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闲话许久,袁半夏看出赵氏疲累,正要离开,下人刚巧在外面禀告说给贵人准备的赠礼取回来了,让赵氏过目。
“是给王御史夫人准备的寿礼吗?”
“不是,王夫人的礼物由你祖母亲自挑选,这一份礼要赠的人可是直达天的的贵人。”赵氏咳了一声,让刘嬷嬷把东西拿进来。
赵氏从床上下来,穿好衣服走到外间。
刘嬷嬷捧着个用朱红色绸缎包裹的长锦盒站在屏风后。
袁半夏帮着解开盒子上的福结,一卷散发着墨香的卷轴映入眼帘。
“小心点,此物贵重,当心弄出折痕。”赵氏牵引着画绳,让袁半夏顺着轴头两端展开。
形状嶙峋的松木一点点映入眼帘,其后是踏着怪石侧首站立于云朵间的麒麟,整幅画笔墨浓重,立意幽深,边上是一道从天而降的瀑布,水花激荡之处写着数行字迹洒脱的诗文。
“……天教乞与玉麒麟,拍手欢呼为公喜。雪峰千丈玉嶙峋,玻璃之江浸秋旻……”(摘自:宋代王子俊《贺李宪校书生子》)
画作与诗词相辅相成,正是一副祥瑞的麒麟送子图。
仔细看过装裱的细节,确认没有纰漏赵氏再次谨慎的把字画收好,“妇人有孕本就应该多加注意,这种投其所好的礼物既让主人家心喜,也不会有碍贵人玉体,甚好甚好。”
袁半夏以为娘亲想起曾经有孕之事心中难受,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娘没事,只是想起那位因罪下狱的易县令心生感慨罢了。”
有些熟悉的姓氏让袁半夏侧目,她示意刘嬷嬷将画卷送到爹的书房,而后扶着赵氏的手往卧内室走,“什么易县令,这人犯了什么罪?”
“是西洲辖内长平县的县令易松,数日前颇受皇宠的梅妃诊出身怀龙裔,圣上登机数载子嗣单薄,梅妃此番有孕再加上后日是她的生辰,圣上龙心大悦,着令各地官员同庆,易县令早早派遣人把礼物送进宫,本是讨好主子的行径,哪知竟犯了忌讳。”
“你父亲说他送的礼物很是别致新巧,梅妃见之心喜,当下亲自赏玩那件奇物,没多久便传出梅妃身子不适,御医们联合诊治的消息,接着易县令一家便被冠上谋害皇嗣的罪名下了狱。”
赵氏感慨道,“幸亏妃嫔寿礼之事由独立的府衙负责,不然你爹作为他的直属上官,约莫会落个审查不严的罪名。”
“咳咳……此事事关重大,你爹言辞不甚清晰,中间或许还牵扯旁的事,你听过便罢,切勿与旁人胡乱发表看法。”
袁半夏掌心被自己的指甲硌的生疼,易松、易寒之……竟然真的跟书灵说的话对上了,这里果真是百里贺卿写的一本小说么……
“暖暖?发什么呆呢,吓着了?”
“没有。”袁半夏脸色泛白,咬着牙根稳住心神,“爹呢,他是不是在处理跟易松相关的事宜?”
赵氏温柔的拍她的发顶,“官场之事向来复杂难言,你父亲为官清正谨慎,他知道怎么做。”
“除了这些,爹可曾说过别的?易松只是个小县令而已,怎么敢作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或许其中有冤也不一定。”
赵氏轻笑,不想深谈此事,“这些事跟我们没有关系,你啊,别杞人忧天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娘与你说了许久话,身体松快精神也足了。”
赵氏将衣物穿好,拉着袁半夏的手往外走,“家中就剩咱们二人,娘亲自下厨给你做份凉面好不好?”
多想无益,袁半夏暂时将各种纷乱的想法压下,依旧在赵氏面前扮演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娘亲,我想吃腌的酸爽的黄瓜丝。”
“好好好,娘给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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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崇赶到府衙时日头正盛,灼热的阳光照在他暗色官袍上有些发烫,可当他进到御史台牢狱,仿佛直接跨了两个季节。
不过几层下至台阶,身上热气顿消,幽暗冷清的长廊内光线无法投射,潮湿的霉味伴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在牢狱内萦绕。
“大人,请随小的来,底下的台阶有些陡,您当心点。”狱卒弓着背在前面带路。
袁崇经过挂满刑具的审讯室时不自觉蹙眉,地面、木枷上以及粗壮的铁链尽是暗沉干涸的血渍,恍惚间他仿佛听见遭受刑讯之人的凄厉惨叫。
袁崇平日主管粮运、水利和诉讼等事务,按理易松一案与他并无干系,也不该由他询问,可皇上越过大理寺下达命令彻查,上官又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他。
他这才阴差阳错卷入谋害皇嗣的案件中,袁崇并非愚人,其中猫腻他能窥出一二,却碍于官位低微只能听命行事。
如今证据链还未完善,易松便在牢狱中丢了命,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牢房内关押着不少罪犯,各个披头散发躺在角落,难闻的气息在封闭空间内蒸腾,熏的人头晕。
“大人,就是这了。”狱卒把牢门打开,“夜半查房时他已经没了气息,犯人是单独关押的,周遭也没什么挣扎厮打的痕迹,大概他自知罪孽深重,受不住良心的谴责这才自缢。”
狱卒将盖在易松脸上的草席拉开,一张青白狰狞的脸露出来,脖颈处暗色勒痕异常明显,“王大人怎么说?”
