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点鸳鸯

没等郑予妮作反应,经天接着问她:“你也是经服办的吗?”

姚湘云在一边发笑:“还得是我们小美女啊,让人家一来就主动问。”

郑予妮该接话了,偏偏这时又来了方璇,那中气十足的嗓门不必回头也知道是她——“哎哟,你刚好来啊,我还说带经天去巡楼的时候第一站去你那呢。”

姚湘云问:“现在去吗?”

方璇说:“等主任回来带他,主任去开会了。”

方璇一来,姚湘云更肆无忌惮了:“予妮一进来,人家就问你是哪个办公室的呀,我说还得是我们小美女啊,让帅哥第一个主动问。”

两位姐放声嬉笑,方璇不忘纠正:“我们予妮是大美女。”

郑予妮笑了:“你才是大美女。”

姚湘云看向经天,挑眉道:“有女朋友了吗?”

经天一直陪着浅笑,听到这么一问,稍稍低头后退一步,还是一笑。他极有分寸,应了话便会继续被点鸳鸯,不作声,是因为的确没有。

姚湘云看明白了,方璇开口圆场:“看我们俩急的,都把弟弟说害羞了,以为我们河心街道是什么虎狼之地。”

经天接话了:“没有没有,我感觉街道比市里氛围要轻松自在很多。”

“经天人还是很稳重的,研究生毕业还不到一年,看起来很成熟。”姚湘云跟月老上身似的,明明在夸他,却是看着郑予妮。

“是我显老。”经天说。

这个发音的姓氏都不常见,郑予妮重复了一遍:“经天?”

经天主动答:“经过的经。”

方璇说:“我还以为学霸要用什么典故出处解释呢。”

经天浅笑道:“爸妈也是随便起的,交流就是为了大家都听懂,还是用最简单易懂的话比较合适。”

经天凌日,无论他的父母是有心或是无意,他都的的确确恰如其名,气冲紫薇。

方璇竖起拇指:“可真是太会说话了。”

姚湘云对自己的新小弟十分满意:“你这个思维来基层就对了,以后跟群众打交道就是要用最简单的大白话。”

老天有意阻挠似的,聊了大半天,经天都没听到自己开头提问的回答,甚至郑予妮都没机会正式介绍自己的名字。姐姐们笑了半晌,越说越远了。

下一个出现阻挠的人是综合办主任,他要负责带经天去巡楼,见过各位领导,跟大家打打照面。可时间已近午休,便说午后再去。

食堂在二楼,郑予妮走楼梯下去,跟王佳音在电梯口汇合。顾着聊天没提早几分钟下来排队,几十米的队伍已排到电梯口,她俩直接站在原地不用走了。

突然,王佳音往队伍后头一看,说:“哎——那不会是那个新来的神仙选调生吧?”

郑予妮跟着看去,经天的确在那,更神奇的是跟他一起排队的竟是周子浩,真不愧是望归一霸最强社牛,这就已经谈笑风生上了。

“是他,刚我去三楼见过了,”郑予妮后知后觉,“——你怎么猜到的?”

“昨天璇姐不是说了很帅吗,你看看这很帅的还有别人吗?”

见郑予妮不说话,王佳音回头,看见她认真困惑的眼神,好笑道:“你真的脸盲啊?这不帅吗?你不会觉得他跟周子浩一样吧?”

郑予妮竟然在认真研判:“是不一样,他五官和气质更好,比较英气吧,在人群里会比较显眼一点。”

听她跟阅读理解似的解析,王佳音笑得合不拢嘴。

经天和周子浩交谈甚欢,两人本就同龄,又都在本地长大,话题应该是不少的。周子浩对他勾肩搭背的,经天也笑得很随意,比起在办公室里谦谨的陪笑,这会儿是真的开怀大笑。

王佳音还在观察:“我还以为这种超级无敌学霸会很高冷呢,他高考多少名来着?”

