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一夜无眠,满腹心事袁半夏也不觉得困,天色乍亮她便等在庄子门口,隔着一道不太宽的石板路遥望隔壁别院的牌匾。
‘浮梦一瞬’四个字在晨光中微微透亮。
暑夏来了几遭,她现在才注意到这个别致特别的名字,袁半夏在心中腹诽,人有时候的确会灯下黑,那么明显的简体字,她但凡注意到,一定会对别院主人的来历产生猜测。
焦玉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里,轻声咦了一句,“上面的字是不是写错了。”
“也或许是主人玲珑心肝宣告身份呢。”
“奴婢早前听夫人身边的刘嬷嬷提起过,别院最初叫揽月山庄,原主人是个游走诸国的富商,破产后就将院子卖了,买下该院子的主家身份神秘,夫人着人探听过几遭,没问出个结果,怕惹了对方此事便不了了之,虽是相邻,咱们与他家连话都没说过。”
梦玉道:“能瞒过通判府的人,别院主人一定不是普通百姓。”
“的确不普通。”袁半夏轻笑,“远亲不如近邻,过几日我便携礼去他家拜访。”
“这……不合适吧?姑娘尚未出阁,还不知别院主人是男是女,贸然与外人相交,传出去于您闺誉有碍,老夫人若是知晓,您以后怕是连府门都出不去。”焦玉担忧道。
“别把话传到祖母耳中即可。”
袁半夏抬眼看向远处郁郁葱葱的林木,马蹄踏路扬起的灰尘在空气中飞扬,模糊了那辆青布装饰的马车,唯有车顶四角垂坠的铃铛随着马车行进叮当作响。
梦玉手搭在眼帘向远处眺望,“好像是咱府中的马车,夫人竟来的这般早?”
焦玉:“姑娘离家多日,夫人心中记挂,肯定早早便往这赶了。”
“不是我娘。”袁半夏眉眼半敛,“娘亲身体娇弱,常坐的马车宽敞松软,这车子构造简陋,行进飞快,土路颠成这样都不减速,我娘定然不在马车内。”
说话间,马车逐渐靠近,驾马人抓紧缰绳勒令马匹止步,架子上坐着两个长相坚毅的中年男子,赫然是袁崇身边得力的随侍。
两人朝着袁半夏拱手示意:“大姑娘有礼。”
“父亲怎么将你们派来了?”袁半夏诧异道。
“夫人昨日感染风寒咳嗽了一夜,今早起来体弱难行,老爷怕姑娘等得着急,又担心路上有危险,特命我二人来接您。”
心忧娘亲病情,袁半夏不再多言,踩着木墩利落的钻入马车,“焦玉随我一起走,梦玉,你等王虎回来再带着行李回府。”
“是。”
“驾!”马匹应声而动,袁半夏扶着扶手身体还止不住的摇晃,焦玉连忙搀住她手臂,“姑娘没事吧。”
环视空荡的车厢,焦玉有些不悦,“怎么颠成这样,连壶茶水都没有,明知来接您,还驾这辆马车。”
车厢外响起中年男子的解释,“王监察御史夫人今日过寿,老夫人和李姨娘还有几个小主子前去祝寿,老爷外出公干,府内只剩这辆马车了。”
“这段路不平灰尘也多,等上了官道就好了,姑娘若觉得颠,属下行的慢些。”
“无妨,尽快回府我也好早点去母亲那侍疾。”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日头上升,车厢内闷的难受,袁半夏撩开帘子通风,脸色微暗。
焦玉在旁边给她打扇,“姑娘别忧心了,夫人或许只是吹风着凉,等看到您回去,她心情愉悦说不定马上就好了。”
袁半夏看了一眼在路边嬉笑打闹的孩童,语气轻飘飘的,“真巧。”
“什么?”
“天气酷热,娘亲竟然会染上风寒,偏巧她病倒次日便是监察御史夫人的寿辰。”
“娘亲今日接我回府应该便有这件事的考量,天气热,寿辰设宴一般都在酉时以后,接了我同去并不耽搁正事,祖母她们何须大清早驱马外出……李姨娘这会儿大概很开心吧。”
焦玉怔然,“姑娘的意思是夫人的病乃人为?”
“是否动了手脚只有行事之人知晓。”袁半夏靠在坚硬的车壁上闭目养神。
穿到异世界六年,作为官家小姐,她不用为生计发愁,可深宅内院波诡云谲,一点都不太平。
就连原身当年落水而亡之事也处处透露着诡异,可惜袁半夏借尸还魂后并无原身记忆,她心中的猜测怀疑没有可依托之物,她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晓,悄然观察躲在暗处的那只手。
可惜那人聪明的很,达成目的后再未出手,袁氏内宅就此安稳下来,这次的事让袁半夏感觉到,虚伪假面即将揭开,看起来平静的湖面很快便会掀起波澜。
一荣俱荣,想起姑娘在府中无兄弟依靠的处境,焦玉心中愁闷,“若是没出姑娘落水之事,夫人也不会忧思过重以致小产,自此体弱,如今到让李姨娘这个妾室……”
“焦玉,慎言。”
“奴婢僭越了。”焦玉立马噤声。
“有些话藏在心里便好,说出来不仅于当前境况无益,还会招致灾祸。”
袁半夏摸着自己腰间垂挂的绣着木槿花的香囊浅笑,这是娘亲亲手所制,里面的药草干花也是她一点点晒好填充,四季贴身衣物、钗环玉佩,闺阁内各色摆件装饰皆是她亲自缝制挑选。
上辈子父母离异,爷奶早逝,袁半夏从未被人如此疼爱娇宠,借尸还魂后她从赵氏那里感受到了满腔母爱。
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的娘亲,谁都不行!
