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蓄意(修)

手下的香印断了,修羽抬手把香炉推到一边,手脚并用的转身上床,缩在床脚。

女孩儿穿着白色的雪纺长裙,在灯光下笼着一层光晕,缩在深蓝色床边,小小的一个,像极了毛色鲜亮柔滑的布偶猫。

只是小巧白皙的脸上并没有常见的慵懒高贵,反而垂着纤长的睫毛,莫名有些委屈的神情。

纪俞渊解开颈间的第一颗扣子,盘腿坐在原木桌前,瓷白的手衔起工具,动作优雅娴熟的整理香灰,收拾修羽留下的烂摊子。

“因为网上的事不开心?”

男人的腰背笔直,微微垂首,手背的指骨随着动作撑起,像一柄质地温润的玉质骨扇。

修羽看着他的侧影,瘦削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都有很重的骨骼感。

可偏偏他下视的目光,让睫毛在光影下像时而扇动的米色蝶翅,看起来温柔专注,甚至还给人几分怜惜的错觉。

他看爱人的目光会否比此刻更多情?

修羽不想承认自己好像在吃未来嫂子的醋,只能顺着他的问题胡乱“嗯”了声。

又想到网上的舆论风波解决的堪称完美,弱弱的补充道:“嫌疑人还没抓到。”

“监控被破环过,还要费些功夫。”

纪俞渊神情淡然的轻提篆模,形状完美的“福”字香印,线香引火。

一缕烟线顺着玉质炉盖的莲花镂空袅袅升起,带着清幽的香气缓缓悠扬沁人心脾。

他今天穿的仍是一件简单的白衬衣,哑光质感,没有任何装饰和花纹。

修羽眸光微闪,扯过身下柔软的蚕丝被钻了进去,葱白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被角,探出半个脑袋,瓮声瓮气的说:“我想和你一起睡。”

纪俞渊起身,无奈看她:“修羽,你多大了?”

喉间的酸涩感滚了又滚,修羽只感觉噎的难受,想哭。

她心情很不好,纪俞渊嫌弃她,他怎么能嫌弃她?

水雾蒙着眼睛,修羽固执的说:“我多大不都是你妹妹吗?难道因为我长大了,你就不管我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管你?”

男人俯身,眉眼低垂,耐心解释:“男女有别。”

“什么男女有别?你就是嫌弃我。”

修羽干脆把自己裹的更紧了些:“我今天就要睡在这里。”

看他明天会不会要把这床被子也丢了。

纪俞渊垂眸盯着她许久,漆黑的瞳孔平静无波,就在修羽以为他要妥协的时候,男人忽然把她拦腰抱起。

失重感猛地传来,修羽本能的松开紧抓被子的手。

“纪俞渊!”

被男人困在怀里,修羽拳打脚踢的挣扎皆是徒劳,只能眼睁睁看着纪俞渊把自己抱回房间。

修羽力气不大,却在纪俞渊弯腰的间隙,手臂勾着他的脖颈一起摔进床里。

她的床比纪俞渊卧室的床柔软数倍,像水蛇一样缠上来。

“小羽。”

纪俞渊的声音难得严肃,呼吸音重的像是直接敲在修羽的耳膜上:“你乖一些。”

修羽被他沉重的声音吓到,停下纠缠他的动作,安静后才意识到贴着自己的身躯有多滚烫。

炙热的大掌牵起她瘦弱的手腕,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掰断,修羽随着他的动作顺从的放下手,然后看着男人起身离开。

关门声传来修羽才恍然回神,纪俞渊刚刚的语气,像是真的生气了,但因为多年的习惯不会对着自己的妹妹发火。

怅然若失感随着黑暗一起袭来,刚刚还在快速跳动的心脏,好像瞬间静止了,连空气都凝滞,唯一能流动的只有不知何时滑落的眼泪。

修羽知道她这种情绪不太对,她只是需要时间接受,接受纪俞渊心中最重要的人可以不是她。

一直以来,她都是纪俞渊情感回馈的唯一,可纪俞渊对她来说,也不遑多让。

她虽然有父亲,却很少能感受到父爱,为数不多能感受到父爱流动的时刻,都是因为那一时刻,她的神态、理念有母亲江兰一的影子。

甚至连外公外婆有时看她的眼神,都像是在透过她看她的母亲。

这是很正常事情,毕竟她长得那么像江兰一,可如果她的妈妈还活着,那么家人对她的爱护和宠溺,会不会只因为她是修羽?

有时候她真的分不清,她究竟是母亲生命的延续,还是母亲最重要的遗物。

修津照顾她的原因,是为了能让妈妈安心。

在纪俞渊能独挡一面的时候,修津逐渐放权给他,往日在生意场上铁血手腕,从不信神佛的人,在自家园林里开辟出一个院子隐居,添香礼佛不理俗事。

修羽知道他不是求嵩弘的发展,更不是求他唯一女人的平安,而是在求他和妈妈的后世,求下上辈子能和妈妈再续前缘。

在成年之前,修羽每天都在害怕,害怕父亲认为她已经长大,就会放心的随母亲而去。

时至今日,依旧是她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她的生命里,唯一一个因为她是修羽而爱她的人,是纪俞渊。

她从不苛刻任何人的情感,那怕那个人是她的父亲,唯独对纪俞渊,这个她自己选择的哥哥不同。

她对他倾注了最纯粹的感情,所以就以同样苛刻的条件要求他。

一个孤儿,一个遗物。

在极尽奢华的琉璃宫殿里,满目皆是毫无生机的冰冷珠翠,两人裹着令人艳羡的华美衣裳相依为命,只能从对方身上汲取到渴求的情感。

这种弥足珍贵的感情,修羽不舍得分享。

窗外的月光被层层薄纱削弱,像是雨雪消融后白色雾气,清冷微凉。

修羽侧躺在床上,乱七八糟想了很多,纪俞渊因为她连工作的行业都没得选,难不成还要因为她,一辈子不婚?

