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租房子
经天的设问方式恰到好处,若是郑予妮不便说的私事,那他便预先帮她找好了说辞——因公委屈,省得她无措了。
其实郑予妮是要这么说的,不算说谎,她当然也会用蒙太奇:“也没什么,那天跟公安一起救了个女孩子,一直很紧张,回来之后突然松懈下来,就是觉得如释重负而已。”
经天继续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车棚到大楼的距离,足够她把这个故事说完。也不知是因为积水难行,还是因为别的,经天忽然放慢了脚步。
郑予妮简要地说:“她男朋友因为她没考上公务员要分手,但又有点舍不得,一直在拉扯,男的父母应该也有逼他,所以那天晚上他们吵架,女生跑出家门,男的就把门锁了不让她回来,她回来之后男的还报假警说有个女的要伤害他,女生就很绝望,所以割腕跳楼。”
经天仿佛听闻天方夜谭,好笑地嗤了声:“这还算男人吗。”
谈及此事,郑予妮忽感心累,只是跟着轻声叹了口气。而后,经天又问:“应急工作也包括这些吗?”
“倒也不是,我们主要还是负责企业的安全生产,还有公共突发事件,像这种事情,肯定还是公安负责的,”郑予妮说,“只是刚好我那天过去吃饭碰到了。”
“那你蛮热心的,”经天似乎一直在思考,又问道,“后来怎么救的?消防救的吗?”
关于这方面,郑予妮是真的想好好说道了,但她设想的对象是冯歆或者方璇——更有共情能力的姐姐,绝没想到第一个问起的人会是经天。
她一时不知何从开口,经天也耐心等着,才听到她说:“是她自己回来的,我到的时候民警一直在劝她想开点什么的,那个男的跟死人一样躲在后面,其实我觉得这些话一点用都没有,就是你能在新闻电视里经常听到的那些话,那些什么时候成功救下过人吗?没有。就好像这种事,大家都会把重点放在劝女生,完全无视了男生的责任。”
前方路面积水太深,经天带着郑予妮拐进侧边的小道,这条路又延长了一些。他听着郑予妮继续说:“所以我到了就一直在质问和嘲讽那个男的,还女生清白,不然这事说出去就会变成——有个女的因为分手闹自杀,这只会让女生更无法面对,更不想活。”
经天做了结论:“所以是你救了她。”
郑予妮说:“雪压弯了竹子,把雪拍掉,竹子就会重新站起来。所以,救赎的前提是她本就坚韧。”
经天侧颜看了郑予妮一眼,但她同样低着头躲避坑洼处的积水,没发现他的目光。察觉到她有些沉重,经天逗她道:“你应该去做刑侦专家,在这里大材小用了。”
果然她也笑了:“那天那个民警小哥也这么说呢,其实我只是比他们更能共情那个女生而已。”
“会共情也是一种能力,要我的话可能也想不到这么多,可能就只会一直劝她说我也有很多同学考不上的。”
“所以你比你同学强。”郑予妮抬头看了他一眼。
经天也在看她,深邃的眼睛像是装满了浪漫的诗集:“运气好而已。”
运气乃强者谦辞,这句话,他从小到大怕是说了不下千遍。
进大楼前有一小段阶梯,两人同时提步,胳膊不小心撞到一起,许是天气湿凉,郑予妮觉得,他的体温格外炙热。
第二次与他相碰时,郑予妮忽而意识到,自己的肩头才挨到他的上臂——那么他约莫是不低于185的。
很快两人碰到各自相识的同事,伞下的独处时光就此结束。两人随着同事们挤进电梯时,第一批办事的群众也坐到了刚刚开放的窗口面前,新一周的工作正式拉开序幕。
没多久雨停了,郑予妮迫不及待地去开窗透气,正好瞧见院子里经天跟着经服办主任苏婕出去。
经服办全称经济服务办公室,主要职能就是服务企业,经天从市发改下派到此,属于是完完全全的垂直对口。所以,出去走访企业都是常事,两位主要负责人苏婕和姚湘云都喜欢带着经天——优秀帅气的弟弟当司机,搁谁能不乐意?经天刚来的这一周,恐怕办公室的椅子都没坐热。
当然了,或许市里选定他来河心街道,也是有心的。
郑予妮似乎有意等着看经天的车,但也并不意外看到两人走向了苏姐的车——也是,人家天降紫微星,怎么好意思烧人家的油钱。
街道多领的一份基层补贴工资,基本就贴在加油了,经天的编制在市里,工资还是照市里发,当然没有这份补贴。
天爷戳中她心思似的,姚湘云的声音在这时传了进来,郑予妮回头,她是来找冯歆的。
冯歆问她:“好像上周也没怎么见你,今天不用出去啊?”
