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飞云观香火鼎盛,即使现在天气严寒,路上有雪未化行路艰难但依旧陆陆续续有香客进来。

李昀到了大殿,仰头看着大殿中央的三清像负手凝神,气度卓绝,面有思索毫无虔诚之意。

飞云观之中声名最为壮观的便是云渊真人,便连观主在她面前都显得声名不显,李昀觉得里面究竟有多少蔚然成风的把戏是道观自己弄出来的都犹未可知。

“郎君好似并不信天尊,何以还要来到本观之中呢?”

一道空灵悠长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李昀自人靠近他的时候已经察觉,听到来人开口才扬眉端起他完美无缺的笑意开口:“何以劳烦云渊真人亲自前来?在下不信鬼神之说,但久闻飞云观云渊道长之名,所以特地一见。”

他笑意越发明显,卓越的身姿让他能够永远带着笑意从容的看着别人:“据说云渊道长无所不知,就连先前废后的“天生后命”都是真人断言,才将一小姑娘捧上皇后之位。”

“——就是不知道,天师现在看着正在面前的在下有何话要说了。”

站在李昀面前主动开口的正是声名遍天下的天师云渊,云渊臂弯之中挽着拂尘,她没有顾忌的直接点名李昀身份,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大殿之中已经没有了别的香客。

她是大乾鼎鼎有名的道人,更是十分决然的女冠,时至今日她已经有天命年岁依旧未曾有老态,依旧精神抖擞,只有鬓间些许银丝将她身上的岁月痕迹显露出来。

听了李昀这话她也并未恼怒,回首望了一眼天尊神像之后徐徐说着:“陛下不信鬼神,是因为自认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来寄托愁思。”

“但陛下...真的没有愁思吗?”

李昀听了笑意逐渐从那俊朗的面容上消弭,有蒙骗之疑,毕竟谁没有什么烦心事,但他却有一种心事被人说中的感觉。

——来时他想,若求签问卦真能将他遍寻不见之人,他求一求也未尝不可。

亦或者说,其实他并不看重身后之事,鬼使神差的来这里心底最隐晦的想法便是要试一试。

万一呢,万一能够找到呢?

一句看似模棱两可的话,让李昀胸膛里的心脏好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鞭挞,掀起心底里最期待的渴望。

“你...”

云渊没有顾忌李昀眼底晦暗,依旧是那云淡风轻的态度说出最让人反应热烈的话。

“陛下的愁思,依照贫道来说很快就会解了。”

李昀听到这话眼底顿时心底里思绪如同汹涌波涛,那些对外的伪装完全烟消云散,袖中摩挲扳指的动作瞬时停滞。

就连一旁对着神佛半信半疑只寻求心里慰藉的陈德安听到这话也面露惊讶,充满了欣喜,没有理智的就想要问出口,还没有欣喜这桩差事总算有解了,就听着云渊天师的一句话让他的笑凝结在脸上。

“但贫道想要多说一句奉劝陛下,那就是有些事,有些人,或许不执着才是对于彼此最好的办法。”

“——毕竟,甲之蜜糖彼之□□,纵观史书,有多少帝王之爱不会让爱意蒙尘?不会让心尖之人饱受争议?帝王太过心爱一个人,究竟是那人的幸运亦或者不幸,究竟谁能够说清楚呢?”

李昀脸色冷漠,收起了温润如玉的姿态,冷漠的瞰了一眼云渊平静的姿态,衣袖内的手掌攥紧之后咬紧了牙关双手展开朝着云渊躬身行礼。

等满满行完礼之后这才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咬着牙说道:“孤既然心悦于她,便绝对可以保护好她,绝对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他日史书工笔,孤也绝对不会让她旦半声骂名。”

“——请天师教孤,究竟该往何处寻去!”

李昀维持着行礼的姿态,见云渊并未开口回答又继续说着:“若天师肯指点,孤必定回报。”

“但若是天师明明可以窥探天机却依旧袖手旁观,那就别怪孤拿出来帝王之势来让天师必须开口了。”

当今新帝继位到今日才刚满一月,在朝堂和后宫之中大刀阔斧的整改彻底去除了先帝在位多年的腐烂果肉,还能够踩着所有人的底线得了一个仁和名声,可见非同一般。

现在对于云渊,即使心底里的把柄被人威胁,他示弱了几句但紧接着便说出了威胁,软硬皆施,纵横捭阖,王者之道。

云渊也并非世外高人,对李昀话中深意十分明白,摇头叹息却紧接着露出了两人见面之后的第一抹笑容,笑意迟迟高深莫测:“陛下莫急,或许蓦然回首,就会发现一直在寻得人就在身边呢。”

最后一抹笑,李昀觉得感受到了清楚地那端着仙风道骨之人的促狭。

他拧了拧眉直起身来,说到这里他已经明白云渊的底线,即使他再继续威胁,她也不会透露更多了。

“多谢天师,若真如天师所料,孤之后必定有重谢。”

话语意味深长,云渊轻轻点头,伸出手掌作势恭迎:“陛下请,太后长生排位正于偏殿之中供奉。”

李昀转身离开,看不出喜怒,身后跟着的陈德安急的团团转,想着赶紧找到人,怎么这道长也不说完呢!

