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把关人(五)
刺耳的声音穿透了整个街巷。
陈铭宇当警察久了,一看情形不对,条件反射般冲了出去。
阮北晴飞快将零件塞进包里,拉好拉链正要走,有人道:“小姑娘,你是不是忘了把什么东西留下了?”
她还没来得及应声,耳旁“砰”一声枪响。
鲜血飞溅了她半边衣袖,腥气扑面而来。
阮北晴难以置信地转头。
入目是一本被血染透的《五三》练习题。
往旁边一扫,是一个被血浸透衣衫的男生。
男生还保持着拿笔时的姿势,看向胸前的血窟窿,一脸愕然。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口中发出呜咽声。他来不及说清楚什么,整个人往阮北晴的方向一倒,骨碌碌滚在了地上。
动手的正是柜台前的奶茶小哥。他慢条斯理地放下书册,枪口对准阮北晴,竟还朝她笑了一笑。
那张脸被灯光照得煞白,眸底暗沉,表情僵硬,像是被鬼怪附体了一样。
子弹出膛后,枪口冒起了白烟,被他轻飘飘吹散。血和火药的气息弥漫了整间小店,冷冽,刺鼻,将奶茶与咖啡的香味一扫而空。
中枪的高中生抽搐了几下,宛若被电击过的鱼,扑腾着想要爬离开。奶茶小哥嫌恶地啧了一声,半点同情心也没有,对着他连开数枪。
“碍事。”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高中生们不约而同地露出惊恐神色,爆发出尖叫——
“啊——!!”
“杀人了!!”
掀翻桌椅声,嚎啕的哭泣声......万般声响如腥风暴雨般席卷而来,动静大得像是要把整栋楼掀翻。
几个动作快的学生冲到了门口,那人眼疾手快地击倒他们,又朝叫得最厉害的几人开枪,“我最烦有人吵。”
一连开了数枪之后,他把枪口对准了阮北晴。
黑黝黝的洞口,飘着烟,带着死神的气息。
多说无益,他们怕是巴不得杀了自己再毁了手机。阮北晴忙道:“你别动手,我把手机给你。”
这话倒是出乎小哥意料。他挑了挑眉,“你不查了?”
“我给你手机,放我们走。”
阮北晴飞快地将手机扔在地上,像是扔掉一个烫手山芋。小哥注视着她的动作,见她手带着抖,心中不免冷嗤。
还以为她有多厉害、多聪明,说到底还是个贪生怕死的家伙。
他一连几枪,直将地上的手机打成了渣滓,阮北晴问:“可以放过大家吗?”
“这个嘛。”他擦着枪身,温和地朝她又一笑,“我不喜欢懦夫,比如这种——”
他一枪击中了被女朋友护在怀里的男生。男生惨叫着滚在地上,又被他几枪带走,“还有吵人的。”
“你不吵,但你不配让我留着。”
说罢他正要开枪,店外传来突突的扫射声。
一个穿风衣的男子扬长而入,对阮北晴道:“走!”
正是那坠河前去抢夺方向盘的中年人!
阮北晴没工夫细想。她钻到桌子底下,拿书包护在身后逃窜,抬头看去,只见子弹擦过那中年男子的身体,没半点损伤,竟是真的刀枪不入。
她心里一动,一边向前爬,一边摸出手机咔嚓嚓拍了中年人好几张照片。正准备爬之夭夭,小哥神色一沉,“横竖都暴露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他摸出柄模样奇怪的枪,照着阮北晴打去。
阮北晴没空顾及身后,空间又狭小,听见声响后心里咯噔一下,闪躲不开,只能铆足气力向前一窜。那东西击中了腿,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钻入体内,疼得她差点骂娘。
“监听器?......你个混蛋!”
风衣男子勃然大怒,单手撑着越过柜台,同奶茶小哥打成一处。
阮北晴攥拳咬牙,艰难地向前爬着。
这是离开的最好时机,她不能放弃。
她得出去!