“姑娘,到家了。”
袁半夏回过神,自己撩了帘子从马车上跳下来,来不及更换衣物,袁半夏直接拐入赵氏居住的院子。
“姑娘,您慢点,别摔了。”焦玉急慌慌的跟在后面。
才走进跨院,就看到刘嬷嬷端着汤药从后厨过来,她眉心的深刻纹路自袁半夏出现立马舒展开,满面慈祥的说道,“姑娘回来了。”
“刘嬷嬷,我娘呢?”
“在卧房歇着呢,老奴刚把药煎好。”
袁半夏从她手中接过托盘,“我给娘亲送去。”
“姑娘时候赶的正好,夫人最烦饮药,若是姑娘亲手喂,不用蜜饯夫人也不觉得苦。”
“那可不行。”半夏灵敏的从刘嬷嬷袖中摸出一个油纸包,笑眯眯道,“我就知道您肯定准备了糖,药这般苦,我才不舍得娘亲皱眉。”
“你这孩子。”刘嬷嬷失笑,她是赵氏的奶娘,袁半夏与赵氏也将她当做长辈敬着。
“娘亲,我回来了!”未进门,袁半夏便扬声宣示存在。
“小皮猴,娘老远就听到你和刘嬷嬷说话了。”赵氏原本委顿在床头看书,听到袁半夏的声音便要掀被下来。
“娘,您病着就别乱动了。”袁半夏制止她下床,捧着微微散发热气的汤药坐在她身边,而后乖巧的把汤碗递过去,“娘,喝药,喝了药有糖吃。”
赵氏杏眼微弯,轻轻拧袁半夏的面颊,“娘的乖暖暖,你这般语气是把娘当做孩子哄啦。”
“娘亲笑的如此开心,说明很吃女儿这一套嘛。”袁半夏把里面的汤匙拿走,“这么苦的药一点点喝多遭罪,娘亲一口气喝了。”
“暖暖说的对。”反正屋内没有外人,赵氏也不耐讲究仪态,端起碗一饮而尽,她苦的眉眼眯起时嘴里被塞了个香甜的果干,唇角也被人轻柔的用手帕擦拭。
赵氏拉着袁半夏的手笑道,“让娘看看我的小暖暖。”
“不过十来日没见,女儿没什么变化。”
婢女已经知机的接过帕子和药碗退出去,屋内独剩她们两人。
“瘦到是没瘦,眼下青黑痕迹如此明显,在庄子上休息的也不好?”赵氏摸着她的额发,面露担忧,“惯常受了寒都是身体惧冷,你却是苦夏的紧,这么多大夫也查不出原因,白白喝药遭罪。”
“反正也不是大问题,晚上睡觉多通风就好了。”
“娘亲听说海上有一种名为软灵绸的纱衣,触之清凉,娘给你小舅舅写信让他往来周转货物时打听打听,若是能寻到给你作两床被子盖。”
袁半夏失笑,“您这不是为难小舅舅吗,软灵绸出产极少多为宫廷显贵使用,千金难买。”
“你不用想着给他省钱,反正他也不娶妻室,手上留着钱也是浪费。”
“小舅舅要是听到您这么讲说不定立马给我娶个舅妈。”
赵氏无奈摇头,“激将法若有用,你外祖父母也不会烦忧了。”
“您还病着,别操心小舅舅的事了,先养好自己的身体。”袁半夏把薄被往上拉了拉,语气依旧温软,“天气这么热您怎么会受凉?”
“昨日去老夫人那请安,她老人家一时兴起想要打雀牌,我与李姨娘、孙姨娘陪着玩了会,许是冰盆离的近了,回来便觉得嗓子不舒服,我早早喝了药也没用。”
“您若是嫌冷打发婢女给您拿件衣裳搭着,何必强撑。”
赵氏顿了顿,“下人都被你祖母打发出去捕蝉了。”
袁半夏倏然抬头,与赵氏对了下目光,“祖母明知道您身体娇弱。”
赵氏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低声道,“以后再去请安娘多备件外裳,你这孩子,年纪小小,别思虑太多。”
“娘亲,我不小了,若非为祖父守孝,我两年前及笄时便会定下婚约。”
“我家暖暖都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赵氏抚着她的头发,“还有一年孝期将过,娘也该好好给你寻摸人家了。”
袁半夏佯装羞窘的垂首,实则眉眼平静,那场无疾而终的婚约也是因为府中有人从中作梗,只不过她自己也不想嫁才顺势而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