“仙师,已经到了。”

随着马车停下,缭绕在耳畔一路的铃铛声停止,假寐的吕善盈睁开眼眸,面纱之下的唇瓣带着前所未有的张扬姿态。

被搀扶着下了马车之后,仰头望去便见周围雪洒竹林,偶有飞鸟惊鸿之声。

数百台阶飞云之上,那香烟缭绕朝着苍穹袅袅升起,只一眼便觉得此地玄妙,不愧是有数百年底蕴即使王朝变迁也依旧留存下来的第一观。

吕善盈仰头看着茫茫天际,璀璨耀眼的晚霞就在眼前,闪烁的光辉在眼底升起。

恍惚之间,半阖的朱门从她眼前关闭,被宫墙锁住了的天空终于伸展开,经年婉转她好像又见到了两年半前,那个乘着十二抬卤簿将自己自由换了后位的皇后娘娘。

如今,总算自由了。

不管前路如何,她是生是死,总算能够由自己做一回主了。

“娘子,怎么哭了呢?”

云朵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陌生的环境,收回视线才发现身边之人泪水已经沁湿面纱。

吕善盈摇摇头,怎么就哭了呢,大好生活已经摆在眼前,从前种种都已经是过眼云烟,她还想那些干什么。

足尖踏上青石台阶,雪花将化未化,有些地方濡湿一片,她提起裙摆,双手交叠于额前,恭敬叩下。

一步一叩,碧色的衣裙裙袂逐渐染上泥污,吕善盈幼时母亲过世在她灵前守灵,九个月前祖父去世她却连祭拜都不能,如今只能稍稍补偿,聊尽孝心。

不是什么劳什子皇后,是吕家女,是吕家女儿。

一旁的云朵十分惊讶,本想要阻止,见着吕善盈的脚步未曾有过迟疑,便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边看着她虔诚叩拜。

心底有惊雷阵阵,她总算见着娘子流露出在家中时候骄傲自持的样貌了。

在宫里娘子不能够出错一点,迈步说什么话都被人牢牢记下,喜好什么更成了必须要隐瞒的事实,所有女儿家的小心思都被埋藏在皇后的翟衣凤冠中。

李昀为自己母亲上完香说完话之后便带着人离开,陈德安急的团团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欲言又止,李昀看在眼里。

他心底里波涛翻涌未有片刻宁静,百般思索若是云渊说的是真的,那她究竟是如何让所有人遍寻不见的?

负手行走,他面上不露声色,手中力道越发攥紧,藏在袖管之中紧握的手,还有衣摆张扬程度才能够彰显出他内心的并不平静。

忽的,一阵微风吹来。

晚霞到了荼蘼时刻,猩红如同血液在蔓延,逐渐熏染成金黄的耀眼样子,李昀脚步一停心脏砰砰直跳,远目看着一身碧色衣裙之人面上戴着面纱一步一叩,朝圣一般。

碧色的衣裙随着她的走动如同一朵碧色的云一般,裙摆之上染了泥污也无法掩饰她的莹莹孑立,眼下的泪痣为她增了几分曼妙。

在枯枝、白雪一片苍茫之中,像春日里发芽抽条的柳条,点燃了整个春日,唯有她是勃勃生机。

李昀心跳如擂鼓,有一种最大胆的想法萦绕在嘴边,却不敢开口说话、不敢动作,生怕眼前是自己一场幻梦,说了就惊扰了梦中人。

陈德安在身后见着李昀的脚步停下,看着门前台阶那里的人,接话说道:“陛下你看前头一步一叩头,这得是多大的心愿来求飞云观啊。”

“看来云渊道长和飞云观真的有真办法,陛下一定很快就能够见到那位娘子,昔日袁大家精于相术,一看便知王朝更替,李大家知道天上星辰妙法,云渊道长必定说的全中。”

李昀耳朵里知道陈德安在后面嘟嘟囔囔,却一句都没有入耳,只听着风声心跳声看着前面唯一的一抹绿失神。

风骤然大了起来。

台阶上的人裙摆被吹皱,人也逐渐皱起眉来,李昀朝着那里龙行虎步大步前进,风呼啸而过,吹着了她面颊之上带着的面纱随风飞落。

距离近了之后那一颗泪痣越发瞧的真切,他这才心下稍安。

但与此同时距离近了后,山下那一个即使简陋却纹着着皇宫司制司徽章的马车也映入李昀眼中。

陈德安瞧见了那颗记了多年的泪痣,压低了声音狂喜说道:“陛下,陛下,是娘子,是你一直在找的小娘子!”

李昀眨了眨眼睛,话语怅然,神情古怪,扯动着嘴角嗓音沙哑:“那你觉得,她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听了这话陈德安顺着李昀的视线朝着山下看去,嘴唇嗡动。

司...司制司?

瞳孔剧烈扩大,陈德安低下头紧紧闭上眼睛,额头一滴冷汗顺着流入眼眶之中,激起热泪,充满着不可置信。

“启禀陛下,那...”

“那...就是先皇废后啊!”

就是那位...被废弃的先皇废后,你亲自贬来之人。

可如今...

作者有话要说:李大家:李淳风;袁大家:袁天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