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冰冷柔软的一缕头发垂落在孟云泽脸上,李轫覆在她上方,一手撑着地,一手屈臂护在她的脑袋。
孟云泽仰躺着脸,少有机会能近距离地仔细打量男人的脸。
李轫皱紧了眉头,面上乌云密布,明明白白是不快,旁人见了便知要大难临头,孟云泽满心的惊涛骇浪却突如其来平静了。
她归结于死期将至,平常心对待。
箭矢如急雨。
来势猛烈,又急遽收去,最后一支利箭打在李轫的背上,而后向旁一弹,轻飘飘地滚开了。
李轫从她身上起身,掸了掸袖子。
孟云泽望了望貌似安然无恙的李轫,男人全然不是她想象中被扎成了筛子的样子。
茫然地拾起地上的箭矢,她发现箭头被磨钝,还用布层层包住了,压根不是杀伤力十足的铁镞。
“……”
高处的禁军们放下弓箭,齐齐爆发出欢呼,各自击掌,像是在庆贺。
其中几位将领几步奔下楼,满面的轻松雀跃,“皇上,只要您中了招,这一局便算是禁卫军赢了!”
远远听人喊:“今日的演练结束了!儿郎们,还不起来?还装什么装?”
孟云泽眼睁睁看着倒了满地的禁军,像是死而复生般睁开眼睛,陆陆续续有了动作,互相搀着从地上爬起来。
“死去”的禁军全部活了过来。
“明明……”孟云泽险些被惊掉下巴。
她明明亲眼见到李轫用那把削铁如泥的利器,将阖宫的人杀得血流成河……突然一个甲胄破损的禁卫打挺般坐起身,三两下除下甲衣,并从衣襟缝隙里掏出了几个囊袋,那囊也是裂开的,露出掺着红色粉末的液体。
他站起来,脖颈处还在不断流着红色的液体,随手擦了一把,大摇大摆地走了。
孟云泽后知后觉,轻嗅了一下空气中的气味,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腥味。
所以……那囊里是染料还是朱砂?
堂堂的皇帝和你们禁军,青天白日的,到底在玩什么儿戏?
孟云泽心态崩溃,神智溃散……
禁卫盔甲里塞上囊,其实是为了打斗方便辨认,如果被钝器或钝箭猛烈撞击,囊一旦破裂,里面灌的带颜料的水流出来,染红了盔甲,也就是意味这位“禁卫”行动失败,不可以再动武。
只是孟云泽不懂其中规矩,她那一身直接从头套上去了,压根没揣齐全。
皇帝则是今日前从没输过演练,足够自信不披甲。
李轫收了刀,递与一旁的内侍,扫了一眼难得获胜、正春风满面的将领们,道:“说吧,交代。”
将领们的笑容顷刻收的无影无踪。
“我就说,”盛钦走来,“这儿怎么会有女人。”
皇帝下手不留情,盛钦纵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没有穿盔甲,摔了个结实,伤得不轻,颧骨上一片青。
众将士面面相觑,然后朝两边让开,露出后方的叶阔。
叶阔无处躲藏,磕磕巴巴地道:“都、都看着我干嘛?人又不是我放进来的!那个谁,闻藏,他也发现了啊……”
“不是臣先发现的!”闻藏的声音响起,却找不着人头。
“这是不是太液池钓鱼那个?”
“就是她吗?”人群骚动。
背后传来窃窃私语,盛钦转过目光,“她就是太液池钓鱼的?”
