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新帝身边的亲信皆知他两年前上元节对一小娘子一见倾心。
而奇怪的是小娘子只留了一枚玉佩在陛下身边,人却一直遍寻不见。
自此,李昀哪怕被贬到边关,一听到下面传来消息说有相似之人出现,都会隐藏身份去寻。
而所寻之人眼角那一枚泪痣已经刻入到陈德安灵魂骨髓之中,心心念念的就连睡梦之中都念念不忘!就盼着赶紧找到了却陛下的一桩心事。
但就是,一直没有捷报。
睫羽在他眼下落在一片阴影,李昀轻叹一声。
他已经收到了太多这样的消息,若不是留下来的一枚玉佩,他或许自己都会以为那一日相遇只是他的一场旖旎幻梦,来拯救他的沉珂人生。
醒来只有他记得那场绚烂至极的火树银花,守候着荒芜的心脏。
手中这一枚玉佩还是仿照那一枚玉佩做出来的一模一样的,原先那一枚梅花玉佩早就已经被束之高阁好好珍藏起来。
而这一枚也多年摩挲的逐渐模糊了样子,李昀曾经万般庆幸自己并没有毁掉。
“找,从前不能打草惊蛇,但现在孤已经称帝,不管嫁没嫁人,是生是死,都一定要给孤找到!”
李昀忽的睁开眼睛肃声开口,一字一句说的分明。
手中力道收紧,玉佩边缘的崎岖保留着他仅存的理智,说出那一个可能他接受不了字眼。
陈德安打了个寒颤,赶紧行礼说道:“是,奴遵旨。”
娘子啊娘子,你究竟是哪家的小娘子。
你可知,陛下找你都快要找的发疯了。
你这是何种福气,看着陛下这般痴情不负的样子,不管什么身份,只要找到人想必就连皇后之位都能够托付。
蜡烛随着夜色的到来逐渐熄灭,苍穹之上寂寥星子却逐渐闪烁起来。
“先皇废后吕氏,号仁敏仙师,新帝准允离宫至飞云观修行,钦此。”
宣旨小太监的嗓音并没有格外的尖锐细长,吕善盈听着十分顺耳,不知道是今日的好心情影响还是本就如此。
从宣旨太监来的时候心便一直怦怦直跳着,等宣旨完,心才满怀落了下来。
“贫道遵旨谢恩,多谢陛下。”
“愿陛下身体康健,福泽万年寿。”
双手交叠于地面身前,额头触碰手面,绝对的恭敬之态。
吕善盈抬起头来,伸出双手准备接过这一道象征着自由的圣旨,这是她屈服于皇权之下第一次欣喜。
迎面却发现那个本该直接将圣旨放在她掌心的小太监怔愣着失了神。
也不怪小太监年纪小。
能够在御前做宣旨之人必定有几分过人之处最起码不会丢人,但任是谁都没有想到真有人得了被驱逐出宫的旨意依旧笑的这么开心。
还有...这位先帝废后在位之时除了重要庆典之外都不出现于人前,被废之后安居一隅在宫里头,就更无人在意她的容貌了。
宫里一直有人说,先帝那么喜好美色之人却对家世渊博命格尊贵的吕皇后那么不假辞色,必定貌若无盐。
但眼下见着吕善盈的真人,小太监才觉得什么叫做神妃仙子,姣若云朵之人。
一身月白色道袍将她羸弱的身姿更增了几分纤细,墨发挽在头顶成髻,簪于发间的竟然只是一枚枯枝。
这样的神仙人物却被废后位只能远离皇宫,现在还要挤出来笑容应对自己,当真让人觉得心疼。
吕善盈见人看着自己发呆眼中还含了几分热泪越发迷惑,宣旨只来了这个小太监一人倒是不会被罚,但没有人跪着还很高兴,于是她紧了紧嗓音轻咳两声来提示。
“对不住仙师,奴婢失礼,这就扶你起身。”
小太监殷勤起来,手中还有着圣旨就低着头虔诚的要搀扶自己起身,吕善盈无奈一笑,心下明白定然是这人也觉得自己可怜了。
毕竟和从前的皇后之位比起来,好似什么都会在这个天秤之上黯然失色。
吕善盈只觉得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她在宫中多年安插之人提起虔诚修行就为了今天呢。
“公公何必多礼,劳烦公公走一趟了。”
吕善盈浅笑,侧头发现这位搀扶她手臂起身的小公公竟然一句话就被逗得脸红。
还挺可爱的。
心下感叹,果然要逃离了之后,一切都变得有意思起来。
从前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现在终于心无芥蒂,也彻彻底底与她没有任何关联了。
等人走了之后,吕善盈手上触摸着圣旨上的龙纹,兀自一点一点感受着自由的气息,接着就听到身边云朵冷哼一声,早就已经泪流满面:“怎么可以这么折辱娘子,娘子放心,奴婢一定会紧紧跟着你的,不管你去哪里,奴婢都会陪着你的。”
小丫头哭的难受,吕善盈用手中圣旨的镶金柄轻轻磕一下她的脑袋,佯怒道:“你可放心吧,这是娘子我啊求之不得的,我该要好好感谢陛下才是。”
“至于你,我自有安排,先别哭了,快去收拾东西吧,免得他们说赶咱们就赶咱们。”
知道宫里人势力样子的云朵听了这下赶紧停了哭声,忙不迭的就赶紧收拾东西,生怕宫里头的人接着就赶她们离开。
