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入宫
第009章入宫
“怎么现在才回来?”刘氏正焦急地在房中等待,见了她,急得上前拉住她的手。
云姝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含糊道:“喝多了,不小心在花园中睡着了。幸亏遇到了皇后娘娘,她谴人将我送了回来。”
“你见到了皇后娘娘?”刘氏纳罕。
云姝只好硬着头皮扯谎:“对。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待人非常和善,我冲撞了她,她也没有生气。”
刘氏笑道:“不然怎么能当皇后呢?才配得上陛下那样的雄才伟略的君主。”
云姝沉默,心里有些莫名的酸楚。
但很快,这种感觉便压下,被更强的理智所取代。
过几天有灯会,许蔚一早便过来寻她,提出要一道出去。
“你不用挑灯夜读吗?”云姝调侃他。
“再用功,也总得放松吧?”他煞有介事地说,“你不会,真把我当做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吧?”
云姝笑起来,欣然应允。
灯会那天,天色暗得很快,街道上也是早早就亮起了灯火。往常这个点儿,大家伙儿早就熄灯回去,与家人团聚,今夜却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云姝随着人流而动,仿佛也被这份喜悦感染,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诚微笑。
因为人太多,等她抬头时,已经不见许蔚的身影。
她心里有了几分慌乱。
手却忽的被人捉住了。
包裹住她小手的大手掌心温暖,给她安定心灵的力量。
云姝抬头,许蔚正笑望着她,黑沉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眼神温柔。白皙的面孔上,还有几分红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他握着她手的掌心出了一层薄汗,竟有些滑腻。
他这人总是一副自信的样子,亦或者是戏耍她,难得有这副患得患失的样子。她不觉笑了一下,反握住他的手,维护了这个少年的自尊心。
再厉害,其实也不过是个少年郎。
他不过年长她两岁罢了。
前面似乎有灯会,五颜六色的灯笼挂满了栏杆,河岸边更是围了不少人。还有猜灯谜的、放河灯的,云姝有些好奇,不过,见似乎都是小孩子,便有些踌躇不前。
许蔚看出来,温声道:“我们过去看看吧,我想看看。”
云姝回头看他一眼。
四目相对,他对她绽开善意的笑容。
一切尽在不言中。
云姝心里滑过暖流,说没有感动是假的。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过去看看吧。”
许蔚憋着笑,手里猛地一使劲。
云姝惊呼一声,人已经被他拉着奔向了河岸边。
刚刚近前,还没靠近,便看到一行人将老人孩子都驱赶走了。为首一个大胡子,语气不善:“让开让开,别冲撞了我家主人。”
云姝便有几分不忿。可不待她开口,许蔚已经皱眉道:“任凭你家主人是何等显贵的身份,你有什么资格驱赶旁人?”
几人都是愣住。
那个像是护卫模样的大胡子更是眉眼冷冽,手按在剑柄上:“你再说一遍?!”
似乎下一秒就要拔剑的样子。
许蔚这才有几分后怕。但是想到云姝在旁边,便硬着头皮道:“我说错了吗?”
“臭小子,你找死!”大胡子就要拔剑,身后却有人出声制止他,“魏梁,退下。”
听到这道声音,大胡子当即面色一变,刚才还嚣张跋扈的样儿,这会儿像是温顺的小绵羊似的,立刻垂着头退到一边,将身后人让出来。
许蔚好奇地抬头,见是个年轻公子,不觉一怔。暖色的灯影下是一张如冠玉般的脸,修眉斜目,眉宇间淡然自若。
虽是沉静,许蔚却感觉,此人眉宇间那种旁若无人的气度绝非常人。
他不觉恭谨几分,见了个礼。
对方也点了点头,目光却微微一顿,落在两个年轻人交握的手上。
方才被大胡子等人挡住,这会儿,却是看得真切。
云姝垂着头,下意识想要抽回手,但又觉得这似乎更不妥,索性低头不语。只是,手心却沁出了汗。
好在李玄陵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道了声便带着人转身离去。
云姝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
心里莫名空落,像是不得已而丢弃了自己最钟爱的什么。
“姝儿,你怎么了?”许蔚询问道。
云姝挤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没什么。”
……
是夜,紫宸殿内寂静无声,殿前只掌两烛,烛火毕啵作响。
江德福从太和殿过来,朝殿内望了眼。皇帝手中执一卷书,静静站在长阶之上,英俊的面孔上神色专注,只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江德福不免忧心忡忡,问值班的大太监周四海:“多久了?”
周四海道:“回来就这样,这都看了两个时辰的书了,也不传膳,也没有就寝的意思。公公,都这个点了。”
江德福道:“你们这次出门,都遇到什么了?”
周四海道:“遇到了云姝姑娘。”
江德福纳罕:“那怎么会不高兴呢?”