孟云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声名远播……
“把她们两个关回郡亭宫,”李轫道,“没有朕的吩咐不准出门半步。”
内侍得令,麻利地搀着她们离开。
“二十杖,即刻执行。”李轫扫了一眼叶阔等人。
叶阔心里明白,这事绝无二次。
众宫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从上方看去,禁军的队伍七零八落,凝成了一个个黑点。
皇后听闻了校场出了意外,叶阔和闻藏当着众人面前被罚,便匆匆去了含象殿。
“陛下,不知是出了什么岔子?无碍吧。”
皇后被常骓迎进殿门,便见跪了满地的人。
“来的正好,这宫里出了事,皇后应当明足以察秋毫之末。”李轫道。
伏地的宫人转而面向皇后,烛台下凝固了层层白蜡。皇后听着禀报,静默许久,袖子下僵硬的手指微微一动,缓缓地蜷了起来。
“你是后宫的主子,别让这些不入流的把戏污了眼。”
男人轻描淡写的嗓音从高处递来,却让皇后泛起寒意。
夜凉如水。
孟云泽此刻正百无聊赖的倚窗望月,殊不知正殿里悄无声息的来了人。
“给皇后娘娘上茶。”
薛奉颐状态不佳,面色枯槁,鬓发也未梳理齐整,见了皇后是两眼发愣,全无平素里的光鲜娇媚。若非是胡玉怀遣宫女去倒茶,阖宫还挑不出一个能招待的人。
皇后坐在榻前,身后只跟了一个老嬷嬷。
她缓缓道:“我头一回来,夜里依稀瞧郡亭宫的模样,你二人是将这儿打理得不差,怪不得陛下喜欢郡亭宫。”
“皇后娘娘大驾,莫要嫌怠慢了……”胡玉怀笑,“与其说皇上愿意来郡亭宫,倒不如说是来看望这里的人罢。”
皇后接了茶,却没有喝,看了一眼胡玉怀,“皇上若看不上什么地方,便不会踏足,该是叫人去含象殿了。”
“妾或许不该多嘴,但实在担心。”胡玉怀道:“薛宝林和孟才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皇后身后的老嬷嬷出声,“哪里有什么,只是皇后娘娘来与薛宝林说些家常话。胡采女,夜深了,这里不用你伺候,先下去吧。”
胡玉怀在看到皇后向自己点头后,才忧心忡忡地告退,转过身,她面上那点儿的忧虑消失,眉头锁起。
正殿的窗纸蒙着光,片晌,两扇门朝左右打开,屏风照出影子,转进屋来。
薛奉颐趴伏在冰凉的地面,回头看动静,见是阎正则,当即是有了主心骨,膝行两步,扒住她的腿,一把鼻涕地哭喊,“姨母!我来了,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啊!”
阎正则也带了个贴身大宫女,两眼径直看向主位上的皇后,“大半夜的,怎么不睡觉,跑到这偏僻地界寻凉快吗?”
皇后对于她的无礼行径,也不放在心上,慢条斯理地道:“阎娘子,手眼通天,什么人去什么地方,是绕不过你去。”
阎正则气焰夺人,“旁人我不管着,薛奉颐是我们阎家的人,自然就是我的事。”
“我正想请你来着,”皇后的眉心微敛,略为忧愁,“你这么说,那一定要听听你这外甥女的说辞,能不能由你管得了。”
“我、我……”薛奉颐直抽噎,不肯说明白,只是阎妃没来之前,她叫皇后宫里的老嬷嬷问过一遭,再临时扯谎,前后对不上,她心里知道不是小事,兜兜转转,半个时辰才一五一十交代了前因后果。
问她话的老嬷嬷着实厉害,薛奉颐根本无法避重就轻,就将全部经过套了出来。
皇后与阎正则听完一番话,皇后面色凝重,阎正则是全程安静。
“顾及颜面,我亲自来此问话,这事儿若传出去,实在难办,恐怕陛下也是考虑到这一层,才轻拿轻放,如果重罚了禁卫军,或者脾气上来全摘了人头,保不齐又激起什么麻烦。”
阎正则此刻的眼神有些发直,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出这般的大祸,好一阵才在身边大宫女的提醒下缓过来,目光转向薛奉颐,盯得薛奉颐一阵瑟缩。
她冷笑一下,“我姓阎,她姓薛,这件事是与我沾不上边的。”
阎正则又道:“那孟云泽呢?她不是事主?怎么不拿她问话!”
皇后叹息道:“陛下命我等如此行事,袒护之意又何必言明。”
“区区一个才人,也配。”
“事已明了,阎娘子倘若有疑,大可以叫旁人来问。”
“什么明了!”阎正则忽然离榻站起身,挥袖大声道,“哪里都不清楚!与我有什么干系!”
“阎娘子还叫我说明白吗?”皇后道,“孟才人出事前,恰好惹了薛宝林落水,你为此将薛宝林接去仙居殿,动了肝火,无人不晓。此其一。”
“薛宝林从你那里回来,正遇着孟才人遭遇不测。此其二。”
“再其次。教礼仪的课上,你为难孟才人,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孟才人在宫里与何人有怨,我将前前后后禀明陛下,你以为不是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阎正则瞪大眼睛,愕然道:“我要动谁,至于背后动这些个阴招吗!我虽说是要整治,但也没有白天放话,晚上就杀人的道理!”
“你我是知道的,我相信你绝没有此心。”
“这绝对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栽赃陷害!”阎正则怒道,“给我把孟云泽押出来!”
“阎娘子是要罚她?还是要问话?”皇后摇了摇头,“皇上已是罚她禁足了,你再要动刑,务必要一视同仁,毕竟犯了错的是两人,还有你的外甥女儿。何况此番作为,岂非是坐实了之前的说辞?”
阎正则哑口无言。
“三日内,拿到凶手。”皇后端坐榻上,与对面站立的阎正则平视,“倘若我没法给陛下交代,这仙居殿必然不会太平无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