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单向度的人(一)
“什么意思?”
“被格式化了。”
此言一出,小张率先炸了毛,“什么?!我可是一直盯着它的,修完后连碰都没敢多碰直接拿过来了!”
他急了,大有回头去找修手机之人的架势。然而天色已晚,中心商业区十一点后也闭门了,怎么可能找得到人?阮北晴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倒是腿上的伤越来越疼。她跺了跺脚,“你们先去管奶茶店的事情吧。”
她自己冷静冷静。
陈铭宇把街上闹事的人带走。小张去奶茶店转了一圈,出来却道:“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阮北晴现在像是个爆竹,一点就炸,“我腿都伤成这样,你说发生什么事了?”
“你这不是自己弄的吗?我还专门问了一下,他们说你拿锥子扎上了自己的腿,他们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呢!”
锥子?
那特么能是锥子?!
阮北晴低头瞧了眼。裤腿上确实有个洞,伤口依然血肉模糊。
她知道自己争论不过,气冲冲地走入奶茶店——一切竟都是最开始时的模样,甚至于那个“中弹”的男生,也原原本本坐在原地。
他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脸色煞白,呼吸急促,微缓了片刻,又低头继续做题了。
屋内很安静。天花板的喇叭上循环播放着熟悉的韵律,卖奶茶的小哥正在撑着头打瞌睡,让人根本想象不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忍了再忍,凭着“他也是被人操纵的”那一点点理智,才忍下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
“你们刚刚谁看到了?”
她压着情绪说出这句话后,所有人都纳闷看她。大抵是怕她拿着锥子扎别人,他们不由自主地躲远了些。
“都没看见是吗?”阮北晴扶住门框,镜片反射着灯光,眼神森然,“都是做了一场梦?都不约而同地走了一个神?都以为我身上的伤是自己弄得?”
“......”
没有人回应她。
她胸口起伏了几下,骂了句“见鬼”,跌撞着走出奶茶店。
阮北晴拒绝了小张送自己回家的提议,但她的腿伤成这样,骑车是没法骑了。她把自行车锁在校门外,预约了一辆出租车后,坐在路沿石上查看伤势。
十一中位置偏僻,买药的店铺大都已经关了门,她没法处理,只能用卫生纸将血擦尽,又塞了一大堆压在伤口上,企图止血。
小张想帮她,被她骂了句“滚”。他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恼怒道:“你有点常识好不好?这根本就不可能是枪伤,你要真的中了枪,现在还能走路?”
“用不着你管。”阮北晴更大声地回怼了一句。
见出租车来了,她一瘸一拐地上了后座,把小张拍在门外。
小张怕她出事,一路跟到大院。见阮北晴没什么危险,才低骂着:“谁愿意管她,我要不是警察我会管她?她出事和我又没关系,我废这功夫干什么?”
他一边嘟囔,一边骑车离开。
阮北晴回家时已经不早了。
她以为程雯睡了,一开灯,沙发上坐起来个人影,“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你......”
程雯闻见血气,脸色一变,“你又怎么了?”
阮北晴没有理她,默不作声地丢掉书包,走入洗手间处理腿上的伤。
那伤不轻,止血的卫生纸都被染红,纸屑被血水浸得七零八落。阮北晴用干净的卫生纸擦净,血还在流。她懒得再管,洗了把脸,撑在洗手池前看着镜中自己。
那种冰冷的感觉还在她体内游走,感受不到疼,体验很奇怪。
她察觉那东西游了脖颈旁,撩起头发,正想对着镜子看看是怎么回事,程雯叫道:“自己把药抹上。”
也不知程雯是太困,是觉得太晚,还是对她习以为常,难得没对她大喊大叫。
她不吵,阮北晴就不吵,拖来马扎坐在对面,闷不做声地摆好碘伏酒精。
程雯说:“我给你班主任请了半天假,明天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阮北晴夹住棉球的手一顿,“为什么?”
“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腿上的伤怎么回事。”程雯维持着平静,“马上就要高考了,病情不稳定的话,今年又得耽误,我和医生都说好了。”
“......”
她用碘伏将棉球浸湿,一点一点认真涂抹伤处,语气也难得淡淡的,“哦,你知道?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你去奶茶店了是不是?店里有个认识你的人,看你用改锥扎自己,给你班主任发了消息。北晴,我知道高考压力大,但你也不能......”
“这根本不是我扎的。”
“你又来了!大家都看见的事情还会有假吗?”
“大家看见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两人说话难得平和,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像有一根无形的橡皮筋拴在彼此身上,力度到了承受极限,眨眼便要被挣断。
“我知道你的思考方式和别人不一样,但你想的问题根本不可能有结果,这难道正常吗?”程雯皱紧着眉,果然喋喋不休起来,“你说地球是方的,有人信?你爸都入土两年了,你说他还活着,有人能信?还有你那朋友......”
“就是因为没人相信才害死他们的!”