当年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的时候,曾做过很多很傻的举动,自以为不会再怕疼,连打疫苗都可以泰然自若地注视针头。
可这次的疼,明显和先前数次不一样。
她的裤腿已经被浸湿,黏黏糊糊的,流了不少血。皮肉像是被人撕扯开,伤处灼热,而刺入腿内的物件冰凉刺骨。她怀疑那不是子弹,因为在最初的疼痛之后,她能明显察觉到物件的游移,像是寄生虫肆无忌惮地撕咬过她的皮肉,混入了血管之中。
又难受又恶心。
她一直将身子压得极低,以免被子弹误伤。待疼痛稍微散去、腿上稍微恢复些力气后,阮北晴咬牙站起,猫着腰,踉跄地从奶茶店中奔出。
店内枪声不绝,而她这才看清店外的情形:陈铭宇与一人厮打成一处,旁边是瑟瑟发抖的学生。她知道不宜久留,拎起保温瓶欲助一臂之力,一阵刺眼的灯光打来,“陈队!”
小张及时赶来,帮着陈铭宇控制住了混混。阮北晴见了他,也顾不得伤势,跌跌撞撞奔去,“手机呢?!”
原来徐玥的手机并不在她身上。
阮北晴在奶茶店做的一切,那被打坏的手机,都只是一个障眼法。
早在中午时,阮北晴便去找了陈铭宇。
“他们之前为了手机,让公交车坠江都不在乎,没理由最近这么太平。”她单腿撑住自行车,揣测着,“我能想到的原因,是他们碰上了对手。”
譬如那在公交车上喊自己跳车的人,譬如那群频繁给自己发消息的人。这群人能够预测出“消失”嫌疑人的动向,且通过公交车坠湖一事,暗中警告嫌疑人们他们也在盯着阮北晴。
两方势均力敌,始作俑者们不敢太猖狂,才让阮北晴和陈铭宇安全度过了好些时日。
最初阮北晴只是猜测,后来发生了两件事,让阮北晴确定了那一批人的存在。
第一件事,是公交车司机游到岸边后获救、那个中年人却下落不明。
这就奇怪了。碧弯河一带截流网众多,就算是石头做的,这么多天也该捞到啊?
第二件事,是书包上的那枚芯片。
今日她一放学,就将掰碎的芯片给了陈铭宇,“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陈铭宇看出是天凌科技的芯片,警觉道:“是他们动手的?”
他再一想,顿悟了什么,“小张说那天中午你被人围住了,领头的那位,好像就和天凌科技相关,难道是他干的?”
阮北晴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气,“你中套了。”
“什么?”
“放芯片的人不是段凌峰,是有人希望我们怀疑天凌科技,故意引导我们这么想的。”
“原因有两个。”阮北晴道,“首先,你想要定位一个人并追杀她,会用五年前生产出来、几乎被淘汰的产品吗?你知道现在这个环境,隔五年的产品都有天壤之别,何况天凌科技是个高科技公司。如果他们真的不遗余力要置我死地,找个快要淘汰的芯片,放在我仔细点就能发现的地方,不会太儿戏了吗?”
“其次,当时能接触到我的人只有段凌峰,还是一个明晃晃和天凌科技有关系的公子哥。一旦芯片被发现,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第二个就是天凌科技,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陈铭宇“嗯”了一声,越想眉头越凝重,“那你觉得,给你安插芯片的还有谁?”
