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报喜不报忧”似乎是大部分中国人遵循的传统惯例。

在这种思维里，喜悦可以分享，但忧虑很难分担。

时间一久，频次增多。思想根深蒂固，行为也根深蒂固。

于是，大部分人逐渐开始丧失报忧的能力。

所以那天饭桌上，尹洧吟说：“没什么不舒服，别担心。”

时间转眼到了除夕，当天晚上，尹洧吟和尹洧林回大院。

路上，谭宁打来电话，说今年的压岁钱让秘书转到了她们银行卡账户，她有工作，不准备回国。

尹洧吟看着黑掉的屏幕，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或许她应该说：我知道，习惯了。

毕竟这几年，即使谭宁不工作，她们也没在一起过过年。

去年除夕，弟弟去伦敦找她，两个人在公寓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等了足足五个小时，都没能等来两公里外的谭女士。

当时弟弟问尹洧吟：姐，她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们。

不等尹洧吟回答又问：那几年她一直对你那么冷漠吗？

尹洧吟不太记得了。

不记得，就没回答。

……

汽车很快驶入老宅，一进大门，尹洧吟便看到停车坪上停着一辆车。

她问弟弟今天是不是有其他人来拜访爷爷奶奶。

“是那个人的车。”尹洧林攥着方向盘的手滞了滞，“姐，你要是不想见到他们，我们就回去。”

“算了。”尹洧吟收拾好心情，解开安全带，告诉尹洧林，“把他当个陌生人就行。”

屋内的尹奶奶听到汽车引擎声便赶紧往外跑，只是，跑到玄关处，又在玄关门后站了几分钟都没敢出来。

老太太心想要是孙子孙女不愿意进门，她就当没看到她们回来过，即使她们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她也依她们。

没曾想，几分钟后，两个人还是提着礼物下了车。

“奶奶，祝您新年快乐。”尹洧吟和尹洧林远远地异口同声，老太太提着的那颗心稍稍放下一些。

“新年快乐，一会儿奶奶给发压岁钱。”说完尹奶奶指指屋里又说，“你爸回来了，没提前打招呼，我和你爷爷不是故意要骗你们。”知道孙子孙女要回来过年，老太太特意交代儿子别回来，没想到人家脸皮厚，不请自来。

“没事儿的。”尹洧吟给奶奶宽心，扶着她进屋。

当时，尹峥嵘跟现任妻子正坐在沙发上。没阿姨招待，老两口也不愿搭理，尹峥嵘就只能自己给自己泡茶。

见三人进门，尹峥嵘放下茶杯，起身喊了句“今今”。

尹洧吟脚步稍顿，点了下头，没应声。

尹峥嵘:“你什么时候回的国？也没跟爸爸说一声。”语气轻快，似乎他们是很亲近的关系。

“你爷爷在二楼书房，你们要不要上去？”这句话是尹奶奶说的，赶在尹洧吟说话前，丝毫没给自己儿子留面。

尹洧吟：“嗯，那我们上楼去看爷爷。”

尹洧吟并不想和父亲还有父亲的第二任妻子相处，也不想答他那句明知故问的话。

上了楼，关上书房的门，尹洧吟心情缓和些许。

“来陪爷爷练字。”尹爷爷把毛笔递给她，站在旁边给她研墨。

尹洧吟没推辞，写了几个大字，小篆体。

尹洧林凑上去，顺着读出来：“长命百岁。”

“姐，你和爷爷好有默契，”尹洧林指了指一旁的那摞纸说，“爷爷写的身体健康。”

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这是她们这些年能想到的对彼此最好的祝福。

又写了几幅字，楼下的尹奶奶喊三人吃饭。

三人下了楼，尹洧吟在奶奶身旁落座。

气氛不算和谐，团圆饭也不像团圆饭。

但因为是在爷爷奶奶面前，姐弟二人还是没有表露情绪。

饭吃到一半，尹峥嵘和老爷子聊到明年的集团规划，尹峥嵘说，“小森也回国了，这些年没少为公司的事操心，我想把地产那块交给他。”

小森——尹峥嵘的另一个儿子。比尹洧吟小两个月，比尹洧林大两岁。

尹氏地产——尹氏集团最大的子公司，权限很高，且不受总部管辖。

尹老爷子听见这话，当即放下筷子，瞥了一眼尹峥嵘。

“爸，小森的能力您和妈都有目共睹，”尹峥嵘的现任妻子接着说，“他不是什么纨绔子弟，当年公司……”

“吃饭不聊工作。”尹老太太打断她的话，转头对尹洧吟说，“今今，你想不想回公司上班？想的话让你爷爷安排，什么职位都可以。”

