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颜瑾被当作礼物送给任辰,是迫不得已亦是心甘情愿。
那一年,她大四,离毕业还有一个月。
没就业。
作为每年拿国家励志奖学金的学霸,颜瑾有个读研梦。
记得当初,就读研一事,她问过好闺蜜。
简祎说:“不读了,学历于我而言只是块敲门砖,本科够用,打工赚钱,体面活着,足矣。”
简祎总是那么清醒。
清醒到连梦都不会做,每天过得风风火火,有课上课,没课兼职,像个永远不会累的机器。
而她和简祎性格恰恰相反。
爱胡思乱想,遇事会犹豫不决,还爱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性子也矫情。
用一句不好听的话形容就是:没有公主命,却有公主病。
也许是因为长得漂亮,身边不缺男孩子追,下意识会觉得自己配拥有好的生活。
说来可笑,简祎是她最好的闺蜜,也是最损的闺蜜。
性格迥异,却无话不谈。
每当她想谈恋爱,简祎总会说:“这世上没白马王子,越是嘴甜的人越是心狠。”
“男人这玩意都会装,有功夫跟他们浪费时间,不如多画两张稿,好歹画稿能换钱,男人都是赔钱玩意。”
简祎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阿瑾,你漂亮优秀,这些男人都配不上你,想要什么自己去努力争取,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简祎认为谈恋爱就是浪费时间,觉得甜言蜜语、风花雪月不能当饭吃。
颜瑾对简祎有种特殊的依赖。
在简祎的影响下,大学四年没有谈过恋爱,把时间都用来学习和赚钱,想靠努力改变命运。
颜瑾自知性子软,不像简祎那么有闯劲,更不善言辞,考研对她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她想做美术老师,以后教孩子画画,简单平淡过一生。
考完研,颜瑾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开开心心兼职赚生活费。
她想过,读研期间学费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生活费她可以自己赚,不从家里拿钱,爸妈应该不会太反对她继续读书。
放假后,颜瑾和往年一样回到她出生的地方。
一个烟雨潺潺的水乡小镇。
乖巧地陪爸妈收拾家务,带弟弟去商场买新衣服。
她有个弟弟叫颜辉,小她三岁,在读大一。
家里重男轻女。
颜辉可能自小被家里人宠坏了,性子野,成绩差,大学读的是花钱就能进的私立大专,但爸妈觉得很知足,对颜辉和对她的态度完全不同。
颜爸爸颜江和颜妈妈吕燕在养育儿女方面,意见高度统一,他们觉得女儿以后是要嫁入别人家,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给颜辉。
颜瑾作为姐姐习惯让着弟弟。
只是这个让,不包含出卖她的一生。
大年初一,给爷爷奶奶拜过年,爸妈说家里要来一位很重要的客人。
颜瑾和颜辉懂事得跟爸妈一起在客厅等。
临近中午,这位客人才姗姗到来。
来人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个子不高,看上去一米六出头,身材有点发福,腰带束不住他想要晃动的腹部赘肉。
“这就是小瑾吧,真漂亮。”
他对她咧嘴一笑,脸上肥肉堆积到一起,本就不大的眼睛,彻底眯成一条缝。
颜瑾那句叔叔好尚未来得及喊,颜江热情招呼:“小胡来了。”扭头对她说,“小瑾,快来跟你胡哥哥打个招呼。”
“噗!”颜辉嗤笑一声,戏谑道,“胡哥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
吕燕起身推颜辉,“你回房待着去。”
“走,姐,我们回房,胡哥哥就让爸妈好好招待吧。”颜辉临走前不忘揽住她的肩膀。
颜瑾在这个家并没有自己的房间。
他们家住的是两室一厅的老房子。
她读高中那年,吕燕以弟弟大了不方便再跟他们一起住、她住校不在家为由,把原本属于她的房间给了颜辉。
她搬去了家里的阳台。
吕燕给她买了一张折叠床。
这些年,她回家就睡上头,不回家就收起来。
对颜辉拉她一起回房间的行为,颜瑾心下感激。
吕燕却不允许她走:“你姐留下,你走。”
颜辉被推回房间,她被按在沙发上,“小胡是来看你的,你们好好说说话。”
那被称作“小胡”的叔叔,当着颜江和吕燕的面,揽过她的腰,大包大揽地承诺:“叔叔阿姨,你们放心把小瑾交给我,以后小辉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会把他当做亲弟弟照顾。”
“好!好!好!”
颜江和吕燕乐得合不拢嘴。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
怪不得她说要读研爸妈强烈反对,原来他们早有打算。
想把她给卖了,借此来给弟弟换得好处。
颜瑾说不出自己有多寒心。
挣开揽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手,抬眼求解地问:“你答应了我爸妈什么条件?”
澄净的眼眸里氤氲着水光,望人时,含情脉脉,娇媚无比。
小胡像被摄了神,傻愣半天,摸着后脑,憨笑解释,“也没答应什么条件,就二十万彩礼。”转头,掷地有声地跟颜江和吕燕说,“彩礼我已备好,随时可以订婚,等小瑾毕业就结婚。”
“没问题。”颜江和吕燕神情愉悦,齐声应下。
二十万就要把她卖掉?
