌密的眼睫翕动，墨瞳里蒙上一层淡淡的薄雾。

听见桃花妖的话后，他似乎在思考，又似在衡量，神情莫测。

半晌，恍似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裴念之勾唇一弯，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向愈加警惕的少女递去一瞥，他看上去很是为难道：“林小姐觉得呢？”

她能觉得什么？林依依一愣，然而青年好像真的在寻求她的意见，他微微垂眼，跟她对视，眸子里酝酿了一坛子的缱绻温柔。

林依依试探道：“我如果说不行呢？”

“你想啊，这个生命和生命不能轻易等价不是？啊哈哈哈...”她摸摸后脑勺，尴尬地笑笑，脑子飞速运转，思考怎么才能逃出去。

裴念之没回应，他转而收回视线看向桃花妖，那串长挂在他腕上的青色念珠撞击间琳琅作响。

林依依一颗心水桶似地吊了起来，她思索着撞门出去的可能性，可惜那扇木门闭合后直接消失，一点痕迹也寻不着。

桃花妖静静等待对方的回答。

在冰冷的寂静中，青年自言自语道：“林小姐说得有理。”

他抬眸，桃花妖倏地一阵胆寒。

青年狭长的眼尾微微弯，好像嵌上一把小钩子，然那黑魆魆的瞳孔里尽是晦暗不明，翻滚着承了无边海水般的黑暗。

他散漫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死物，不紧不慢道：“你的命与她的命，如何能等同？”

林依依怔松，没想到裴念之竟会护着她。

桃花妖忌惮地后退一步，她瞥一眼旁侧安睡的女童，忌惮道：“既如此，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她袖子一拂，桃花树的枝丫瞬间扩张，跟手臂似的挥舞，从上空狠狠劈下。与此同时，桃花妖脚尖轻点，整个人朝着少女急掠而来。

花香逼近跟前，狂风好似刀锋般锐利，刺得皮肤生疼。

下一秒，只听得裴念之指尖轻弹，与念珠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随后那颗念珠刹那离开绳子，闪着青色的锋芒横向俯砍下来。

桃花妖伸至林依依面前的手霎那间断作两截，她一声哀嚎，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数滴溅至林依依侧颊之上。

林依依一窒，只觉胃酸泛起，差点又吐出来。

念珠断去桃花妖的手后念珠未停，急转方向紧跟着本体而去。另一侧，一道巨响过后，那粗壮的桃花枝尽数碎作齑粉，星星点点的粉意迸落，好似下起一场妃色的大雪。

银铃摇晃，青年一步一步，踏着这乱琼碎玉来到她面前。

林依依恍神，这一幕何等熟悉，仿佛回到了她初见他的那日。

他于她身前停下。

少女的唇干净通透，像上好的暖玉，透着健康粉嫩的色泽。红唇似花，皓齿如雪，一滴血珠沾在唇珠之上，宛如冬日盛放的胭色寒梅。

青年伸指抹上她的唇，抹去那滴血珠，柔软的触感一触即离。

在林依依震惊的目光中，他轻轻地笑，以促狭和从容的模样，将那沾了血珠的指点在自己唇瓣上，仿佛上了一层艳丽的口脂。他诱哄道：

“林小姐，别生气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