“哦……还有一个年轻的书生,云姝姑娘和他一起的。”
江德福老半晌的沉默,挥挥手:“你去准备热汤,我去劝陛下。”
“是。”
江德福屏息静气,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垂着头进殿禀告:“陛下,前线大捷。”
“念。”他头也没抬,侧脸冷若寒山冰雪。
因为声音太过冷肃,似乎激得那静静燃烧的烛火猛晃了一下,爆出一道火光。
江德福更加凛然:“司将军以少胜多,以四千精骑击溃吐谷浑四万大军,如今正在收拾战场,不刻就会班师回朝,向陛下通禀。”
“好!”皇帝道,“你叫人修书一封,送往前线,代朕慰问嘉勉于他。让他务必扫平贼寇,小心行事。”
“遵命。”
“还有别的事吗?”见他还未离开,皇帝皱了皱眉,望着他的目光清冷无波。
江德福只觉得口舌发干,但还是道:“陛下,夜深了,还请早些歇息。”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江德福欲言又止,但到底是没敢开口多说,垂着头退了出去。
……
春节是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
当晚,许家和大多数京中豪门一样,宴请了各路亲朋,人人皆是喜笑颜开,满脸洋溢着节日的幸福气息。
哪怕是向来看云姝不顺眼的温氏和如氏,也没有像往日一样找她的麻烦。
吃过便饭,刘氏把云姝和许蔚叫到房间里,尔后,把一块弥勒佛玉佩交到云姝手里:“此玉算不上多么名贵,但却是我祖母传下来的,姝儿,以后我便把它交给你保管了,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明德。”
“娘你说什么呢?你风华正茂,干嘛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许蔚道。
“娘这是未雨绸缪,你懂什么?”说着,她又殷切地看向云姝。
云姝只好点了点头。
刘氏接着又是一大堆的唠叨话嘱咐他们,听得云姝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好不容易老夫人过来,把刘氏唤了过去,云姝和许蔚才得以离开。
“娘就是爱唠叨,你多担待一点。”许蔚说。
“你言重了,我从未觉得娘唠叨,她都是为了我们好。”
“姝儿果然是明白事理的。”
云姝回头,发现他一直盯着她瞧,她不觉赧然:“干嘛这样看着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姝儿不仅容色出众,亦是温婉端淑,我怎能不喜?”他一点也没有要移开目光的意思。
见她脸颊烧红,反而笑意加深。
云姝啐他:“休得再取笑我!”
……
因着前线大捷,皇城上下都是一派喜气。开春以后,万木复苏,便是背靠汤山、残雪还未消融的御射场,也是一片融融春意。
围场中号角悠长,百兽奔腾,随行侧卫的侍卫在外围策马驱赶,不叫百兽靠近皇庭。
尽管如此,那些野兽距离皇帝的御驾不过百十米。
刘四海不住擦着汗,不时回头用眼神请示江德福。江德福自小侍奉皇帝长大,看着皇帝从魏国公二公子成为雍王,后又一步步登上帝位,又手握南府府兵,深得皇帝信任,不是他这个普通执笔内侍可以比的。
江德福虽然神色不显,多少也有些忧惧,几次回头劝说皇帝,却只叫他一个冷漠的眼神阻回。
“朕是在马背上赢得的天下,还惧怕区区几只野兽?你们的胆子,是不是太小了?”
江德福忙告罪道:“奴婢几人如何敢与陛下相比?只是,陛下乃万尊之躯,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怎能置身于险境?陛下的安危,便是社稷的安危,奴婢几人实在不敢小觑。还请陛下移步外围,陛下恕罪!”
说着,几人又跪下,长跪不起。
“扫兴!”皇帝拂袖离去。
江德福终于松了口气。
“陛下这些日子脾气好像见长。”见皇帝完全离开,刘四海才过来,心有余悸地说,“前线大捷,陛下有什么不开心的啊?”
“哎——”江德福只是摇头叹气,却也不说。
皇帝的私事,可不是他们这些内侍可以置喙的。
三月下旬,宫里终于来了人,却是太后身边伺候的福姑姑。刘氏殷勤地接待了她,一面又叫人上茶。
福姑姑一摆手:“不必了,这次选进宫的绣娘不少,奴婢还要回宫向太后复命。”
目光落到云姝身上。见她美眸动人,楚楚婉约,举止仪态却是端庄,处变不惊,已经有几分喜欢:“是个不错的孩子。我想,太后应该也会喜欢她的。”
云姝便跟着她离开了许府。
许府位于长安城东,距离宫墙有段距离,因着雨后地面湿滑,行走缓慢,一行人到宫墙内已是戌时。
过了会儿就要下钥,路上已没有多余的宫人。月光映在雪色的地面上,茫茫一片,黑魆魆的巷道一眼望去没有尽头。云姝的鞋袜早在路上就湿了,此刻更是冷得像裹着块冰,又冷又冻。她瞧了眼前头引路的福姑姑,到底没敢吭声。
终于到了永安宫,福姑姑笑吟吟地跟值班的小太监打了招呼。
很快,那值班的小太监就从里头通禀出来,说皇太后已经歇下了,让他们明早再来。
福姑姑道谢,抬头看了眼天色,却又为难道:“这么晚了,西直门那边恐怕也早就下钥,针织局想必进不去,公公看方不方便让她在这偏殿将就一晚?”