颜瑾冷着脸没再开口。
中午“小胡”叔叔留下一起吃饭,颜辉也被吕燕从房间里放出来。
有颜辉横插在她和“小胡”中间,颜瑾心里好受了些。
总归这个家里还有个向着她的人。
这顿饭,尽管颜江和吕燕一再给“小胡”夹菜,吃得依旧不欢快。
等人离开,吕燕恨铁不成钢地戳她头:“你怎么回事,这么好的婚事,你摆什么谱,现在像小胡这么年轻有为的青年哪里找。”
满腹委屈,面对妈妈的指责,颜瑾却说不出半句顶撞的话,泪水满溢眼眶,失控地自眼睑处脱落。
清丽脱俗的长相,一哭透着股惹人怜爱的脆弱。
颜辉看不过眼,大声嚷嚷:“小胡叔叔是不错,比我爸强多了,我看不如妈你嫁过去,好歹你俩就差几岁,他跟我姐差辈了。”
“说什么混话呢!我打死你这个兔崽子。”吕燕抄起桌上的纸巾盒就往颜辉身上扔。
颜江沉默抽着烟,一言不发。
老房子的隔音并不好,窗外时不时有鞭炮声传来,还有孩童在楼下嬉戏,以及街坊邻居见面互问新年好的声音。
欢欢喜喜的新年,只有他们家过得鸡飞狗跳。
吕燕舍不得真打颜辉,装模作样追逐气骂几句,重新坐回她身边。
语重心长地劝说:“小瑾,爸妈不是不疼你,这些年我们为供你和弟弟上学,整天操劳,你是看在眼里的,如今你弟弟也有了女朋友,马上到结婚的年纪,房价又有一个劲涨,你做姐姐的,也该帮帮他是不是?”
“再说小胡这人真不错,他中意你,也舍得为你花钱,你别看他年长,这个年纪的男人更懂得疼人,妈妈仔细打听过,他常年在外边包工程,没少赚钱,你嫁过去不用为生活发愁,安安稳稳在家相夫教子,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福气。”
随着吕燕的话落,全家陷入可怕的静谧之中。
就连爱插科打诨的颜辉也没了声音。
就像吕燕所说,颜辉马上到了要结婚的年纪。
乡下普遍早婚,年轻人又不喜欢留在乡下,大多都进城买房,这几年房价疯涨,靠颜江去景区卖手工和吕燕在工厂打工的收入,根本给颜辉买不起房。
把她嫁出去,收一笔彩礼,确实是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
她不是不想帮颜辉。
那是她亲弟弟,她也心疼他。
想起刚才那个男人,颜瑾消瘦的肩头抑制不住轻颤。
她实在无法想象嫁给那样一个男人要怎么过日子。一贯性子软、好说话的她,第一次萌生忤逆的念头。
“我不嫁。”
吕燕似乎没想到她会反抗,怔愣一瞬,勃然大怒。
“爸妈这些年白养你了吗?”
“就让你帮这么点忙都不答应?”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爸妈和弟弟?”
“……”
一句句质问像利刃,刀刀划上她的心口。
颜瑾不想哭,可太委屈,眼泪不争气地从眼里跑出来。
这个家却没有人心疼她。
他们还在讲道理,试图说服她。
这一刻,她真的很想简祎。
好像只有简祎能冷静客观地告诉她什么是最优解。
“这二十万,我会想办法给你们。”
扔下这句话,颜瑾收起自己不多的东西,直奔车站。
小镇不像大城市一样有春运,候车室只有零星几个人。
他们有的在吃泡面,有的干脆躺在椅子上睡觉,过年不回家的人,总归看上去不体面。
颜瑾取好票,找了个没有人的角落,戴好帽子口罩,安静待着。
回学校的列车只有一班,在晚上,以往颜江和颜辉不放心她一个人,总会来送她,这还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候车,心里难免生怯。
白天尚好,天一黑,总觉得周围人走动的脚步声很可怕。
颜瑾忍不住给简祎发视频。
“阿瑾,新年快乐吖~”
视频接通,简祎熟悉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
简祎正在宿舍画稿,头发松松垮垮束在耳后,眼里有着难掩的疲惫。
看到她,颜瑾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
“一一,新年快乐。”故作轻松地问,“别告诉我大过年的,你一直待在宿舍画稿子。”
“回答正确。”
简祎凑到手机前跟她分享喜悦,“过年期间缺人手,一张稿涨了三百块,金钱迫使人勤奋啊!等你回来,我请你吃大餐。”
简祎说完,敏锐发现她所处的环境不对,不解地问:“阿瑾,你这是在哪里,怎么不像在家?”
