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恶魁21
若是一个身体健壮,身手矫健的男子,策马而行,日夜不停,从北疆朝上京北下,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抵达。
此处水路蜿蜒,若是走水路,则需要更长的时间。
李容兮策马狂奔,却终究还是花了整整近两个月,才终于踏回了上京的城门。
她在北疆逗留三个月,加上回程,却已是小半年过去,此时的上京,已经入夏了。
“容兮,你一个人回去,也是无法改变局势的!”
完颜修的话还在耳边,她只回了他一句话。
“若是你以为阻拦我是在保护我,我便痛恨你一辈子。”
马儿一进城门,李容兮环顾四周,与她离开前并无不同,街头巷尾,也都有女子出入的身影,似乎并无问题。
但李容兮却知道,上行下达,是需要时间的。
等到进了皇宫,她亮出完颜英亲赐的通行玉牌,那宫卫的眼神却露出了一点轻蔑和不怀好意,间或夹杂了许些□□。
仿佛在说,待一切变了,这样的小娘子,也不知自己能不能肖想一下,或许上面玩腻了,能分到一口汤。
反正她本来也是个妓子,应当是理所当然。
李容兮抿了唇角,事情比她想象的更加严重,否则,朝野上下,有谁不知道她是完颜英最倚重的亲信?
“陛下在哪?”
李容兮抓过一个奴才,对方哑然了一瞬,似乎不大认识眼前这天仙儿似的,眉间却皱得死紧的美人是谁。
“在,在寝宫,陛下缠绵病榻多日了,一直在寝宫。”
病榻?!
完颜英自小与男子所习差不多,缠绵病榻这四个字,怎会出现在她身上?
疾行至皇帝寝殿,李容兮却正面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绛紫纹龙袍,从寝殿闲适地走出来,还是那副极为温柔的如玉公子模样。
玉面探花郎,颜回。
见到李容兮,颜回的目中顿时露出一点精光,面上露出拼命压抑着得意之色的温笑。
李容兮心中发寒。
他已经得手了,只有得手,才会露出这种近乎扭曲的得意。
“容兮姑娘回来了?去见陛下最后一面吧。”
眉眼之间,一丝一毫的难过也无,除了得意,就是极度的愉悦。
他为得手而由衷地喜悦。
“颜皇夫。”
李容兮唤了这个称号,是一年半前,完颜英还未登基,就私底下在唇齿间来来回回念过百遍的称谓。
完颜英曾经煞有介事,害怕这个名号带了侮辱的意思。
“容兮,你说,若是叫堂堂男子为皇夫,可是折辱了他?要不?为他立个独称?”
她那时候回答说,真心之人,便不会在乎外界的评价,既然不在乎,就没有什么折辱不折辱。
完颜英才这么唤了他。
“皇夫这个称呼,容兮姑娘还是别再叫了,对任何一个心有抱负的男子来说,都是一种折辱。”
李容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像是在讽刺她,更像在嘲弄完颜英。
见那美人嗤笑出声,颜回也不恼,反而上前一步,嘴角上扬,目中上上下下打量着李容兮。
“陛下过了身,容兮姑娘定然有些难过,颜某不才,却也愿意为容兮姑娘遮挡些风雨,只要姑娘愿意跟从于我,定然护得你周全。”
这话说出口,李容兮只觉得心中的寒意,又化作灼热的岩浆,灼得五脏六腑都是空洞,一股名为愤怒的绝望感从空洞里满溢出来,冲上喉间,直至最后,统统变为一点空荡荡的悲哀。
李容兮只觉得,光是看见对方就觉得恶心至极。
大金以紫为贵,绛紫是皇室尊贵的象征,那绛紫,那纹龙,无一不在彰显,颜回对完颜英的毁灭,感到无比的欢愉。
一丝一毫的愧疚也无。
李容兮回了颜回一个轻蔑至极的笑意。
“卑劣豺狼之辈,也配护我?”
颜回脸上的得意瞬间垮了下去,那温柔的面具一旦卸去,露出的便是一张自我忍耐,极具扭曲意味的阴险。
“我倒是忘了,容兮姑娘一贯伶牙俐齿得很,能辩倒《女训》,为陛下开先河。”
说罢嘴角咧开一个阴沉而又藏不住的,带着秽意的笑容。
“你也就是这张小嘴儿,我倒要看看,等完颜英死了,你如何求到我跟前。”
龙纹一动,颜回就跨着大步朝外走去。
李容兮抿着唇,阴厉地回望了那看着温润如玉的身影一样,然后转身朝寝殿内走去。
推开门,李容兮才发现,寝殿内全部用棉被遮了窗户,整个大殿内十分阴暗,空气里是一股难闻的药味,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郁味道。
完颜英就躺在大殿中央,那送走无数帝王的,永远有下一位掌权者的龙榻上。
面容枯槁,削瘦无比,脸上透着青灰,眼眸紧紧闭着,仿佛一夜之间败下来的花朵,透着无法回溯的垂死感。
“陛下。”
听见李容兮的声音,榻上的人眼皮攒动了稍许,面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睁开了一双空洞洞的眸子。
曾经鲜衣怒马,挥斥殿宇之上,却如一夜昙花,败落朝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就是结局么?这就是她再次醒来,上天要告诉她的事实么?纵然手段用尽,反噬也不过是一念之间,帝王啊,究竟要心狠到什么样的地步,舍弃多少东西,才能坐上去呐!