“是另一批人。”她道,“另一批和‘消失’作对、想要给我传递信息的人。”
“他们和‘消失’的嫌疑人一样,都在暗处,都知道彼此的存在。这两批人相互抗衡,谁先暴露谁就处于后手,因此只能揪彼此的破绽,以求让自己处于优势。从前,他们都隐伏起来,现在,有了我。”
“我为了查徐玥的事情,把‘消失’捅到明面上,得罪了始作俑者。”阮北晴弹了弹烟灰,深深地吸了一口。大概是听她分析太过专注,陈铭宇难得没有在乎烟气,眉头紧锁着听她继续,“始作俑者想要置我死地,另一批人却能借助我找到真相。公交车坠湖是两批人矛盾的显化,他们知道跟紧我就能抓住对方,把绳子全都套在了我身上。”
“所以,安插芯片的应该是第二拨人,他们在借芯片传递信息,引导我们怀疑天凌科技。”阮北晴将烟往垃圾桶中一扔,精准无误地“灌篮成功”,“对我来说,他们谁都不可靠。第二批人看似和我们一路,谁知道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倒头来又会不会黑我们一把。”
她还是很提防的。
阮北晴看书不多,对什么权谋商战也不了解,四大名著只看过《水浒》,《三国》和《红楼》就是买来吃灰的。
可她看的人多,看过的人心多,知道人是个趋利避害的物种。发生这种事,第二批人要么和天凌科技有私仇,要么就是商业死对头,卷进去还不知会怎样。
阮北晴是阮北晴。她大概不能算是个好孩子,也不能算是个好人。她会很精明地借别人的力量来做事,她有时明哲保身,有时冷漠到近乎无情的地步,连旁人帮她,都很少说“谢谢”。
但她也有个原则,就是永远清醒独立,永远试图掌握主动权。她允许自己借助力量,却绝不能依附。
既然两批人都拿她当线索和棋子,她干脆搅混水。鹬蚌想要相争,她便一触即放,隔岸观火,没准还能窥见一二端倪。
所以她早早对陈铭宇道:“我们得采取些行动。”
她早就料到今晚会发生什么。
甚至猜到了手机会毁在别人手里。
她暗示陈铭宇找了个同样型号的二手手机,摔成相似的模样,玩了个移花接木。真的手机交给小张去修,假的由陈铭宇带了过来。
为了迷惑住那群人,陈铭宇只怕用了些功夫,不过阮北晴不想管那么多。今晚她和陈铭宇假意修手机,就是为了给小张拖延时间。
她的猜测是对的。
奶茶店的枪声渐渐消弭,而后陷入了死寂。小张将手机抛给她,瞧见她裤腿上的血迹,一愣,“你怎么了?”
阮北晴根本没有时间多说。
她抢过手机,颤抖着摁住开机键,几乎要将手机壳刻上指甲印。摁了三秒,没反应,阮北晴正要问小张怎么回事,屏幕终于亮了。
它真的修好了,它真的亮了。
虽然有很多波折,可手机在手中复苏时,阮北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是徐玥的手机吗?她一遍又一遍查看,甚至哆嗦着摸出耳机插进去听着开屏动画。
是的,徐玥手机的耳机孔坏了,听不见任何声音;摄像头上有一道小小的裂痕,长度和镜头区域的半径等长。这些细节很少有人注意到,就算是重新模仿也模仿不出这么像的。
屏幕的亮光刺入她眼中,像是乌云后久违的晨曦,像是黎明前的第一束光,照得她眼眶生疼,心弦颤动,双手死死抓住手机边缘,如同攥着一条微弱而顽强的生命。
她想,徐玥一定在里面藏了很重要的内容。
她想,一切都有希望了。
可是片刻之后......屏幕中弹出“恢复出厂设置”的提示。
阮北晴愣了片刻,按照说明将手机点开,焦急地翻开图库、相册,甚至找寻备忘录以及和账号相关的一切。
都是空白。
看她僵在原地,陈铭宇心上也有不好的预感,“怎么了,有线索吗?”
阮北晴默了很久很久,再开口时,语气中压了难以抑制的愤怒。
“陈队,张警官,你们确信这个手机没有被人动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把关人”理论:
由库尔特·卢因提出,指信息传播过程中存在信息控制者,会对信息“过滤”。
或者说,我们所看见的信息,是经过层层过滤出现的,并不是原本的,它带有一定主观色彩,是别人希望我们看见的信息。
所以宝宝们在看到新闻的时候,可以想想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这个节点出现这个新闻(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