郑予妮说:“69名。”

“真无语,我排六万九都不止。”王佳音收回目光,霎时没了兴趣。

其实很多时候凡人并不想见识神仙的存在,这从天到地的差距实在令人挫败又沮丧,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凡人很清楚光凭努力无法成为神仙,天赋已经注定一切。

神仙当然是存在的,在新闻里,网络上,道听途说都可以,只是别大变活人地来到自己面前,看得见摸得着。

果然之后她俩没有再提经天。

午间还在下雨,一觉睡得过于舒服,营业后还没清醒过来投入工作,走廊里就传来一行人的交谈声了。

郑予妮发现8090的姐比95后更热衷八卦,果然是坐在最靠后的冯歆率先察觉到了:“哎?是不是主任带着新选调生来了。”

郑予妮回神细听,就听到了那道沉厚的嗓音。当然是他,她想。

转眼间,主任和方璇就带着经天出现在了门口。三人都站了起来,明明郑予妮不在最前,但经天的目光直径对向了她。

方璇主动做介绍:“这边是应急办,程主任办公室在前面,这三个女生都是应急办的主力干将。”

冯歆走上前来:“嗨哟,什么主力,老油条而已,哈哈哈——我是说我啊,两个妹妹才是又年轻又能干。”

郑予妮也笑:“那还不是冯姐你带出来的,没你我俩根本不顶事儿。”

主任多少也加句台词:“我们新来的选调生,经天。”

经天轮着点头微笑,礼貌致意,目光最后又回到郑予妮身上。她知道他的眼神里写着“原来你在这里”,而她的眼神也有所回应。但领导在的场合,没有人愿意引人注目。副科以下是小孩局,玩笑随便开,正科以上在场,还是闭嘴吧。

这一点方璇也明白,便没拿他俩再开玩笑。

一行人很快出去了,接着拜访坐在隔壁的程主任。

郑予妮听见方璇介绍了程主任的头衔,在这边时却没有。她也真是贴心,知道经天一下子见几十上百人根本不可能记住,便免了这群小啰喽的名字,只介绍领导了。

为人母的关注点有些不一样,冯歆惊叹道:“怎么生的小孩又帅又优秀,他爸妈不得高兴死了。”

郑予妮说:“姐,二十年后也有人这么夸你儿子。”

“哎呦,我们予妮嘴就是甜,哈哈哈哈……”

三个女生一起工作的氛围自在又融洽,忙碌之中却也能溢出欢声笑语,一下午很快过去。

雨没完没了地下着,外头的马路早已淹成看不到头的红色灯海。

冯歆决定弃车坐地铁,和王佳音一块打着伞走了。郑予妮住得最近,平时骑车也就五分钟,她碰运气去看看能不能蹭周子浩的车,但不出所料他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

郑予妮一边下电梯一边打车,到三楼时方璇进来了,看她拎着包,郑予妮惊道:“走了?”

综合办向来是最忙的,跟秘书似的围着领导待命,方璇几乎从未准点下班。电梯里人多,方璇当然说:“我家那么远,堵成这样再不早点走估计要十点到家了。”

郑予妮领会了,想了想路线顺着,便说:“那我不打车了,蹭你车回去!”

“好啊。”

两人走出电梯,去往停车场,郑予妮才说:“工作都交接差不多了吧?”

方璇如释重负一般:“是啊,这周以内想哪天不来就不来了,刚好台风天天下雨这么堵,不然明天我就不来了吧?”

虽然很舍不得,但考虑到她的辛苦,郑予妮还是说:“也行嘛,东西要是没收完,我去帮你收。”

“哈哈哈,那我明早起不来的时候考虑一下。”

方璇的宝马X3上胡乱堆着小孩子的玩具,四处都被贴了幼稚的卡通贴纸,还透着股奶汗味儿,看来是小朋友时常在车里打闹。

看到郑予妮默默无语又嫌弃的眼神,方璇笑了:“有小孩就这样啦,有两个更乱,每天送他们上学每天都会搞乱,又没时间经常洗车。”

郑予妮立刻说:“那我还是不生了。”

“别浪费基因呀,你的小孩肯定很好看,”方璇顿了顿,补充道,“要是加上经天的基因那就更无敌好看了。”

郑予妮挤了挤眼睛:“姐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方璇的嘴就是这样的,但她关心郑予妮也是真的,郑予妮刚到她手下一星期,她就把街道里所有优质单身男青年给她盘了一遍。

方璇笑了,却多了几分认真:“我觉得他对你印象是比较深的,中午出来的时候他问我予妮是不是经服办的,我说你是应急的,去年新来的公务员。”

郑予妮思考了一秒钟,问:“他怎么知道我名字,那时候我都没说啊。”

“是吗?是不是湘云说的?”