那美人嘲讽地大笑,笑声传遍了寝殿每一个角落,状若癫狂,叫人以为这人疯魔了,却在下一秒,笑声顿时隐了去,变成了惨然。
“你回来了,只可惜,我要走了。”
完颜英神色未变,仿佛世间已经没了让她留恋的事物。
两人紧紧对望着,半晌,李容兮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陛下,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完颜英那无留恋的神色裂开了一条缝隙,凄惨的哀色漫出来。
“是啊,你明明一直在和我说,别停下来,别停下来,四面都是敌人,我却没能摒弃天真,竟真的以为,我得到了别人羡艳的所有,却原来是裹着□□的糖丸,咽下去了,就置我于死地,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能绝情到那般地步?”
为什么?
完颜英心中其实十分明白,为达目的,男子总能比女子多一份绝情的,待到得势,什么是他们凭权势得不到的?
真心?又值几个钱?
于是,自问过后,那凄惨的自哀缓缓收敛,变成一股绝望的愤懑,宣泄出来。
“颜回是皇室宗族的人,他千方百计地到我身边来,再帮我出谋划策,助我登上大位,却原来那是条披着人皮的豺狼,咬断我的脖子,生咽了我的血!”
“呵,他以为我死了,他就能荣登我的位子?宗族那帮老狐狸,可不会让未来的帝王有污点...咳咳...”
一股暗沉的血从完颜英嘴角溢下来,只那双原本空洞的眸子,此时却闪烁着仇恨的目光,亮得惊人。
“一个屈居过女人之下的帝王?咳咳...哈哈哈哈...宗族才不会...让他坐上去...咳咳咳!”
更多的暗血淌下来,将完颜英整个下颌都染成了血色。
那血暗沉得厉害,显然不是正常的病血。
病死,多么好用的死法,只要药石无医,便都能美称为病死。
“容兮...容兮...容兮!”
完颜英突然挣扎起来,朝那大笑过后,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安静听她说完的美人伸出无力枯槁的手。
那美人仿若不是这世间的人一般,死寂地走上前,伸手握住那枯槁的手,等着她说下一句。
枯槁的手燃烬最后的气力,死死攥紧了那纤玉般的柔荑。
“帮帮我,最后再帮帮我好不好!”
完颜英咬牙切齿,目中落下清泪,红着眼看着眼前人。
“你想让我做什么?”
李容兮不带情绪地反问榻上垂死挣扎的女子,这大金短命的大行女帝。
“诛杀颜回!”
仅仅四个字,用尽了完颜英对这世间所有的信念,在最后的最后,她终于抹去了所有对颜回的眷恋,成了合格的帝王。
“好。”
李容兮望着那双赤红的眼眸,倏地绽出无比美丽的笑颜,如一朵开在死亡彼岸的曼珠沙华。
指间一轻,完颜英松了手,满足地死去了。
唯余一行泪痕,落入污血里。
帝王薨了。
大行女帝是大金史册上十分浓墨重彩的一笔,她借着女性崛起之风坐上了大位,却仅仅两年不到就病死榻间。
没人知道她遭遇了什么。
李容兮望着渐渐凉下去的完颜英,许久没有动。
颜回是皇室宗族送过来的一条豺狼,温声温语后,满是杀心,毒,可放在一日三餐,可放在床笫之间,可放在所有完颜英能接触到的地方。
他是皇夫啊,又是怎样的轻而易举呢?
完颜英那么爱重他,又是怎么样的全心全意相信呢?
不需要很久,完颜英的身体就会慢慢垮掉,沦落到缠绵病榻,之后,就是畅通无阻的剥夺了。
空气里的药味和那股难言的沉郁味道也渐渐散去,李容兮终于动了。
她走到寝殿香案前,将一把弓和一筒箭羽取了下来。
这弓是完颜英从她的父亲手中得到的一份礼物,奖励她学会了骑射,完颜英十分爱惜,保养得极好。
取箭,满弓,离弦之箭钉入完颜英的榻前脚踏上,将厚重的梨花木射了个深坑,箭尾颤抖不停。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完颜英死,则容兮灭。
而她,要去完成完颜英的遗愿。
帝王身死,身为和帝王深爱贤淑的后位皇夫,怎能苟活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