姚湘云一向笑呵呵的:“上周天天出去,那些企业高管个个见了经天都夸——怎么有这么帅的公务员啊,一个个围着加微信,我回来告诉苏姐,苏姐说那她也要出去体验一下带着帅弟弟的感觉,所以今天带他出去了。”
“哈哈哈哈……”两人大笑起来。
姚湘云转身看向郑予妮:“予妮听见没,要把握好,不要给那些企业老总抢先把女儿介绍给他了。”
郑予妮干笑两声,回到工位坐下。
玩笑开多了,她觉得有点烦。真心希望他俩好的人是有,但更多的也就看个热闹八卦两句装点一下枯燥的工作时间。感情的火焰是两个人之间点的,旁人多加干预,搞不好是抱薪救火,又或者最终拔苗助长,适得其反。
再说了,这种事跟她一个女孩子说什么,她倒是想知道她们是怎么跟经天说的?
也许是他太过耀眼,姐姐们的确一向热衷于点鸳鸯,可也从未像这样一样积极。
姚湘云当然也要说几句正经的:“本来市里派他来河心,就是为了多了解我们望归的,让他多出去走走,以后他肯定会往上升,市里有了解我们望归的人,对我们望归越好。”
冯歆点点头:“是啊,有什么好处也能多想到我们。”
下午郑予妮接到了区工信的电话,因为之前工业园区出事了一起过去处理所以认识,就打给她想问一个企业的情况。这事儿当然经服办更熟,所以郑予妮给了对方经服办的电话。
挂了电话,她继续马不停蹄敲打键盘。没过五分钟电话又响了,她一瞥来电,还是那个工信的人。
电话那头很是急促:“郑科啊,我是刚才来电过的工信小赵,我打你们经服办没人接,不好意思我们真的很急,区领导要我们挂点的真的很重要……”
郑予妮隔空翻了个好大的白眼——拿领导压人最是讨厌。她刚入职的时候没少吃这个哑巴亏,是方璇点醒了她这种狐假虎威的说辞——河心街道辖区不过20平方公里,最远距离打车十分钟也到了,真要那么急你不能自己上门?
以郑予妮的三寸不烂之舌,她是该怼回去的。但现在,她有私心了——她可以顺道去经服办看看经天回来了没有。
下楼的时候,郑予妮才恍觉自己的不对劲。
她来不及多想,出了电梯就在拐角处碰见了经天。他手里拿着材料,冲她一笑:“嗨。”
郑予妮问:“李哥不在吗?”
经天说:“出去开会了,有事吗?”
