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林启川静静地看了一眼歪在地上的河豚布偶,刚才还那么爱惜地抱在怀里,转眼就撒气扔掉不要了。

小孩子的情绪变化真快。

可笑的是,他在外地集训一个月,唯一一次休息上街,没有给两个妹妹带任何礼物,反而花了点时间,给无亲无故的她挑了一样礼物。

只因为上回训话,他态度还挺凶的,事后反思,对一个浮萍般漂泊的孤儿,他的要求太苛刻了。

他经常回来,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吗?

房间里万籁俱静,仿佛刚才小女孩带来的热闹只是一场幻觉。林启川弯腰捡起了这只被遗弃的河豚,望着门口几秒,最终还是选择去关上,然后将那只憨憨的河豚扔进了衣柜里,眼不见为净。

第二天一早,林启川身子笔挺下楼,他今天要去学校上学。

下到二楼楼梯,便听到胖胖的保姆芳姨站在林玺房间的门口,咋咋呼呼说:“小祖宗,这是你第几回睡床底下了?有床不睡,偏偏要钻床底下,南方这种天气睡地板你会生病的,湿气很重你懂不懂?等你长大了,关节炎风湿病就要找上你。”

林启川脚步顿住,手插着兜,靠在墙上听。

佣人没有发现他,依然在数落房间里的固执小孩:“不行,我得告诉你小姨,让她给你换张榻榻米。”

有弱弱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不要跟小姨说……”

“那你保证再不能睡床底下了。”

芳姨也是热心肠,好声好气哄着门内的小女孩:“你要是害怕一个人睡,你就来找芳姨,芳姨陪你睡。”

房间里的声音喏喏的:“可是你打呼太响了……”

“这不行那不行的,哪家孩子钻床底下睡一整晚?你再这样下去,就不是正常小孩了。”

芳姨耐性告罄,嘟囔着离开了。

房间里悄无声息,就算是被保姆教训,里面也没有伤心的哭声传来。

林启川仍旧垂手站在台阶上,背靠着墙,散漫的视线往下,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扇半开的门,并不急着下楼去吃早餐。

过了几秒,穿着深蓝西装百褶裙的小女孩出现,垂着略微浮肿的眼皮,郁郁寡欢的模样,完全没有昨晚在他房间时的盎然生机。

然后,林玺像是感知到楼梯之上的清冷视线,异常敏感地仰脸,两人四目相对,她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僵了僵,接着便慌慌张张跑掉了。

等林启川缓步下楼,只见到女孩子抓着面包牛奶跑掉的身影。

她甚至拒绝跟他坐在一张桌上吃早餐。

林启川坐下,慢条斯理吃早餐。

芳姨果然告状,田清正在用餐,听得眉头紧蹙,手里的刀叉放下,擦了擦嘴,没胃口吃了。

“夫人,这孩子是不是应该继续看心理医生?”

保姆芳姨也是一脸忧心忡忡,一提起林玺便滔滔不绝,言语间都是担心。

“前几个月还偶尔抱着被子钻床底,我半夜起来去看她,她倒也知道不舒服,会爬回床上去。”

“这个月开始天天晚上这样了,我得每天半夜起来撵她回床上,昨晚我也撵她回去了,结果今早一看,她又跑回床底下去了,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不知道是不是哭过了。”

田清心烦地拧着眉,一大早就心里不痛快。

她不是直肠子口无遮拦的保姆,刚余光瞥到林启川在场,她用眼神示意芳姨注意点场合,芳姨这老大粗没瞧出来,一股脑儿把林玺的怪癖都倒出来了。

她顾虑重重。

林玺在这个家里,到底是仰仗着林隆胜的首肯才能住下来,若是林启川觉得孩子有心理问题,跟他爸提一嘴,林隆胜很有可能会建议她把林玺送走。

可是一个孤儿,亲人也只剩下她这个小姨,她能把孩子送到哪里去了?

林玺的心理问题,也一直以来是堵在田清胸口的巨石,当然想要帮帮孩子,让她努力走出失去双亲的阴影,她也努力过,现在看来,似乎也没有解决问题。

“这也不怪她,下个月就是她父母的忌日了,她心里一直记着那个日子。”

田清看似是说给芳姨,其实是讲给同一桌的林启川听,希望这位性子清冷的少爷能明白,林玺并不是心理不正常的女孩,她是个好孩子,不会为这个家庭带来任何负面的影响。

她揉着太阳穴,面色无奈:“女孩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我现在提出陪她睡,她也不愿意,每回进房都把我撵出来。”

林启川沉默地喝着牛奶,侧颜冷寂,一副事不关己。

但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某个夜晚,小女孩站在他身边嘀咕,同时陷入深深自责的脸庞。

“哥哥,我刚才把小姨赶出我房间,她会不会生气呀?”

