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宫宴
第007章宫宴
许蔚说完,也觉不妥,又是一阵咳嗽。
云姝觉得尴尬,主动打破沉寂:“科举确实是当下的头等大事,旁的事情,还是日后再说。”
许蔚却是笑了一下:“你怎么喊我公子?”
“啊?”
她惊讶出声时,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像是小鹿似的。许蔚看着便有几分喜欢,唇边笑意加深:“便是没有婚约,你我相识多年,也不该如此生疏。我字明德,你就唤我‘明德’哥哥吧。”
“‘明德’哥哥?”她试探着开口。
对上了他肯定的目光。
云姝笑着,称呼流利了很多:“‘明德’哥哥。”
“姝儿妹妹。”
之后几天,天色继续放晴。在往年的长安,这是极少数的,正月里向来多雪,有时要缠绵一个多月。
好在人们会安慰自己,下雪多就叫“瑞雪兆丰年”,下雪少便是天清气朗,乾坤破魔,一派欣欣向荣的新气象。
新帝自登基后,虽用严酷的手段镇压叛党乱臣,处事却极有条理,大魏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加之其手段残酷严峻,朝野上下无不畏服,倒也确实是一番新气象。
年节将近,许府也是张灯结彩。
许蔚要念书,来看云姝的日子不多,不过,常让人送些新奇的玩意来。
他这人不像表面上那样温文,骨子里的趣点子不少。她虽然历经磨难,性子外表沉稳,其实也是少女心性,一来二去倒对他颇有好感。
这日她在院中廊下绣花,有片花瓣飘到了她的绣面上。
她伸手拂去,又低头继续绣。
谁知,接着又有第二片、第三片落在了绣面上,不管她怎么伸手去拂,像是拂不尽似的。
云姝纳罕,却也觉得不对了,抬头望去,头顶忽的传来一声闷笑。
云姝定睛一瞧,可不就是许蔚。他手里,还拿着一朵摘了一半的芍药。
云姝登时就有些恼怒:“你不去念书,倒在这里寻我开心?”
许蔚见她真的生气了,忙赔着笑脸,将那朵花呈到她面前:“我倒不是存心闹你,是这花,要跑到你的绣面上,许是因为你太美丽了。”
“油嘴滑舌。”云姝不理他,唇边却多了几分笑意。
许蔚朝外面看了看,天色阴沉,不刻就要下雪。
他吩咐婢女:“去把我那件紫貂斗篷拿来。”
婢女连忙应是。
片刻功夫,婢女就将那件紫貂裘拿来了。许蔚接过,细心地为她披上。
貂裘细软的松毛拂过她的脸颊,云姝微微愣怔,忽的想起了那件江德福送来的狐裘,不由沉默。
皇帝的青睐她并非不能感受,只是,有些东西太过沉重,超过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那就不是福气,是祸患了。
而且,天下刚刚平定,虽然表面上君臣一派和谐,可暗地里不满皇帝,想要伺机作乱的藩王大臣自有不少。皇帝虽然是九五之尊,站在至高处,却也承受着太多人的目光,如果因为她而背上荒淫不孝的罪名,叫她情何以堪?
她永远记得,昔年曾在渭水河畔救她于乱军中的少年将军,后来,他平定了四方叛乱,将趁着中原南下作乱的边疆部族赶回了漠河以北,使天下安定,百姓得以安居,又励精图治,从未有一日懈怠。在他人眼里,他是至高无上的帝王,在她心目中,他却是最令她敬重的那个人。
有些事情,忍耐要比纵情更加困难,但她只能忍耐。
也许,只有姜氏那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他。
“姝儿,你怎么不说话?”许蔚柔声问她。
云姝回神,对他展颜一笑:“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快过年了,我们要不要准备什么?替你来年的春考博个好彩头。”
“我不信这些。”许蔚笑道,话锋一转,“不过,既是你想要的,我自然欣喜之至。”
云姝被他看得难为情,低头继续绣花。
因着天气阴沉,屋内光线不好,云姝不愿回屋。许蔚便没有再说什么,只让下人将炭盆搬来,替她暖着,自己则默默退开。
书童欲言又止:“任由娘子这样,要是冻病了怎么办?”
“安安我问你,若是你在我念书时打搅我,因为天冷非要我离开,我会如何?”
安安怔了一下,脱口而出:“公子定会大怒的。”
“这便是了。”许蔚笑道,深深地朝远处低头绣花的女子望了一眼,眼中尽是柔情,也有理解,“叫人十二个时辰看着炭盆,别让火熄了。”
……
年节前日,宫里传来口信,让朝中五品以上大员携带家眷参加宫宴,朝见皇帝、太后。这是一年中难得的机会,往常,那些小官是见不到皇帝的,那些家世普通的贵女,一生也见不到太后一面。
宫宴摆在熙和园。
太后在两名太妃的陪同下,静静倚靠在梅亭中,凤目微阖。方才她饮了两杯薄酒,似乎有了三分醉意。
“酒宴还未开始,太后少喝些,免得一会儿真醉了。”陈太妃笑道。
她向来不会说话,一旁的钟太妃暗暗翻了个白眼:“此等小事,还需你提醒?太后娘娘难道连这点分寸都没有?”
“你!”