如果这样的话,她未免也太自私了吧。

卧室门忽然被推开,尽管来人刻意收敛动作,在寂静的夜里仍旧清晰可闻。

修羽没有动,直到那个身影停在了床边,单膝下跪与她平视。

男人抬手遮住她的眼睛,他刚刚洗过澡,手心还沾着沐浴露特有的幽兰香。

床头昏黄的夜灯被按开,借着橙黄色的光,修羽看清了纪俞渊的面容,纪俞渊也看清了修羽脸上的泪痕。

“对不起,不该吼你,我永远都不会不管你。”

从小养大的了解,他怎么会不知道刚刚女孩儿被自己吓到了?

本已消退的酸涩又涌了上来,修羽的情绪再也绷不住,毫不客气的咬住男人的肩头。

就在昨天蹭上口红的位置。

纪俞渊皱了下眉,却没阻止,任由女孩儿发泄情绪,抬手安抚性的抚摸女孩儿的头,顺毛似得拂过发丝。

等修羽累了自己松口,纪俞渊起身坐在床边,温暖的掌心摩挲着女孩儿枕在他腿上的发顶。

修羽清明许久的思绪倏然开始模糊,渐渐酝酿出睡意。

纪俞渊今晚如果不来,她大概是睡不着的,这件事他们两人都清楚,所以心照不宣。

若要追溯原因,那就是更早之前了。

诚心礼佛前的修津是个实打实的酒鬼,自修羽有记忆以来,他不清醒的时刻,总是抱着她或是泪流满面或是撕心裂肺,第二天又恢复正常,仿若无事发生。

留给修羽的,只有无端的恐惧,她最亲近的家人,她的爸爸,是那么的面目狰狞,像一个撕心裂肺的厉鬼,他不会伤害她,却用无尽的恐惧折磨着她。

那时,只要有人吵架,甚至大声说话她都会害怕。

在修羽还不知道爱是什么的年纪,就被可怕的梦魇笼罩着,直到她实在害怕偷偷溜进了纪俞渊的房间。

自那之后,每个不敢闭眼的夜晚,都是在纪俞渊怀里渐渐睡去的。

后来,她也知道修津那么做是因为思念,他太爱妈妈了,可她依旧害怕那么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爱。

所以她既渴望爱又害怕爱,直到她渐渐长大,才寻到平衡点。

这种世人歌颂的,如水般珍重的情感,可以有但不能过多。

水满则溢,伤人伤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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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羽第二天醒的时候,纪俞渊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只是枕边似乎还萦绕着淡淡的白奇楠沉香。

白奇楠沉香?

修羽抬手轻抚嘴唇,她好像做了个春梦,带着幽幽清香,如绵绵细雨般温柔至极的吻。

难道是在纪俞渊身边太安心?她竟然松懈到做这种美梦?

修羽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的起床,随手拿过一件绸质亮蓝色印花晨袍披上。

下楼时刘姨已经准备好早餐。

“小姐醒了。”

修羽点头。

看到树莓鱼子酱三文鱼开放三明治,修羽的胃口好了些,刚喝了几口坚果酸奶,柯诗雯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修羽直接点开免提,慢吞吞的吃着早餐。

“怎么了?”

柯诗雯的声音很兴奋:“你问纪俞渊了吗?”

“没有。”

修羽的嗓音略哑,带着刚睡醒特有的蔫:“你大早上大电话过来,就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当然不是,我是想到安慰你的话了。”

修羽轻笑出声:“说来听听?”

“纪俞渊无论是谈恋爱还是结婚,你是最不应该担心的那个人,因为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他的妹妹,谈恋爱有可能分手,结婚也有可能离婚,但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他妹妹,这个永远改变不了,一起长大的感情,这可比所谓的爱情牢固多了。”

修羽扬眉:“有点道理。”

“是特别有道理。”

柯诗雯慷慨激昂的说:“试想一下,就算你以后的嫂子是你的黑粉,她也拿你没办法,就算看不惯你,也干不掉你,当然纪俞渊是一定不会娶你的黑粉的,我就是打个比方。”

说完,柯诗雯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有没有心情好一点?”

“我昨天就想通了。”

“……”

柯诗雯翻了个白眼:“那你不早点告诉我?害我白安慰你一场。”

“不白安慰,我觉得很有道理。”

修羽语气轻松道:“无论如何,纪俞渊都是我哥哥,我也是纪俞渊的妹妹,这个永远不会变。”

多简单又多坚固的关系。

她当然不能真自私的让纪俞渊因为她一辈子不结婚。

挂断电话,刘姨拿着一个文件走进来:“这是刚刚有人送来,说是给纪总的。”

修羽简单翻看了下,那里是文件啊,简直就是月老的花名册。

每个女孩儿的介绍从生辰八字到兴趣爱好,比个人简历都丰富。

能送这个过来的,只有她的外公外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她也会有一本。

修羽想起柯诗雯刚刚的话,唇角堆笑。

看来需要她这个聪明懂事、善良体贴的妹妹跑一趟公司,给哥哥送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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