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电闪雷鸣,窗外下了一整夜的雨。
陆钟坐在内阁衙门,坐了一夜,想了一夜。
手里捏着的,俨然是江州他的学生的血书。
穗正十七年的科举,赵衍之是他一眼相中的状元之选,他从没看过言辞如此犀利,一针见血的文章。
当时朝中多是做事循规蹈矩的踏实之辈,很少有人能像他这样有魄力、敢想敢当的不拘泥之辈。
他知道这种人用得好了,就是朝廷一把锋锐的刀,改革朝政大刀阔斧,能人所不能,但要是走歪了,便是朝廷的祸患。
他陆钟出任三朝的元老,带过和提拔过无数学生,最厉害和最偏激的只有一个。
而偏偏这个厉害又偏激的学生,终将成了朝廷的毒瘤,如今更是威胁了他江州很是看重的学生的性命。
他知道这一切又是他的错,错在他不该那么沉不住气,把他当自己学生“教训”了一通。
可如今错已经铸成,无可挽回,他只能尽力弥补。
他握着赵尚书临终留给他的嘱托信,又一声叹息,“元和,老夫要再一次有负你的嘱托了...不但如此,老夫还得去祸害另一个学生,和他的女儿,你说,老夫是不是该死?”
此时又一个雷炸响,他捏着一个壶口仰头又灌了一口酒,惨笑:“那就等老夫死后,慢慢给你们赎罪吧...”
说完,他把酒往地上一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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昕枂不希望世上唯一对她好的人,死后下地狱,不得超生。
于是,她想竭尽自己的能力让他悬崖勒马,做回好人。
早朝上,有不怕死的言官又一次挑战司礼监的权威,当朝死谏,让陛下处置了宦官首脑赵朗辞。
“陛下若不及时处置宦患,日后将后患无穷啊!今日陛下不给个肯定的答复,臣就撞死在这根柱子上!用鲜血唤醒文武百官的血性!”
赵掌印冷笑了一声:“陛下,此人信口污蔑忠良,今日他谏死臣,明日谏死长公主,最好把内阁诸位阁老也谏死了,他好把持朝政不是?”
“锦衣卫上前,把意图挑唆的不轨之人关进诏狱稽查。”
诏狱是多么可怖让在座臣子惧怕的地方啊,在大晋,每隔一段时期都有一两个臣子被关进去,一旦被关进诏狱,等待他们的将会是各种惨无人道的刑狱。
剥皮、断脊、堕指、刺心、抽肠、灌脑,还有一些闻所未闻的让人害怕得走不动路的刑罚名称,光是介绍就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进来诏狱的犯人死不去还得照着排序一个个刑罚轮着来,直到招供。
可想而知有多惨烈。
而那言官一听,也毫不畏惧,一头就往宫柱撞去。
这是昕枂进宫以来,第一次看见的惨烈画面。
所幸的是,这位臣子撞的时候出于自然反应收了力,太医前来诊断过还有一息尚存,赵掌印便面无表情地命令道:“没死就赶紧拉进诏狱去。”
昕枂双腿一直在颤抖,回头看了看小皇帝,发现这么个惨烈的情形,小周昱反倒没她想象的反应那么大,可想而知此情此景他定是看得麻木了。
她又想起下地狱的事,鼓起勇气握了握拳。
“等...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长公主。
昕枂感觉自己双腿还在抖,她踉跄着走出帘后,走到那位言官身旁。
“佟大人犯错,掌印要抓拿,但佟大人以前在宫外对本宫有恩,本宫也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此番诏狱,本宫陪佟大人一起下,本宫在狱中照顾大人,直到无罪释放!”
“殿下!!”
朝堂喧哗起来。
赵朗辞蹙紧眉头:“殿下什么时候认识佟大人了?殿下下了朝,不是还得跟着臣学习吗?”
“所以呀,那就劳烦掌印来狱中教导,本宫要在狱中和佟大人同吃同喝,掌印先前不是才教过本宫,有恩必报吗?”
“臣什么时候教过?”