“噢,刚才工信打过来问企业,之前都是李哥对接,我就给了他的电话,他们没打通就又找我了。”
“那你给我的电话吧,”经天迟了一瞬,又笑,“我好像没记住我的座机。”
郑予妮与他相视一笑,自然地跟着他往他的办公室走。刚来记不住自己的座机全号太正常了,单位里都显示的短号,向来是别人的倒背如流,自己的要再三回想。
郑予妮说:“一般都是固定前缀加自己的短号呀。”
经天说:“上周一直出去,没怎么打,太忙了也没得去办公室要通讯录。”
两人一直走到苏姐的办公室,经天带头拐了进去。办公室同样是前后三个工位的布局,经天坐最前,后面是两个姐,苏婕是科长,位居最后。
此刻她们都不在,郑予妮看了一圈空屋子,说:“你坐这呀。”
经天正拎起座机听筒拨自己的手机号:“说上一个坐这里的选调生刚走,电脑和电话都在,比较方便。”
“跟科长在一起也会学得更快的。”
“确实。”
手机显示来电之后,经天挂了,把座机号报给了郑予妮。
郑予妮用“湾政通”把号码发给了工信的人,点发送前及时刹住了手——她怕发出去了那人立马就打过来,她还想在这待一会儿。
她抬头看向经天,他也在看着她——或许他也是这么想的。
经天先问:“他们想问什么?”
郑予妮把企业名报给他,他又说:“噢,我上周五刚跟湘云姐去了,是规上企业——我记得好像区工信离得挺近的。”
“对啊,”郑予妮巴巴地望着他,“明明很近,说自己急,又懒得跑,之前璇姐就说:某些区直就是向街道伸手惯了。”
经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之前在市里好像也是这种伸手党。”
郑予妮顺势跟着揶揄:“你们能认清自己,我们好欣慰,发个平件三天就要回——你们知不知道从市里走到我们手里至少就两天了,到了我们手里全是加急特急。”
经天笑意更深了:“我也是这么吐槽我省里的同学的。”
郑予妮抬手作势要拍他的肩,却在触到他袖口时停下,只是拍了拍空气:“跟你同学说说,少发件就是少给基层添堵了。”
经天低头一瞥她停在咫尺的手,笑意未减:“没办法,很多东西领导要得急,而且很突然,你根本准备不了他突然会有什么想法。”
经天一直站着没坐下,两人保持着他低头她抬头的姿态说话。还好这里没别人,不然就会发现,郑予妮的语气过于温柔了:“市里加班多吗?”
“基本不会早于八点走,我们处又比较狠,平均可能九点十点吧。”说到加班,经天终于收敛了嘴角,果然谁加班谁恶心。
“这么忙啊。”
“确实任务比较重,不然也不会留了我一年才放到基层。”
“噢。”
两人对视着,眉眼间含笑。静了几秒之后,是经天先开口的:“其实主要的事白天都能差不多解决,加班的意义内卷大于实际吧。”
“哈哈哈……”郑予妮被逗笑了,“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没错。”
“我们经服办好像没那么狠,我看苏姐也不常那么晚走的,你应该会轻松一些。”
经天有些无奈:“我家住得离市里近,一般八点多走还能错开晚高峰,一会儿就到了,现在下班早了点,但是离家远了,又堵车,其实到家也差不多,还烧油钱。”
他们说的“市里”,一般狭义指市政府,工作中提到“市里”,必然是市级部门。而市政府又在市中心,所以广义上就泛指市中心。
经天说他家里离“市里”近,指的是离他工作的市政府大楼近,也同样是在市中心的意思——房价十几万,这让郑予妮在报考选岗的时候想都不敢想。
郑予妮揶揄道:“然后还没有基层补贴。”
经天笑了:“倒贴上班。”
虽然不太想走,但她在这有些时候了。郑予妮就要扯两句工作做结语的时候,听到经天说:“我打算这两天看看房子,在这边租房住吧。”
一线城市离了市中心,开车怎么都是四十分钟起步,碰上早晚高峰堵车以及湾州漫长的雨季,更是无穷无尽。
郑予妮笑道:“也好啊,这边房租相比还行,三千可以租到四五十平的一居室,说不定都没有你开车回市里油钱多呢。”
经天想也不想就说:“那是没有。”
郑予妮还没学车,虽然能认路面上常见的所有车型,也能听懂别人聊天时提到的名词概念,但,她完全不明白一个月油钱大于三千块钱是什么水平。
所以,经天接下来这句话显得很顺理成章:“你住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