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这会儿,小机灵鬼苏国礼早跑没影儿了,徐老太躺在屋里骂骂咧咧,苏雨娟轻声细语在安慰她,孝女慈孙的样子。
不管刚才发生过什么事,饭还是得吃的,苏家的女人们在厨房烧火做饭,男人们……
脸色沉沉的苏老二坐在堂屋门口,抱着水烟筒“咕噜咕噜”地抽,苏雨浓目光扫过这位当会计的二叔,在家还穿着熨得平整没有一丝褶皱的短袖白衬衫,头发向上梳得油光水滑,两道白烟从他鼻孔里钻出,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忽明忽暗。
这幅扮相,时常发生不熟识的人以为他是公社干部这种误会。
徐老太的三个儿子里,数他有文化了,解放前参加过扫盲班,成了建国初期村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当时到处都缺人才缺识字的人,有初小文化水平的苏全福备受村领导重用,尝到有文化的好处后,他抓住了一个机会,由生产队推荐参加县里组织的会计培训班。
半年后,苏全福顺利结束培训,回来就从地里辛苦刨食的泥腿子,摇身一变成为队里不用下地干活,只用坐在大队部办公室记账,还能拿队里工分和补贴,人人羡慕的会计。
虽然不是干部,但村里无人敢小瞧他,家家户户每年分红分粮,就靠会计清算和盘点,谁见到苏全福那都要客气三分的。
徐老太也因此格外看重苏全福这个令自己面上有光的儿子,再加上苏雨娟这半年来运气特别好,她认为肯定是苏家老祖宗关照老二这一房,偏宠就更甚了。
至于光着膀子在后院闷头劈柴的苏老三嘛……
提起原身的三叔苏满福,苏雨浓都忍不住想摇头,在苏家没啥存在感,闷得像一根木头,徐老太喊他干啥就干啥,纯纯一老实人。
按理说,苏老三孝顺听话,又是最小的儿子,徐老太应该很喜欢他才对,偏偏他嘴笨不如二哥会讨老母亲欢心,能干又不如在林场上班的大哥,娶的媳妇儿也不如大嫂二嫂会操持家务。
最重要的是,苏老三的媳妇儿秦水莲进门五载只生下两个丫头片子,他觉得对比都有不止一个儿子的大哥二哥,不仅抬不起头,也没脸向老母亲交待。
抱着这样的想法,苏老三沉默寡言,上工就闷头干活儿,下工就回家劈柴挑水,家里的重要决策也从不参与,凡事听老母亲的话,那准没错。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老实孝顺的男人,在老婆孩子面前却说一不二,非常强势。
这不,刚才秦水莲借口带孩子,不想进厨房帮冯玉梅做饭,苏老三瞟秦水莲一眼,她就麻溜进厨房摘菜去了。
那姜秀娥呢?
苏雨浓转头看着她在厨房旁边的小屋子里进进出出,一会儿提着笤帚撮箕进去扫地,一会儿抱着褥子棉被出来晾晒,一会儿拎着满箩筐换下来的脏被套床单衣服……
当然,苏家每个媳妇儿都要洗衣打扫,为何唯独姜秀娥能不去厨房帮忙,而在这里忙着这些,还不准她去帮忙嘞?
盖因啊……
“雨浓,把你小姑的躺椅搬过来。”
“哦,来了。”
苏雨浓应答着,连忙上前把竹制的老人躺椅拉出来,放在房檐的阴凉下。
很快,姜秀娥就吃力地抱着一个成年女性从屋里走出来了,苏雨浓想搭把手她还不让,“手受伤就不要帮倒忙啦,陪你小姑坐着等开饭去。”
苏雨浓没法,坐在小木墩上打量原主这位备受徐老太宠爱的小女儿,她是遗腹女,名叫苏红梅,今年二十三岁未婚,这个年龄放在如今的农村已经是老姑娘了。
为何至今未嫁人?
