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大的人都喜欢热闹，明家子孙个人居住的院子都有各自的小厨房，朝食和昼食（午餐）可随意在自己的院子里或是外头吃，飧食（晚餐）一道在明老太太的崇福院用。

明亮的稍间，摆了几张黑漆梨花木大桌，重孙子们用的桌子要矮上一些。

明老太太喜欢热闹，也不吵闹，中间也不让丫鬟竖屏风隔开，一家子吃饭便热热闹闹的。

明老太太是个雅致人，年轻时就过的非常精致，老头子去世之后，她也没像旁的孤寡老太太一般就素衣素食，深居简出的敲木鱼。

精致丝毫不减。

如今还喜欢穿明亮的红稠。

用她的话说，人就一辈子，死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去陪老头子，她要替老头子享受两人份的二孙子之乐。

有这份家业，为何不享受？

若是终日里只知道跪在佛像前敲木鱼，一家人在一起也只死板的讲规矩，死气沉沉的，那才是一副家族要衰败之照。

人活着的时候就要热闹。

家里就得热闹。

崇福院的花蕊四季不败，春有梨花桃金娘，悬铃，夏有木槿栀子牡丹，层层叠叠交叠成团，秋有蟹爪兰，桂花芙蓉金莲，冬日里各种品种的梅花交织，热烈的像是天边的云霞。

崇福院院子里的西南角，有一颗老石榴树，石榴树底下也放置了一方石桌，像初夏初秋这种凉爽宜人的日子里，老太太喜欢叫下人再多支几张桌子到老石榴树下摆飧食。

吹着柔风，满院子的花香繁复，蝴蝶飞舞，孙女在秋千架上要荡到天上去是的。

老太太就喝着茶，含笑看着，时而和儿孙们说点什么家常。

她性子也好，宽容慈祥，儿子孙辈若是晚上有酒宴，媳妇子回娘家什么的，派人告知老太太一声就行。

祖辈慈祥，一众儿孙也都是孝顺，这不，明淳想着自己去了肃州大半月，许久没有陪老母亲用膳，距离酉时还有两盏茶的时间，明淳已经准时踏过明俯门口的门槛，径直朝崇明院走去。

明淳到了崇福院，明老太太先前和储妈妈一起挥舞了一会子百索绳给丫鬟们跳绳，出了一些汗，换了一声干净衣衫出来，这会子正拿着网兜，挺着腰杆，仰着头，够树上的石榴呢。

网兜是她昨日里吩咐小厮做的，捏着一头的竹竿，看准树上底部炸开的艳红果子套进去，猛的一拽，石榴就拽了下来。

两个大丫鬟一左一右护在她身边，深怕老太太摔着。

但也不敢表现的明显，仰着头装作是看老太太够石榴，老太太不喜被人当成个瓷器一样的护着，用她的话来说。

若是走个路，摘个果子都做不成，她会有一种自己成为废物的感觉。

明淳也知道自己母亲的性子，旁人家的老太太是能不动就一根手指头都不要动，自家母亲是，能自己动手的就不要丫鬟小厮动手。

每日里亲自同王妈妈一起挥动百索绳，同几个小丫鬟跳百索都是崇福院每天必有的项目。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老太太的身子一直都比那些养尊处优的老太太硬朗。

明淳进来的时候，老太太刚刚兜下来第一只大石榴，由着王妈妈将网兜里的石榴掏出来的功夫，明老太太正好看见跨进院子里的长子。

“早上不是派人同你说了，你去了肃州大半月，漕运和坊里的事情不少，晚上也不必巴巴赶过来。”

明淳出去这半个月，这一回来必定有不少事情忙，明老太太也不想儿子因为自己耽搁正事。

明淳走过来，“无妨，怀儿和鸥儿都已经能独立主事，帮助我不少，如今我清闲许多，也没多少事。”

明老爷有三子一女，除了长子明彦，下面还有明怀，明鸥两兄弟。

明怀今年二十九，膝下有四子，长子明岁和明舒染一个年纪。

三子明怀要稚嫩些，今年才二十，相看了好几户人家，只是这小子愣是谁也没瞧上，至今婚事还耽搁着。

人都到了，明老太太也就不再说这事了，笑说，“正好我这摘一些石榴，晚上都分着用一些。”

石榴，多子多福，意味着团员。

仲秋时节，石榴又大又圆，红艳艳的，明老爷三两步也走到石榴树下，仰起头，目光在硕大的果子上搜寻了一圈，指了一个大的，但是位置很高，在树顶的。

“那个好，够那个吃。”

“……”明老太太怀疑这儿子是故意的。

拿着网兜最末端的竹竿，踮起脚尖，还差了两寸的距离。

明淳说：“还是我来吧。”

老太太从这声音里听出一点没忍住的笑意，拿了网兜，转而够了低处的一个大石榴，“这个这么大，还够不上你吃的。”

明淳：“……够。”

王妈妈眼看着接近酉时，带着几个丫鬟去厨房将饭拎了过来。

老太太抬头一看，天空月牙白的印子都已经浅浅淡淡挂在天上了，一摆手，“今儿天气好，也快到十五了，饭就摆在院里吧。”

王妈妈应下，指挥丫鬟又添了两张长几摆在院里。

夕阳向晚，云彩转成火烧云，太阳慢悠悠往地平线上掉。

渐渐外出的儿孙，媳妇子，就着天边洒下来的霞光踏进崇福堂，陆续过来，就差明舒染了。

“这丫头莫不是要在外面用膳了吧？”

明舒染出去，带了四个小厮，两个丫鬟，照理来说，若是在外边用膳，要派人知会一声，这样就不必一大家子等她一个人。

就算明舒染自己忘记了，身边的人也会记得这个习惯提醒明舒染。

明淳摸着胡须猜测道，难不成是去玩的地方太远了，小厮还没赶回来？

还是说自己赶的迟了。

明老太太：“兴许是在外边一下玩的迟了，迟一些也是有可能的，左右也无事，等一会吧。”

大家都知道老太太喜欢明舒染这个孙女，也没人提出意义，相互小声交流着。

院子里计时的日晷投到酉时正中，明老太太说看，“左右也还不饿，王妈妈你去门口看看，兴许染染到门口了也是有可能的。”

王妈妈依言去看看，才跨出院子，明舒染踩着绣满珍珠的绣鞋跨进院子里，“祖母。”

明老太太笑眯眯朝她招手，“玩了一天了，快来，这饭正热乎着呢。”

明舒染，“不急着吃饭，孙女这有大礼送给你们呢。”

明老太太和明淳相互对视一笑，“呵，什么大礼，呈上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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