“三字经呀,”昕枂壮着胆子,轻眨了眨眼,“掌印自己忘了,你说你很忙,让本宫自个背三字经,经中就有这么一句教本宫为人处世的。”
“诏狱阴寒,血腥重,殿下受不住的。”
“本宫受不住的话,佟大人现在受伤了更加受不住,你还没查呢,要是查明佟大人是无辜,但却死在诏狱了,掌印不是难辞其咎吗?所以,本宫这是在帮掌印啊。”
“殿下还要继续说歪理吗?”
朝殿中,大家就这么看着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驳斥着,纷纷纳罕起来。
从没见过有谁能让这奸佞耐下性子来吵架,长公主是第一人。
争得脸红耳赤,昕枂最后不顾赵掌印反对,在身上掏出了他的扳指,号令锦衣卫道:“掌印有令,命你们速速放开佟大人,让太医带去治伤!”
赵朗辞一模身上,脸□□:“殿下什么时候偷的?”
“不是偷的...”昕枂心虚地垂了头,“本、本宫之前就让玉匠仿着做的...”
心上人佩戴的东西,她都想拥有收集一套,所以但凡他身上的扳指、玉佩、腰牌、项坠,就连官服上配的鸾带上的玉扣,她也找人订造了一遍。
“这是本宫自己做着玩的,你的不是给了冯公公拿去做事了,自己忘了吗?”她还很得意道。
可这时锦衣卫已经退了,佟大人被太医带去了医治。
赵掌印哭笑不得,想发难,可见她得意洋洋的蠢样还挺可爱的,只得作罢:“那就听殿下的,允许佟大人伤愈之前在太医院配合调查。”
只要不关诏狱,脱罪之事就有的商量,昕枂为她的初次成功感到高兴。
·
下了朝,赵朗辞有事出了宫,陆钟借着这个空当找到长公主。
“公主殿下请留步。”
昕枂想起那天阁老痛心疾首对自己说话的样子,一时有些心虚,眼神乱飙。
“公主殿下大义,救了佟大人,老臣替佟大人谢过殿下。”
“阁..阁老严重了,佟大人是好官,本宫身为大晋长公主,也不希望他进诏狱。”昕枂小脸微微扬起。
“殿下...”陆钟突然变得严肃,“臣观殿下今日在朝中...臣和其他人原以为此事司礼监肯定不会就此罢休,没想到赵掌印竟真的遂了殿下...老臣,想请求殿下一件事。”
“什么事?”昕枂奇怪。
“殿下请移步。”
另边厢,赵朗辞到诏狱巡视,找到冯玉安。
“掌印,奴婢今日到张家的时候,还是来慢了一步,张甄不在。”
“张甄不在的话,那就证明陆阁老找过他了,慢了就慢了吧。”
赵朗辞半张脸隐在阴暗处,不远处传来刑讯犯人的皮鞭声,一下紧接一下,伴随皮肉撕裂的闷响,犯人的惨叫,腥臭气混杂一片,寻常人在这种地方待不到片刻就得头皮发麻待不下去了,“咱家倒要看看,世上还有多少个像他一样的人,把命豁出去替内阁卖命。”
“可奴婢还查到一个事,陆阁老并无让他迁任户部那个缺,而是彻底消失了。”
“消失?”他整张脸都从阴翳处露出,唇角微勾,“那个老家伙,装了那么久,还是忍不住要做这种又蠢又缺德的事?看来是被咱家逼急了,不过,他还是不够聪明,一个张甄,能胁迫得了谁?”
“公主殿下性子纯良,掌印当真不担心她?”冯玉安想起长公主一副人畜无害、楚楚可怜的样子,忍不住担心道。
“她有什么可担心的?又不是三岁娃娃。”
别人他倒是不知,但周昕枂,此女子表面看着怯懦优柔,可一旦看透了事情本质,让她做起决断来,又会坚定不移,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张甄纵然是她养父,但欺瞒她已久,她纵然待这份父爱还存在那么几分奢望,也断不会拿自己安危来相搏,陆阁老此行为只会与她离心而已。
“提起她,咱家有话要问你,先前让你去办差给的扳指,你是不是擅自借出去过?”
冯玉安心猛地一跳,开始大汗淋漓,面对掌印突如其来的质问,他吓得不知如何应答。
他就悄悄借给长公主瞧过半天罢了,掌印他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