“宫宴在即,两位太妃娘娘还是注意些。”太后身边的景德姑姑一板一眼地开口。
两人立时噤了声。
太上皇早就不问世事,皇帝是太后的亲儿子,又从不过问后宫之事,如今这后宫,就是太后的天下。若不是拼着讨好太后,她们就得被送到横山寺去伺候老态龙钟的太上皇了。且不说那寺中孤苦,衣食住行又那样简陋,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怎叫人受得了?她们今年不过二十又七,正是风华正茂呢。
两人这般如小儿般争吵,太后却是神色如常,只微微含笑,一双美目慵懒风流,如海水般温柔沉静:“两位妹妹的好意,哀家心领了。”
陈太妃谄笑道:“太后这些日子颜色越来越好了,真如那二八年华的少女似的,真是羡煞我等了。”
钟太妃也不甘示弱,也是一阵谄媚。
太后只是微笑。
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说到皇帝的事情上,陈太妃道:“陛下虽然勤于政务,到底已经及冠,这后宫之中怎能如此空虚?”
钟太妃却哂笑道:“咱们这位陛下的性子,难道你还不知道?”
曾有大臣上表此事,说要广纳后宫,却被皇帝一句“不平天下,何以为家”给堵了回去。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拿这件事去触霉头了。加之各地民生虽然渐渐恢复,不少贫瘠地区依然灾荒连年,周边属国和藩王又虎视眈眈,皇帝忧心于天下,也在常理中,便没有人再提这件事。
但是,不少权臣世家都存着那点儿心思。
谁家不想出一位皇后?哪怕皇后已定,那出位贵妃也不错。
皇帝虽然英明神武,到底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就不信他心里真的只有政务。
不过,皇帝积威甚深,那些人自然不敢在他面前胡说八道,便想着从别的地方打听,陈太妃和钟太妃这样失去丈夫保护,又没有家族庇佑的人,自然就是最好的收买对象。
太后听了这一席话,也只是淡淡抚了抚乌黑如缎的秀发:“陛下心系天下,哀家也无能为力。”
轻飘飘便揭过此事。
“宫宴即将开始,哀家去换件衣裳,你们也去整理一下衣冠吧,免得失了礼数。”不待两人应答便带着景德离开。
走出数步,景德才冷笑道:“一个两个的,都想把自己的侄女亲戚塞给皇帝,也不照照镜子,以陛下的眼界和心气,能瞧得上那些庸脂俗粉吗?别到时候反而触怒了圣颜。”
太后嗤笑:“她们就这脑子,注定了行什么事儿,你与她们一般见识,就是落了下乘了,便是生气都犯不着。”
景德忙道:“太后娘娘说的极是,是奴婢的格局小了。”
……
是夜,朱雀大街上灯火通明,从东城街角一直延伸到正阳门,彻夜不眠,亮如白昼。往日,可没有这样繁盛的场景。
往日坊市早就关闭,这日各个关卡却一直畅通无阻,便是金吾卫巡逻拱卫也不似往常那样严苛。云姝和许翘乘坐同一辆马车,早早就出行了。只是,路上人多,车马不绝,还有杂耍和放烟花的,耽搁了些时日才抵达正阳门。
到了内城,便不允许车马疾行了,几人便下了马,改作徒步而行。这边距离宫墙还有段距离,因着雪后地面湿滑,行走缓慢,一行人抵达熙和园已是戌时。云姝随着刘氏欠身,向上首的太后行礼。
太后道“平身”,让他们坐下,一行人才鱼贯入座。
太后的声音温柔平静,听着让人如沐春风:“平日没有时间得见,今日一见才发现,朝中诸多良才,更有贤妻孝子在侧,叫人羡煞。”
马上就有人道:“陛下恭孝,太后娘娘才叫人羡煞。”
太后眼底笑意加深,举起酒杯:“别愣着,都吃啊,今日不醉不归。”
原以为皇帝不会来了,酒席到了一半,忽听得远处传来响亮的通传声:“圣上驾到——”
众人连忙起身,纷纷跪倒,高呼万岁。
云姝也跪在众人中,垂首伏地。
方才还热闹喧哗的气氛,霎时肃静,四周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传来。皇帝的威严,可见一斑。
云姝跪在那边,只听得皂靴踏地发出的细微声响,那脚步声逐渐逼近,让她的心有些乱。很快,一袭明黄色袍角映入她的眼帘,上面绣着的五爪金龙虽只是在她面前一晃而过,却也格外醒目。
皇帝在正中落座,声音低沉而平静:“平身吧。”
众人这才起身,重新入座。
只是,因为皇帝的到来,原本热闹的气氛一扫而空,只剩下安静,连说话声都收敛了很多,几乎无人敢高声。
太后笑着打趣:“陛下威仪万千,这倒不像是宫宴,像是在议政殿议事呢。”
皇帝轻笑道:“如此说来,朕倒是打扰母后和众爱卿的雅兴了。”
虽是打趣,没人敢真的应声。
他似乎也觉得无趣,坐了会儿便离开了,宴中气氛这才热络起来。
许翘拍着胸口,见皇帝离开才敢抬头,忍不住道道:“陛下长得什么模样啊?听声音好像挺年轻的,好看吗?”
云姝懒得搭理她,不咸不淡道:“你方才不也在,难道没看到吗?”
她懊恼道:“我吓得不敢抬头,哪里有机会看到他的模样!真是亏死了!你看到了吗?他长得好不好看啊?”
“好看极了。”云姝笑道,却也是实话,“像神仙似的。”
“真的假的啊,有许蔚哥哥好看吗?”她嘟哝。
云姝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