“都是因为我老是吵着让小姨陪我睡,她才会和姨夫吵架的。”

“如果我能像大人一样独立,少麻烦他们一点,那小姨和姨丈,会更喜欢我一点吗?”

林启川垂眸,吃完了盘子里最后一点培根。

“我走了。”

他站起来,朝继母田清有礼貌地道了一声,便背着包走出家门。

刚成年的男孩,背影修长挺直,走动时,将白色耳机缠绕在耳廓上,天已入秋,他仍旧穿着简单的T恤,一截手臂露在外面,肌肉线条流畅。

因为还沉浸在某些情绪里,他自然不知道在他身后,田清正欲言又止地目送他,最后到底是一个字没有开口。

因为那个晚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任性地扔掉了林启川带给她的礼物,或许是出于难为情,林玺刻意地躲了他一阵。

本来正在餐桌上好好吃饭,见他背着书包步入客厅,她会迅速把头低下去,整张脸几乎要埋进饭碗里,不等他走来,她会快速地离开座位,和林隆盛夫妻俩道一声“我吃饱了”,便匆匆地上楼回房去。

全程不敢再看林启川第二眼。

前一秒还在花园里帮园丁傅叔浇水,笑声银铃,下一秒见他下楼踱步,心虚得立刻闪到大树背后,先是不敢看,过了一会儿,就大着胆子在大树后偷瞄他,如果不小心和他目光对上,就会像遇到猫的老鼠一样,惊惶地躲避,一旦林启川把眼睛挪开,又会感觉到身后那道黏黏腻腻的目光,透着流浪小奶猫一般的依赖,明明想上前,又万万不敢上前。

林启川淡淡扫一眼大树旁露出来的一小撮黑发,垂下眼皮,继续翻书晒太阳。

今天是周末,他本来应该去他妈家住两天的,他在电话里推辞说大考在即,需要安静复习,间接拒绝了他妈的邀请。

他妈遗憾地表示,会找个时间,在放学后抽空去学校见儿子一面。

大约因为强势爷爷养育的关系,林启川很小就学会了独立处理自己的事情。

他的父母都不知道,就在前一天,他没有与长辈商量,申请退掉了学校的宿舍。

同样不知情的还有林玺,作为这个家里最微不足道的人,她大概率会最后一个知道。

这段岌岌可危的兄妹关系,破冰夜来自于两个星期后的一晚。

林隆胜夫妻俩出城聚会,家里的佣人保姆忙活了整整一天,结束工作后早早去睡了。

白日晴朗,夜里突然变天,闪电狰狞撕开夜空一道口子,雷声滚滚而落,在头顶轰隆隆炸响。

林启川正在看书,听到雷声,翻书的指尖微顿。

坐了一小会儿,他阖上书,去窗边站了一会儿,听着雷声响彻,且一时半会没有结束的迹象时,终于还是转身,步向门口。

打开门,入眼是一片乌黑,银白闪电划过窗户,照亮蜷坐在门边的小小身影,小小一颗头几乎要埋进膝盖间。

突然听到开门声,她受惊似的抬起脸,正好与林启川对上。

林玺的脸上写着明晃晃的害怕,只有一双被水洗过似的眸子,清亮无比。

“哥哥……”

突然被发现,她有种被人掀开遮羞面具的尴尬感,恨不能钻进地缝,喏喏地解释自己的行为,“打雷了,我有点害怕……”

因为打雷了,房子又大又空旷,她只想靠近有人在的地方。

比如,他的房门外。

林启川清清冷冷地和她对视,黑黝黝的眼睛看不出情绪,转头回了房间。

只是门没有关上,是半开的。

他又坐回了书桌前,打开了那本看到一半的书。

等了一会儿,身后响起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很像弱小无助被雨淋湿的小奶猫,会一脚一脚,小心翼翼地靠向能给它遮风挡雨的人。

“哥哥……”

林玺花了很长时间从鼓起勇气走进那道门,见到桌边挺拔却又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时,清瘦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架不住心里的渴望,向他靠近。

看到哥哥,打雷再可怕,她也不觉得害怕了。

“哥哥。”

她扭扭捏捏站在林启川半米外,立正站好,双手无措地抓着桌角,“上次发脾气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天花板上的灯在她鸦羽似的长睫投下一点点细碎的阴影,林玺声音越来越弱,窗外风雨交加,以致快要淹没她的声音。

“哥哥,你可以原谅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