对方忙称不敢,却也是做不了主,进去请示了皇太后身边掌事的景德姑姑,云姝这才在偏殿的耳房里住下。
翌日起早,太后宫里的景泰姑姑就谴人叫了她。进到殿内才发现,福姑姑比她先到,一同到场的还有几个针织局的使女,穿统一的制式,站在下面垂听。
太后斜倚在贵妃榻上,只穿一件宝蓝色染绣牡丹宫衣,鬓边插两支素净的点翠珠玉簪,一张秀丽的面孔看不出年纪,一丝皱纹也无,神色虽是慈祥,却难掩端严之威。
云姝跟着众人一道行了礼,便站在队伍最后。太后一一看过了呈上的绣品,大多夸赞两句,神色却是淡淡,显然并不满意。
景德姑姑便问福姑姑:“那日在龙舟上见了你带来的那柄百鸟朝凤扇,很是娟丽,不知绣者何在?”
福姑姑忙福身:“太后交代,奴婢岂敢怠慢?人已经带到了。”福姑姑挥一挥手,一众针织局的使女潮水般退开,让出了最后头的云姝。
太后打眼一瞧,见是个妙龄女子,娉婷姝丽,仪态落落,暗自点头:“你上前来。”
云姝缓步上前。景德姑姑拿了柄团扇过来,太后笑着问她:“这是你绣的?”
云姝一瞧,见是自己月前绣的绣品,早已送给了刘氏,不知为何辗转到了太后手里,面上不敢怠慢,恭敬道:“是奴婢绣的。”
太后满意道:“针脚细密,花样精巧,难得的还是双面绣。永嘉公主不日便要下嫁敕勒和亲,嫁衣和陪嫁绣品还未着落,你就跟着针织局这些孩子一道出点力吧。”又问了她几句,云姝一一答了。
太后也乏了,云姝和几个使女、绣娘便磕头告了辞。
“刚才太后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公主婚期在即,这嫁衣的纹样初稿还没出来,要是真惹恼了太后她老人家,我看你们有几个脑袋?”到了外面,兰韫就把脸一沉。
几个年纪不大的使女脸都白了,连忙口称不敢,她目光望来时,都羞愧地垂下了头。
兰韫恼怒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说着扫过一众使女,在云姝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想着是太后格外问起的人,到底还是多交代了几句。
云姝被分在了针织局的东苑,与她同住的还有三名使女,现下里只有一人在,另两人出宫采办去了。
“饿不饿?”冬卉整好了被褥,悄悄过来拉她的衣角。
云姝不大与不熟的人打交道,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应话。
“走,我带你找吃的去。”她不由分说拉了她,走出寝房,在廊下七弯八拐,到了一处有蓝色门帘的庑房前。
“这是……”
“走!”冬卉拉着她钻进门帘,原是尚食局的灶房。
这个点儿,掌事姑姑和御厨都不在,屋子里空荡荡的,只陈列着一些食材。
不过,这些食材都是登记在册的,平常不能私自取用。
云姝道:“这个不能动吧?”
“没事,食材都是供过于求的,平日只有多,没有少,稍稍取用一些,只要不太过分,姑姑不会责问的。”冬卉说着,拿起一个炭钳,往角落的炭盆里一挥。
就这样略拨动了两下,炭钳便拨不动了,像是触到了什么。
云姝只觉得好奇,弯腰凑到前面去。
冬卉已经熟练地把两个焐好的芋头从盆里夹出。她太心急了,伸手去摸,谁知烫得立刻抛出,却又不舍得抛远,一颠一颠在手里抛了好几下才隔着衣袖握住。
云姝笑出声来:“小心一点。”
冬卉分了一个给她,自顾自已经剥了:“可惜没有辣酱。”
云姝不觉想起了许蔚曾送她的一罐辣椒酱,味道鲜香咸辣,蘸什么都是极好吃的,不由叹息。
也不知道,他书念得怎么样了?能不能顺利高中。
之后几天,这天气也不见好,偶有日头出来,很快也会被乌沉沉的雾霭淹没。这日用过晚膳,云姝和冬卉去了浣衣局取衣。
昨夜下过一场雪,甬道上积了白皑皑一层,远远便能看到几个小太监围在宫墙下洒扫。有风吹过,远处隐约飘来几盏羊角宫灯,几个小太监和宫女引着一乘肩舆过来。
幔上挂着轻纱,瞧不清里面人模样,只是,夜风刮起纱幔一角时,隐约露出一袭绛紫色的袍角。
那贵人腰间禁步发出伶仃作响之声,听来竟如天籁一般。
云姝有些恍惚,直到身边人急促喊她:“快快回避!你不要命了!”
下一秒,她已经被冬卉拉到了宫墙脚下,垂首避让。
几双鹿皮靴子踏在雪地上嘎吱作响,约莫过了片刻,待这行人辘辘远去,冬卉才拍着胸口道:“那是陛下的车舆。你瞧着挺稳重的,怎么如此冒失?”
云姝心里七上八下,魂不守舍道:“我忘了。”
“下次注意哦。”
“嗯。”
“快些回去吧,再晚些,宫门要下钥了。”冬卉急急忙忙扯她。
云姝忙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