这说起来又是另一段冤孽了。
苏小姑只比原主大八岁,姜秀娥进门的时候,苏老二苏老三还没成家,苏大姑苏小姑也还小,那时候徐老太身体又不好,可以说苏家四兄妹都是姜秀娥这个长嫂帮忙照看带大的。
大约十年前,原主五岁那一年,十三岁的苏红梅闹着不愿意去读初小,被姜秀娥说教一通时,突然倒地抽搐,打那以后就站不起来了。
前些年,姜秀娥和苏金福年年带她去省中医院看,看遍所有相关的专家,都查不出是什么毛病,什么治疗方式和药都试过了,也还是不见好。
倒有几个医生说,可能是大脑神经被刺激过度。
因此,苏金福赚的钱除了上交外,就是带着苏红梅碾转省内各个医院去看病,姜秀娥把苏红梅平日的护理和吃喝拉撒全部一力扛下。
就是这样,徐老太也不依,她要求大儿子必须带小女儿去首都看病,这么多年下来,哪怕原主的父亲赚得算多,也耐不住这般造,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大嫂,我要撒尿!”姜秀娥刚把苏红梅放在躺椅上,转身拍打被褥的空隙,她便喊。
姜秀娥无奈,放下竹棍又折回去抱她去屋里小解。
苏红梅的床下有一个原主爹托木匠特制的马桶,能让瘫痪的小妹不用出门就可以大小解,唯一麻烦的就是需要姜秀娥每天刷洗马桶,以免屋内有味儿。
苏雨浓上次在医院提到苏小姑,徐老太瞬间就让步了,因为她溺爱最小的女儿,却又很少亲力亲为地照顾,只是不断要求大儿子和大儿媳每年带小女儿去看病,还得好吃好喝地照顾着。
“大嫂,我想喝水。”
“大嫂,我热。”
“大嫂,我要看小人书。”
“大嫂,我想吃瓜子。”
“大嫂……”
大嫂大嫂大嫂,苏雨浓觉得苏红梅像在念紧箍咒,听得她头大……
这两天在医院没回来,姜秀娥不仅要忙着给苏小姑洗衣服打扫房间卫生,还得时不时应答她的种种要求。
苏雨浓实在没法眼睁睁看着姜秀娥一边忙,一边还要被支使地团团转,被迫几次起身给苏小姑拿东西后,终于忍不住说:“小姑,你想要什么,吃什么,能不能尽量一次讲完?”
“我想不起来嘛,雨浓你是不是嫌弃小姑了?”苏小姑从小人书中抬起头,噘着嘴不高兴地抱怨:“要不是你妈,我能这样吗?你真没良心,一点不迁就小姑!”
苏小姑长得像徐老太,厚唇和离得过分远的眼睛中间有一个大鼻子,眉毛稀疏杂乱,为了方便清洗,头发剪得很短,常年躺在屋里晒不到阳光的皮肤苍白泛黄。
她瞪着有些水肿的眼睛,把小人书撕成两半用力扔出去,突然尖声尖叫起来:“妈!妈啊!妈,雨浓欺负我!”
苏雨浓:???
不到十秒,徐老太拿着鸡毛掸子从屋里杀出来了,她先是把苏小姑上上下下看一遍,“咋地啦?咋地啦?那死丫头干啥了?”
“妈,雨浓不愿意给我倒水拿东西,她嫌弃我是残废,她看不起我!”苏小姑说着,像个孩子一样哭闹不休。
“妈,没有的事儿!”姜秀娥放下手里在洗的衣服,连忙把女儿拉到身后,忙不迭地解释。
苏雨浓就很懵比,苏红梅恶人先告状就罢了,怎么还胡乱安罪名的?而且,她真的在哭,哭得很委屈的那种。
太违和了,仿佛一个巨婴。
徐老太听完小女儿哭诉,不管青红皂白,拿起鸡毛掸“刷”地朝苏雨浓抽过来。
出来看热闹的苏雨娟见到这一幕,脸上不禁挂起幸灾乐祸的笑容,她奶奶前世今生都宠小姑,这家里谁要惹了小姑不高兴,准没落得好。
苏雨浓又不傻,一把推开想替她挨打的姜秀娥,“咻”一声就跑出好远,还抽空回头看徐老太的三寸金莲,悠悠道:“阿奶,您就别白费力气了,又追不上我。”
“你!你这个不孝玩意儿,给我站住!”徐老太气结,追又追不上,目光扫到旁边的姜秀娥,一鸡毛掸打过去,“瞧你教的好女儿!”
“嘶!”
姜秀娥皱眉倒吸一口凉气,一道红红的印子瞬间就出现在胳膊上,特别刺目。
苏雨浓停下,视线从那道红印子上移开,转身拿起一根薄薄的竹篾,径直走回来了。
一旁看好戏的苏雨娟眼里的兴味更浓了,秦水莲也端着菜出来摘了,目不转睛地瞅着对峙的祖孙二人,还劝苏雨浓:“雨浓啊,你是小辈儿,不能跟长辈顶嘴,你奶说你两句也别往心里去,都是一家人嘛!”
“咋?还想打你家奶奶我啊?”徐老太不屑地冷哼。
“啊,不敢不敢。”苏雨浓做出小生怕怕的样子,捏着竹篾走到板着脸的徐老太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刷”地在苏小姑胳膊上抽出一条红印。
薄薄的竹篾,打在人身上,不伤筋也不动骨,但很疼,很疼。
“啊!妈呀!!”
苏小姑撕心裂肺地嚎叫,这一次哭得更加真情实感了,毕竟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打。
她哭得超大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苏家人都惊呆了,那冒失丫头竟真敢打徐老太的心头肉!
苏雨娟的笑容不知不觉凝固,喃喃道:“疯了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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