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平复帖
一提起孙子,表姑笑得合不拢嘴,倒真是个好祖母,瞧着人这一家恩爱和睦,只多她这一个冤种碍事。
“正好你也这么想。今日你受了芬娘的拜,待日后成亲,她和我孙儿便正正经经进门来,岂不团圆和睦。”
八娘也仰头看过去,见芬娘一身丝罗衣裙,手腕上戴着两指宽的赤金八宝金镯,鬓后簪着碗口大的名贵之属姚黄牡丹。
“之前不能让表姑和孙子儿子团圆,倒是我之过。”
表姑只哼了声,芬娘倒察觉有些不对劲儿,低眉便要行礼,却被一把托住了手腕。
“表嫂且慢。”
芬娘吓得道:“娘子折煞奴了,奴不敢!”
“表嫂都与表哥有了孩子,一句表嫂如何担不起呢?”十八娘顺势捏住镯子便褪了下来,抬手去桌边的印泥盒子一抹,指尖按在镯子圈口内侧,将帕子一压,清清楚楚拓下了王字。
“表嫂是不敢想阮郎与你情投意合,可惜要躲躲藏藏,这都怪王家十八娘娇纵跋扈,容不得人。”
“或是不敢和他们母子一样,想着虽忍一时之气,却可以吃我王家的,用我王家的,日后搬进我王家的大宅子里,全部的家当尽给你姓阮的儿子用?”
砰一声,她把镯子重重砸在表姑脚下。
“表姑不是舍不得旧情,是舍不得我王家的财势罢!”
表姑一下炸了毛:“还敢对长辈动手!平日里真是把你惯坏了!便现下我不是你家姑,还是你表姑,你敢如此对长辈说话?”
十八娘毫不退却看着她,一字一句稳稳道:“你们全家吃我的用我的,还想把我当傻子骗,我看你才是被惯坏了。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唤你一句表姑,还真把自己当我祖宗。正好,表姑不是恨我使你们一家不能团圆,我便成全了你们婆媳夫妻祖孙!”
“嬢嬢,正好天还没黑,派人去府衙退婚。”
表姑一哆嗦,脸一转便连忙拉住她:“罢了罢了罢了,莫说气话了,从小就是这样的倔脾气,长大了也一丝不改。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哪有不生气绊嘴的,今日是表姑说错了话,可哪里有怪你的意思,稀罕你还来不及呢。你也快让人回来,这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十八娘一抬躲开她的手:“表姑亲儿媳在此,我怎敢搅合你们一家。既然还记得我小时候的事,便也该记得,我决意之事也从不反悔。方才我说同意表兄婚前有人,可没说他有了人我还要和他成亲。”
“王知!你再拧也该有个限度,况你以为婚姻是儿戏,只单你一句话,想退就退?”表姑咬牙道。
可不就等着她问,十八娘拂了拂袖子,把退婚书从枕头下取出来:“我想表兄没告诉你,他写了这,也按了手印。至于而他为何写,表姑还是回家问他罢。”
这!这事可不敢造假,也不能造假,表姑这才真的慌了,一把扯过芬娘,夺门而出。
见她们走远,十八娘赶忙下地捡起镯子吹了吹,与陈嬢嬢道:“嬢嬢,这几日便带着人和账本去他们住的宅子,把他们从祖父那讹走的金银器物,或是记王家账买的贵重之物,能收回来退的都退了去,不能退的便折价卖了。其他记了账的,告诉阮循,念在亲戚一场,慢慢还,但得打利息。”
陈嬢嬢却没应声,反而过来道:“十八娘,你不是要敲打他们,真要退亲?”
十八娘有些无奈,可也怪不得陈嬢嬢,她的性子就是瞻前顾后,心底还是为她好。可无论是不是为她好,她都不能随意听别人的话便动摇。
“自然是,嬢嬢,若论过往他不忠不贞,逢生死攸关时他无情无义,这样的人,我和他成亲做什么,就为了给他们一家送钱不成?”