郑予妮在脑海中重现场景,最后确定了——是方璇说的,只有她提了一嘴:我们予妮是大美女。

他就这么记住了啊。

但郑予妮没有多想,她也不打算告诉方璇,经天记住她,可能是因为他昨天第一天来,就撞见了她狼狈地蹲在车棚里嚎啕大哭。

而后,方璇却是想起来:“哎,你冯歆姐跟我说过她撮合你跟潘煜来着,什么情况现在?”

“潘煜就是那种凭实力单身的,”郑予妮好笑道,“做同事挺好的,其他不评价。”

方璇本就觉得潘煜配郑予妮差了点,听她这么一说,都懒得问了,松了口气般说:“那就好。”

那就好,好在哪里,郑予妮知道。

“苏小姐”扭着屁股走了,留下一片狼藉,而应急办就负责给她收拾烂摊子。什么被刮倒的树、压塌的房屋、受损的车辆,有许多定损、统计、维护、抢修、救助的善后工作,郑予妮一连几天忙得晕头转向,晚上早早倒头睡着。

“苏小姐”走了,湾州的雨季还没结束,周一一早的雨小人得志似的又又又下在郑予妮上班的半道,仿佛在说:“小爷我又杀回来了。”

等郑予妮把车停在雨棚,小雨才骤然转为大雨,仁慈又没有完全仁慈——她又没有伞,从这跑进楼里不一样淋湿?

郑予妮四处张望有没有同事路过捎她一程,等了好一会儿,才在停车场尽头望见一个高大的身影。

——白色上衣,黑色长裤,撑着一把宽大的伞。

跟掉进了轮回系统似的,同样是周一,同样是大雨,同样的地点,同样向她走来的他——甚至连衣裤都是一样的。

这是郑予妮第一次在上班时间碰到经天,看他从停车场过来,应该是自己开车。

郑予妮视力两眼5.3,所以,她能很清楚地看到,经天远远地也一直在看着她——没眯眼,没茫然,笃定、直接地看着她。

所以他也不近视咯?无论是在学霸里还是在当代青年里,都算少见。

没来由地,郑予妮想起方璇那句:要是加上经天的基因那就更无敌好看了。接着她又想,爸爸妈妈都不近视,所以她才不近视的。

经天走到足够两人将对方的表情看得真切的时候,郑予妮才猛然回神——天啊,她在想什么?

郑予妮抓住稻草一般朝他伸手呼救:“——救救我!”

经天嘴角挂着隐约的笑意,他本来就是要走向她,到了近处,开口便说:“又不带伞。”

又。郑予妮很清楚,她上一次没带伞被雨困住,就是遇见他的上周一。所以,他这是点破他认出了那天哭的人是她了。

经天将伞递过来一半,两人走进雨里,比他更靠近的,是他身上的冷乌木香,肆意地钻进了她的鼻息。

既然他点破,那她也只好接话了:“上次你给我的伞,我放在办公室了,我一会儿拿去给你吧。”

“不用了,”经天笑了一下,颇有取笑她的意味,“我车上还有,留给你备用吧。”

“伞这么多啊。”

“以前出门也总是不记得带,要下车了看到下雨才想起来,然后放了一把,下车带走了又忘了带回来,就干脆多放几把。”

郑予妮打趣道:“一次性买的?”

经天回以一笑,他的伞都是各种银行、车行什么送的,但他不打算说出来。

短暂的沉默弥漫开来,本来也就是两人间第一次正式说话,郑予妮不想显得自己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

但很快,经天像做了什么决定般问:“上次工作遇到什么委屈了吗?”

郑予妮一怔,她知道他在问什么——她为什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