尹峥嵘/尹太太：……

说好的不聊工作，我俩是耳聋吗。

尹洧吟婉拒奶奶的提议：“年后餐厅那边得研究新菜，会很忙，我就不去了。”

“那你随时想去，随时告诉你爷爷。”尹奶奶给她夹菜，又冲她笑了笑，“一家人，没有什么不能开口的。”

尹峥嵘/尹太太：……

肯定是觉得我俩耳聋。

饭后，尹洧吟陪奶奶聊天，尹峥嵘也坐在旁边没离开。尹峥嵘继续泡自己饭前泡的那杯茶，然后间隙问尹洧吟之后的打算。

“刚才你说的餐厅是什么？你是学厨师的？”

尹洧吟：“……”

她发誓，正在说话这人是她有生之年见过最没眼力劲儿的人。

“不用不好意思说，咱家也不是那种老传统，没有职业歧视。”看尹洧吟没回，尹峥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又说，“还有既然你已经回延陵了，就多回来陪——”

“奶奶，”尹洧吟忽然起身，对正恨铁不成钢的叹气的尹奶奶道，“我出去给朋友回个电话。”半个小时前，闻宛打电话给她，当时她静音，没接到。

奶奶拍拍她的肩膀，安抚说：“快去吧。”

尹洧吟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又听到身后的人说：“为什么不让我说话？我是她爸，‘今今’这个小名都是我给她起的……”

人远了，声音也远了。

尹洧吟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努力回忆小时候那人给她起这名字的场景。

有些想不起来。

能想起来的就是班上的同学在知道她的小名后告诉她：“给你起名字的人肯定是没什么文化，他不会读‘吟’，所以读‘今’。”

还有同学反驳：“那如果是这样，起名那人怎么不给她起‘有有’啊？既然都没文化了，肯定更不会读‘洧’（wei）。”

会的。

会读。

有文化。

牛津大学商学院的研究生，杰出校友。

百度百科的履历占整整两页。

尹洧吟这三个字，就是他当初翻字典翻出来的。

只不过……

思绪正飘，手机震动起来。

尹洧吟看到屏幕上写“小宛”。

要给闻宛回电话的，忘了。

“姐姐，祝你新年快乐！你吃完年夜饭了吗？”闻宛盘腿坐在沙发上，兴奋道，“我们刚刚吃完，我好撑。”

“吃过了。”尹洧吟笑笑，“也祝你新年快乐。”

“收到收到，对了，我二哥和小哥都在，你不是上次也见过我小哥了吗？你等我一下，我想让他俩给你说个新年快乐。”说完后，也没等回答，闻宛便起身。把镜头翻转过去，看起来像是在往楼上走。

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之后，尹洧吟看到屏幕里出现一个极大的房间。

像是游戏室。

空间很宽阔，有扇巨大的落地窗，有四折沙发。

除了游戏机，尹洧吟还看到一些其它的娱乐设备。

“我小哥在打游戏呢。”闻宛冲着镜头道，“小哥，快给我的美女姐姐打招呼。”

闻西望向镜头，露了个营业笑：“美女姐姐新年好！”

尹洧吟：“……”

不知道怎么接，索性硬生生回了句“新年好”。

闻宛很快把镜头反转回去，嘀咕道：“二哥呢？刚才不是还在这儿吗。”

“二哥在包厢。”闻西给闻宛指了个方向，闻宛很快往那个方向跑，“二哥，二哥……”

“是在叫魂儿？”一分钟后，一道低哑又熟悉的男声透过屏幕，飘进了尹洧吟耳畔。

闻宛：“没叫魂儿，叫你呢，快给我的漂亮姐姐打个招呼，祝她新年快乐。”

闻言，正站在包厢角落的闻也放下手里正把玩的机器长柄。

顺手的功夫，在屏幕以外的地方，他把指间的香烟也掐灭，放进一旁的垃圾桶。

顿了几秒，他把视线转向屏幕。在轻咳一声后说：“嗯，新年快乐。”声音似是含着雾气，在这个除夕夜里模糊又清晰的存在。

“也祝你新年快乐，闻医生。”

尹洧吟接住他的话，弯弯唇，“你身体好些了吗？”

“已经好了。”闻也道了声谢，又忽然说起上次餐盒的事，“抱歉，这几天医院忙，忘了给你送回去。”

“没关系的。”尹洧吟拢了拢衣服，告诉他，“我之前买了很多餐盒，不差这一套用。你留着吧。”

只是最后这四个字，因为觉得不合适，索性止住。

闻也点点头，还要说些什么，但镜头已经转走。

“我手举累了，拜年就拜到这吧。”闻宛把镜头反转向自己，对她二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