颜瑾只能把回学校的事告知。
简祎闻言,噌地从书桌前站起,满脸担忧。
颜瑾忍着眼眸里的酸涩,故作轻巧地安抚:“一一你别担心,马上就要检票了,很快我就能见到你。”
简祎冷静下来,依旧不放心嘱咐:“行,你拿好东西,路上不准睡觉,别害怕,我就在出站口等你。”
“你别来,我自己打车回学校就行。”
“太晚一个人打车不安全,现在还有公交,我坐去车站等你,一会儿我们一起打车。”
简祎语气不容拒绝:“阿瑾别担心我,流氓见了我也得叫声姑奶奶。”像是怕她不放心,努力证明自己强大,“你还记不记得上次车展有个男人摸我,最后被我打得喊着求饶?”
“记得,你当时可酷了。”
回想往事,颜瑾成功被逗笑。
简祎确实不是个会吃亏的人。
有简祎在,她可以安心做被照顾的那个人。
知道简祎肯定不来接她不放心,颜瑾没再跟她客气,乖乖点头答应。
出站口人头攒动。
住宿、打车,叫喊声络绎不绝。
繁华都市只有一点好。
无论何时,都会有提供服务的人。
简祎就等在出站口,随意穿了件黑色羽绒服,在寒风刺骨的夜里,显得单薄纤细。
比夜色更冷的是她的脸色。
有位大哥一直在问:“小姑娘打车走吧?”
“打车走,行不行?”
“不打,我等人。”
“等人来了一起打……”
“正好大哥陪你聊会天,省得你害怕。”
大哥喋喋不休,简祎脸上写满不耐烦,看她走来才露出点笑:“阿瑾,你来了。”
简祎走上前接过她的行李,大哥追上来要帮她们提:“我的车就在前边,打车走啊。”
“说了不打,烦不烦!”
简祎满脸怒气,“不坐黑车。”
“嗳~你这小姑娘长得挺好看,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呢,什么叫黑车?”
面对纠缠,简祎毫不畏惧,夺回行李箱,提高声音质问:“你是非要勉强我打不可了?我不打能怎么样?”
她硬和这位大哥刚。
周围人闻言,议论纷纷。
“不打就不打呗,嚷嚷什么。”大哥面对指责,默默靠后。
“欺软怕硬。”回去的路上,简祎不放心叮嘱,“阿瑾,你一定要记得别打车站这种黑车,又容易被坑又危险。”
“嗯。”她的一一永远这么温暖。
还有霸气。
她真的好想成为简祎这样的人。
从大四开始,宿舍就只有她和简祎两个人住。
原本的室友凤莹和禹伊,一个出了国,一个搬出去跟男朋友住了。
过年只有简祎留在这里。
她又是个不懂生活的人,宿舍连个福字也没有贴,冷冷清清,食堂放假期间不供饭,书桌旁摆放着许多泡面。
“你过年就吃这个?”
“节约时间。”
简祎拿起两桶招呼她,“是不是还没吃完饭?给你泡一桶吧?”
她确实饿了,颜瑾没有拒绝。
一室寂静,两道孤独等面的身影被灯光拉得老长。
见她忧愁,简祎直言问道:“说说吧,为什么大过年不好好在家待着?”
“我爸妈给我安排了一门婚事。”
颜瑾有口难言,顿了顿,选择如实相告,“那个男人四十多岁,长得又胖又丑,我不想嫁。”
“你爸妈疯了吧!不嫁!你还要读研呢!真要结婚也等你毕业再说。”
简祎对她家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再怎么偏心,也不能让自己女儿嫁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太过分了。”
颜瑾也觉得过分,只不过:“我爸妈不让我读研,他们说我弟弟马上到了结婚的年纪,房价又一直在上涨,想让我嫁人,用那个人给的二十万彩礼给我弟弟买房。”
“……”
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简祎没再说什么。
毕竟二十万真的好多钱。
当服务员一小时才十块,给人画稿一张也不过三五百,如果她爸妈非要这二十万,不是她们这个年纪能拿出来的。
静默良久,简祎宽慰道:“阿瑾,你别担心,我手里大概有三万,给你拿去用,离毕业还有半年,我们再想想办法。”
“嗯,这次我不想妥协。”
颜瑾掀开泡面桶的盖子,用叉子叉了一大口面送入口中,垂眸掩藏眼里的愁绪。
太久没有进食的肠胃随着这口面的吞入,传来一阵暖意。
她的心也很暖。
不管发生什么,总归有个人站在她这边,在帮她想办法。
“一一,谢谢你。”
简祎起身给她倒了杯水,满眼心疼:“我也帮不上你什么,但我会努力,你要往好里想,吃饱好好睡觉,都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的。”
很快碗里的面见底,颜瑾喝掉简祎给她倒的水,把垃圾丢出宿舍,爬上床,努力逼自己睡。
她一向爱胡思乱想,遇到事,根本就睡不着。
不知道怎么办。
简祎还在书桌前画稿,台灯发出的弱光,将她纤薄的身影拉得很长。
她真的很佩服简祎身上这股不服输的劲,不管遇到什么,简祎都能保持冷静,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她。
确实像简祎所说,离毕业还有半年,她们还可以想想办法。
她挣不脱原生家庭的束缚,但可以让自己变得坚强一点。
无人可依的她,不能再做那个遇到事情只会哭的颜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