陈嬢嬢也再说不出话来,只拍了拍她的手,无奈道:“可你祖父当初选阮循,也并不是看好阮循能飞黄腾达,而就是看得出他没多大能耐,但你表姑性子厉害,他们能一辈子守在你身边靠你过活,也就得替你守着家业。若真退亲,你自己怎么对付得了…那些人。”
虽陈嬢嬢没直说,她当然也知道那些人说的是谁。
可她想了想,又与陈嬢嬢道:“嬢嬢,我知道你都是为我操心。可其实此事我也并不是一时任性,而且细想过的。祖父为我选阮循,是百般思量为我谋划的安稳之路,目的只是让我过得好。可时移世易,如今阮循显露本性是如此,和他在一起怎么可能过得好?”
陈嬢嬢道:“可也有人婚后能改的,如今他虽犯了错也算有把柄在你手里,反可挟他日后更加收敛,真把他调教好了也是你的本事。”
十八娘不由得气笑:“嬢嬢,你可听说世上哪个厨娘不想着买最新鲜的鱼羊烹饪,反而非琢磨怎么把一块臭肉炖香,来显她的厨艺?我现下又不是不吃他这一口立即饿死,怕是吃这一口可能没命呢。”
“便是有人会舍不下花了钱的臭肉,非捏着鼻子炖了,我却是万不能的,我宁愿不吃肉,去吃豆腐,吃菜,吃草,也绝不吃臭的。”
听了这番话,陈嬢嬢便也不再劝了,便听十八娘的唤人把退婚书着人递府衙去,只称是阮家嫌十八娘生了病才退婚。
不过十八娘也没有生陈嬢嬢的气,若是别的长辈来劝,大体也是这个话,本意不是害她。可并不是别人目的是为她好,说的话就一定对,更不是就得听。
即便她以后真发现了没了阮循和表姑更艰难,但这是她仔细思量后自己拿的主意,并没什么可后悔。
府衙将这退婚书收了,去询阮家,阮循自知理亏无可否认,这亲事便退了。而其他人又不待见阮循,且暗暗巴不得她越无依无靠越好,自然也不会阻止了。
又兼称病,这几日她病得舒坦,不用出门去见人也没人来见她,只每日醒来吃了睡,睡醒再吃,唯一有些厌烦的便是每天要听上一段,这不就又来了。
“明微,求你见见我…纳那女子并非我本意,乃是我母亲逼迫,我才不得不妥协…明微,难道你真的要见我去死才肯原谅?”
“我离了你还如何活不下去,去死又何妨!明微,你别后悔!”
阿满赶忙跑进来:“十八娘,他在门外拿了绳子出来,万一不慎真死了,我们可说不清楚。”
十八娘抬腕在黄泥砚边舔了舔笔,道:“你听这时候他还把过错往自己娘身上推,岂是有心去死的人?”
“可任他在这折腾,让人听见到底不好。本就该不让他进门,西苑的人还说什么阮家母子到底是王家亲戚,不好拦。”阿漻气得嘟嘟囔囔。
“有人想看笑话罢了。”十八娘瞧了眼书帖,手下稳稳落笔,“不过闹就闹吧。不让他们来里头哭,也总是得想想别的法子闹。闹够了也就罢了,反正我丢人的不是我。”
说着她顿下与阿满和阿漻道:“你们拿着屋里的果子,多唤几个小姊妹来去看他热闹,也不必说话,只笑,他若搭绳子了你们便给他拍手。”
阿满乐得就要走,阿漻却赶忙按住阿满:“恐他下不来台,恼羞成怒做疯事。”
可才说完,外头声音戛然而止,几个赶忙推开窗一瞧,竟是已经有了观众了。
两个送瓜果的婆婆同王宅侍人一同站在门外。
阮循正要解腰带往大门梁上挂呢,一时狠狠愣了下,赶忙按回腰带,落荒而逃。
阿漻快步出去接了瓜,刚要开口,那婆婆笑:“小娘子放心,方才我们什么也没瞧见。”
……
晚晌城门外正热闹,人来人往买菜弼薪,几个乌甲兵巡视至此。
一个瓜摊前,两个老汉正比划着。
“听说那个王家,王学士的孙女,要病死嘞。”
“怎么,不是前些日子才退了婚么?岂是那表哥便是瞧她快死才退的?”
“二位方说谁快病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瓜老汉:一句话,让他半夜起来都得抽自己两个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