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萧含玉倒下时,坐在旁边的顾氏根本反应不及,廖嬷嬷张口叫了声,却也没能冲上前。
小姑娘狠狠摔在地上,后脑发出“咚”的一声。
屋内人俱是怔住。
魏含璋最早动作,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屈膝跪在地上,右手垫在她脑后,没有立时扶起,唤她:“嘉嘉,嘉嘉。”
顾氏俯身,着急地跟着叫:“玉娘,玉娘!”
萧含玉左手还在流血,黏腻地晕开一团。
魏含璋忽然抬头,觑了眼床榻,虽隔着薄薄的帐子,魏韵却被那眼神震慑住,吓得慌忙闭上眼,一动不敢动。
萧含玉不确定有没有人唤她,声音仿若隔着山水,飘忽不定。
她想睁开眼,可浑身乏的没有一丝气力,兀自挣扎了少顷,便浑然失去了意识。
魏含璋抱起她,毫不费力。
顾氏想上前,魏含璋转身阔步离开,他身高步幅大,三两步走到门口,脚步倏然顿住。
顾氏虚张着手在半空,目不转睛看着儿子。
魏含璋没回头,每个字像是从牙根里磨出来的,“母亲当真心疼妹妹。”
顾氏僵住,魏含璋下阶往月门处疾步离开。
她明白儿子此话何意,一语双关,指责她纵容魏韵,更寒心她利用萧含玉。
都是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她只顾及魏韵疼痛,不在乎萧含玉高热三日病体虚弱。
顾氏摁了摁眼尾,转过身进门。
魏韵听到魏含璋脚步远去,又看见顾氏疲惫的身影,不敢撩开帘子,她躺在柔软的细绸枕面上,双手捏着被沿,眼睛直勾勾盯着撑额坐在桌前的顾氏。
萧含玉拥有太多她企及无望的东西,不管是容貌还是别的,她什么都有了。
魏韵暗暗想着,她只是要她一点血,萧含玉死不了。何况若没有侯府,萧含玉这些年指不定过的如何凄惨,她该感恩,该回报侯府的。
魏韵安慰自己,本就是萧含玉趁着她不能出门,顶了她该有的体面和荣耀,以魏家女的身份享受十余年。
也尽够了。
如是思量,魏韵才挑开一道缝,细声细气道:“娘,我好些了。”
顾氏撑着额扭过头来,淡淡望着她,没有起身。
魏韵心里七上八下,怯懦着又道:“姐姐走了吗,她怎么没留下说话,我...”
“阿韵,是不是都听到了。”
魏韵揪着绸被:“娘在说什么?”
顾氏叹了口气,缓缓拄着桌案站起来,走到床榻前,将帐子彻底掀开,对上魏韵惊慌的眼神。
“玉娘救你,因为她是你姐姐。侯府养她,也不仅是为了替你治病。”
“阿韵,你愈发自私了。”
魏韵眼圈立刻通红,跪爬起来拽住顾氏的手,“娘,可是我害怕啊,没有姐姐的血我会疼,会难受,我只是想像正常人一样过日子,我有错吗?”
“我没有逼她,你也没有,我不是自私,我想活下去,我...”
顾氏看她痛哭流涕,面上神情凝重:“她病着,她也疼。”
“可是娘,我比她疼的厉害。”
顾氏苦笑:“你不是她,怎知她没有你疼。”
魏韵咬着唇,满脸委屈:“我从生下来就受苦,不是我想活,是你们要我活。我没逼迫你们任何人为我做什么,可到头来,连娘都怪我。”
她伏到枕上,哭的梨花带雨。
顾氏给她盖上薄衾,走到门口时,交代齐嬷嬷看顾好。
朔望割血,不是非要不可,只是能缓解魏韵的疼痛,而她已然当成了习惯,不肯再忍耐半分。即便萧含玉高热,魏韵算计的也只是自己得不到血,日子难熬。
她不关心萧含玉,哪怕她喝了萧含玉十余年的血。
顾氏去梧桐院时,魏含璋仍抱着萧含玉,纤软的小人安静窝在他胸口,云鬓微散,珠花掉在地上。
她的左手贴在魏含璋雪青色衣襟处,指肚下晕开大片血迹,浓烈如火,看的顾氏心突突直跳。
萧含玉依旧昏迷,乌睫如墨,脸颊透白到能看出隐隐脉络,此刻的唇紧抿,唇角不知何时咬出血痕,结痂后突兀地黏在那儿。
顾氏拿帕子沾水,想给她擦掉。
魏含璋抱着萧含玉侧过身,顾氏的手落空,心里不是滋味。
“胡大夫怎么说?”