“您是案件主管,他说您看过现场若没有异议便让仵作拉去验尸。”狱卒笑容略含深意,“王大人还说案件一目了然,证据确凿,区区一个县令胆敢以下犯上,死不足惜。”
袁崇面色冷凝,良久未言。
狱卒突然从袖中取出一张写满字的纸,“这份调查口供还是您呈给王大人的,他说您要是觉得证人证言有问题,尽可递到大理寺继续彻查。”
袁崇接过纸张,上面内容的确是他亲笔所写,详述了易松与尚未遴选入宫的梅妃的事宜,其中疑点他也仔细标出,可此信根本不能往上递,妄论宠妃□□,他有几条命能赔。
袁崇把纸塞入袖中,“王大人的意思我懂了。”
“那就好。”狱卒谄媚道,“牢内气味难闻,小人送您出去?”
“嗯。”袁崇从牢内退出,拐弯时一双带有血痕的手猛地抓住他的腿,“求大人伸冤!易家是冤枉的,我夫君绝不敢生出谋害皇嗣的心思,请大人明鉴啊!”妇人头发散乱,声入泣血。
在她身边还有一个面染灰尘却不掩丽色的少女,双手环着肩膀颤栗,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话。
袁崇还未言语,狱卒已经使劲钳住对方的胳膊扔到一边,“哪个被抓进来的犯人不喊冤,老实待着,再攀扯大人就拉去上刑。”
“冤枉,我们是冤枉的!”
“这是何人?”
“易松妻女,从抓进来那日便不停喊冤,女儿年龄小不惊吓,入狱后就疯疯癫癫的。”
少女听到他的声音抖的越发厉害,手指不停的抓着领子,“脏了,好脏,洗不干净,怎么这么脏,啊啊啊,都是脏的!”
“灵韵,别怕,不脏!娘的韵儿不脏。”女人哭的肝颤寸断,双手依旧温柔的揽着女儿安抚。
刑狱混乱不堪,袁崇心中有种不详的猜测,他看向威胁易家妻女的狱卒,声音冷凝,“圣上还未裁定,易家就算被打成罪犯,她们依旧是朝廷命官的家眷,容不得人欺凌羞辱,易松已死,她们如何被安置还要听从圣意,不该做的事别做。”
“大人说的哪里话,小人只是无品阶的差役,一切都是依照规矩办事,从未逾越。”
袁崇环顾四周,问道,“易松父母关在何处。”
狱卒指着旁边,“那两个趴伏在地上的便是,小的可没对他们用刑,是他们年纪大,受不了此处环境。”
“饭菜弄的绵软些,多准备干净的清水。”
“是是是。”狱卒扇着风,作出请他离开的架势,“王大人说您从这走后去一趟御史府,关于此案还有些细节与您相商。”
袁崇背着手踱步离开,“梅妃寿宴是在两日后,届时易家是何罪责便有定论,好好看着她们。”
“大人放心,小的明白。”
易夫人望着他们的背影,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这些贪官,都是一丘之貉!
“娘,我难受,肚子好痛。”
“娘给你揉揉,别怕,一定会没事的,咱们没做那些事,等查清楚咱们就能出去。”
易灵韵乖巧的靠在易夫人怀里,双眼干净的犹如孩童,“哥哥呢,是不是去给韵儿买糖了?”
眼瞧着女儿从癫狂变作痴儿,她再次落泪,忍着悲痛回答女儿,“是呀,寒之最疼你,只要你不舒服他就给你准备好多点心,韵儿,乖乖闭上眼睛睡觉,等你醒来就能看到哥哥了。”
“好,我马上睡觉,等哥哥回来,娘要叫醒我哦。”
“乖。”易夫人搂着女儿闭上眼,刻骨仇恨被她深深埋藏在心底,寒之,好好在外面躲着,千万别被抓进来,易家的仇怨还要你亲自讨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