探头探尾进来的小狸奴想要和人贴贴却望而却步,好似已经察觉到人或许会离开了。
往常吕善盈看着它这般可怜巴巴的样子总会将它抱在怀里抚摸的响起小呼噜,但这一次她只蹲下身戳了戳它全身唯一的小黑爪子,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乖乖,我要走了,离了我,你会更好对吧。”
小家伙又喵喵叫了几声,爪子软软贴在她的膝盖上,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眼睛忽闪忽闪,确认了吕善盈并不会心软之后,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往白日里走去。
晚间时候天气稍稍放晴,雪随着太阳逐渐消融。
傍晚橘红色的晚霞光芒穿过零零散散的枯枝,落在从马车车窗上探出头的吕善盈面容之上。
光芒璀璨,落在她眼睫之上如同镀了一层金光,如同庙里端祥的神佛,多了几分烟火之气。
眼睫下的泪痣点缀其中,更让人好奇面纱之下的容颜究竟还有多少惊喜。
“娘子,莫要探出头去了,咱们前路未卜也不知道究竟到了宫外究竟是如何。”在身边的云朵轻轻扯了扯自家主子的衣袖:“衣物箱笼也没有收拾,只带了咱们入宫时候剩的银两财宝。”
“娘子...你已经入宫五年,从没有出过宫门,接下来该要怎么办是好呢。”
吕善盈放下车帘,看着面容踌躇无措的云朵:“云朵,你要知道没有人天生属于皇宫,这一片广阔的天地才是咱们生长的天地。”
“未来还很长,不要回头去看。”
她的语气镇定没有半分柔弱或是迟疑,吕善盈清楚地明白,云朵说的是她没有出宫门,可陪在她身边多年的云朵又何尝不是也没有出过宫门。
云朵可以有面对未知的怯意,但她不能有半分软弱。
见云朵点点头被说服之后盘算别的,吕善盈伸出手继续掀开车帘看着外头的风景,冬日枯木,生灵寂静,忽然想起在她及笄那一日她们是偷偷出过宫门的。
她生辰那一日正是上元节,大乾上元节盛大,她晚上用尽了所有办法偷偷带着云朵跑出宫外。
那是吕善盈第一次见大乾京师长安的上元节,火树银花如同流星陨雨,打铁花、杂耍...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她撞坏了带着一兽首面具的郎君手中糖人,鬼使神差的将阿娘从前送给她的玉佩赔了出去。
后来她想起阿娘的时候,会有些遗憾那块梅花玉佩给了旁人,但转念想起又会觉得那块玉佩代替她在宫外,至少不会被她放置在妆匣内高高放置成为真的死物。
马车车轮走过路上小小石子,车头上的铃铛急促响起谱成一首欢快的乐曲。
吕善盈睫羽轻颤,慢慢闭上眼睛,头枕着车壁缓缓睡着。
一旁盘算行礼的云朵歪头看着光晕在吕善盈身上流转,小心翼翼的将手放在车壁上垫着,让马车行走跌宕不至于磕到,可以好好小憩一番。
飞云观是大乾第一道观,道教奉为国教,因为入教条件苛刻,所以并未出现像前朝佛教一般让人放弃耕地做道士之事出现。
李昀从前就知晓先帝废后那一句“天命皇后”出自飞云观云渊真人口中。
君权皇位需要神授来证明,所以即使心底里不信这种说法,李昀还是出宫去祭拜他生母的长生排位。
李昀是先皇六子,先皇驾崩时候将要天命之年,有二十几个皇子,但宫廷争斗贬的贬死的死,现在活在世上的只有五人。
李昀的娘出身不高样貌也并非多么出众,是先皇在外头微服出巡时候骗回宫里的。
宫外时候浓情蜜意说了许许多多的情话,等回了宫里他娘就变成了一样平庸的人,再也等不到在宫外跟她说情话的郎君,只能一辈子缅怀。
李昀自幼知道先皇薄情,但又享受别人的心意,所以不愿意将他母亲和先皇合葬,不愿意用先皇肮脏的宫殿,如今他蛰伏多年用端庄仁孝的名声登上了皇位整整一月。
到飞云观跟母亲说一声把人给她送下去了,好好收着。
所以李昀也自幼告诉自己引以为戒,绝对不能做如同他父皇一般的人。
“陛下,仁敏仙师也是今日出宫呢。”
陈德安下了马车之后回身躬着腰搀扶李昀,想起这事有些犹豫的说道。
毕竟他跟在李昀身边,当然知晓李昀对那位的不屑,但陈德安却对传闻之中生而尊贵长大却被贬在宫外的仁敏仙师有几分同情。
——若是不进宫的话,端看吕大家桃李满天下便不能让仙师嫁的不顺意,何苦现在生活曲折戚戚。
陛下来拜祭太后娘娘本就心情不佳,若是牵连仁敏仙师更得不偿失。
李昀轻嗯一声并不在意没有任何波澜,甚至他都不愿意思考陈德安口中的“仁敏仙师”究竟是谁的法号。
他轻装简行,一身玄色袍服,面冠如玉,撩起衣摆朝飞云观前的三百台阶走去。
帝王从来只有眼前的一条路,至于旁的都无暇理会。
微风带着冬日里的凉意,衣摆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