阮北晴骤然呵出这句话。镊子扫过伤处,激得她腿上生疼,她却全然不顾,“对,你们看不见黑暗的地方,你们以为周围真的如想象的一样美好,你们觉得事实就是那样,不会相信自己看见的都是别人安排好的,我理解,我明白——但你们凭什么要阻止我有另一种想法?”
“我不需要你们承认,不在乎你们的态度,可是呢?你们连思考和说话的权力都不给我!”
“别在这里胡言乱语。”程雯哗地站起,绝望地指着阮北晴,眼眶通红,“你只是个高中生,考上好大学就完了,真要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警察能看不出来吗?是你魔怔了啊,北晴,是你走火入魔了!”
“你知道我们为你付出了多少吗?你知道为了让你......为了让你变成正常人,我花了多少钱治病吗?你爸已经走了,我还得操心你,还得害怕你想不开从楼上跳下来,我就没有一天是能睡着的!”
言论像是石头,堵得她胸口沉闷无比。阮北晴的指尖微微颤抖,猛地甩掉镊子。
“我若真是庸人自扰,你们就是愚昧而不自知!”
“什么是正常人?按照你们的规矩生活,去做你们规定的事情?是,假如我考上了好大学,这就完了吗?不!你们会说大学生遍地都是,劝我考研、考博、考公、考证、考教资,出了学校,希望我能进更好的公司;进了好公司,又开始催婚,倒头来还不是一代又一代重蹈你们的覆辙!程序化、定式化,人活成这样,和机器有什么区别?!你们——”
说到这里,阮北晴陡然住了嘴。
程序化,定式化,机器。
——是啊,不仅仅是生活,在面对那些“消失”的事情上,大家的反应不也是这样?
为什么只有她看得见血迹,只有她怀疑事情奇怪?
为什么事情分明有蹊跷,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出来。他们千篇一律地用同一个观点和角度阐释同一件事,全都像是被机器洗脑了?
不仅如此。
她想到了在网上看见的舆论。
近年来科技进展飞速,热搜榜上,几乎每隔一阵子就会蹦出几条和科技相关的信息,这不奇怪。奇怪的是,评论区一片叫好之声,她刷了几十条,看不见一条负面评论。
那时阮北晴以为有人刻意删评,或者有人雇了机器人水军。她从小思想就剑走偏锋,觉得那些彩虹屁吹得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纯纯浪费时间,也懒得再看。
如今一想,最可怕的反而不是被删评,而是——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在按照同样的模式思考、行动,甚至生活。
他们的人生被划分成了一个又一个阶段,程序化地完成每个阶段的任务。
如同被蒙住双眼的提线木偶,不会怀疑,不会睁眼,不会思考自己为什么活着。唯独在质疑者出现时,会千篇一律地骂她是“疯子”,不遗余力地把她摁进泥潭。
那么......
为什么在这个世界里,有人会“消失”?
最希望让他们“消失”的人,会是谁?
阮北晴说不出话了。
她只觉全身冰冷,毛骨悚然。
她忽然想起了徐玥在微博上的激进言论,想起阮文善提过的“缸中之脑”,想起那个缀在自己身后、却怎么也看不到的人。
好像有几千个看不见的摄像头尾随她、凝视她,看她站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你担心有什么用?你能让你爸,让徐玥,死而复生吗?”
“我看是学校布置的任务太少了,把你给闲的......”
程雯还在不停地念叨。
阮北晴含混地抛下句“明天上英语连排,我得去听课,我不去医院”,便关门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她用枕头盖住了脑袋,觉得喘不过气,又钻进被子里蒙住头,仿佛这样就能挡开所有窥探的视线。
她觉得自己伏在一块飘向赤道的浮冰之上,不知何时就会沉入大海中;又像是陷进一团怎么也解不开的迷雾,身旁全是荆棘,得把双脚磨烂才能找到一条出路。
很可怕。
很窒息。
还要继续走吗?
——要,当然要。
她惯常是个逆行者。那么多人争着站在荣誉榜上,争着往更耀眼的舞台奔去,只有她想尽一切办法抽离,用格格不入来武装自己。
就如此刻,所有人都逆着她走入迷雾,独她朝着光亮,迈出一步又一步。
“别走了。”
“没有意义的。”
“那束光根本就不存在,固执的人最后都输了。”
她听见阴影中有无数人如是说。
有那么多人泼冷水,有那么多人觉得难以理喻,有那么多具血淋淋的尸首倒在她面前。
却只让她更加坚定。
“我就是要查下去。”
“我就是不认输。”
“我要知道我们到底是谁,我要活成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写嗨了。
像极了开文时处于疯狂状态的我。
“你这样写读者肯定少啊”
“我就是要这样写”
“你一个文科生开什么科幻悬疑啊”
“我就是要开科幻悬疑”
“考研了还开文很容易寄掉啊”
“我就是要寄......哦这个可不能寄,这个千万不能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