“母亲在乎吗?”
顾氏深吸一口气,坐在床尾平静地看着他们兄妹。
“我养她大,呵护爱惜,我当然在乎。”
魏含璋掀开眼皮,冷冷望着顾氏:“她不会死,至少现下不会。”
萧含玉陷入极深的梦境中,她总是听到有人唤她“嘉嘉”,她很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自从爹娘死后,住进侯府,姨母唤她阿玉,玉娘,魏含璋唤她妹妹,魏韵唤她姐姐。
嘉嘉是她的乳名,是爹娘对她的称呼。
她动了动唇,呢喃着。
魏含璋低下头,掌心抚着她脸颊,声音放的很是温和:“嘉嘉,哥哥在。”
泪珠从她眼角滑落,滚到魏含璋手里,犹如烧灼的炭火掉进水里,激起浓白的烟雾。他怔了瞬,抱住她手臂的手愈发收紧,像惧怕失去,他低头,下颌蹭着她的发丝。
“嘉嘉,是哥哥不好,不该同你生气。”
“哥哥错了。”
他温和地说着,在顾氏看来已然低声下气,她儿子性冷寡淡,别说在外头,便是在家中也鲜少有如今这副面孔。
魏韵怕他,确切来说顾氏也惧他。
他的凌厉是骨子里带的,不怒而威,谁都无法心怀诡事自他面前安然无恙。
夜里顾氏睡不着,歪在软榻上透过支摘窗看月亮,信阳侯提着鸟笼蹑手蹑脚拐进游廊,猫着腰探头往里张望,顾氏冷眼瞧着,不发一声。
信阳侯把鸟笼挂在檐下,伸手戳了戳鸟喙,月光下,那鸟的羽毛五颜六色,像颜料倒在上面。
他推开门,弓腰去合的光景,空气里传来一声冷笑。
信阳侯险些跳起来。
“你..夫人还没睡呢。”
他讪讪赔笑,腰也直起来,佯装镇定地往榻边走,余光瞟了眼,见顾氏板着脸心情不虞,登时咯噔一声,走路的动作都变得慢悠悠。
“夫人怎么不掌灯?”
顾氏乜他,嗤了声道:“珍禽园的掌柜让小厮送来账目,道你这月花了五百八十两买鸟,你是很好,学会赊账了。”
信阳侯坐下来,讨好似的给她捶腿:“但凡夫人多给我些银子,我不至于拿侯府腰牌赊账,丢夫人的脸。”
顾氏抬脚踹他,他也不躲,老纨绔般捧住顾氏的脚,央求道:“就这个月,往后不买了,成吗?夫人,你不知那鸟多俊,我好容易才凭着交情买到,你就通融通融。”
顾氏懒得与其置喙,如今信阳侯在她眼中,只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该给的体面她会给。
“今儿阿韵喝药,你不在。”
“哎呀,你看看我这脑子,明儿一早我就去芍香院看阿韵。”
顾氏心寒,比天上挂着的月亮还寒。
萧含玉这一番着实病的骇人,胡大夫用了虎狼药,初初喂下去,她全呕了出来,后来便减少分量,多次服用,热了两日才渐渐退温。
魏含璋早出晚归,但凡在府中,必定先去梧桐院。
顾氏听廖嬷嬷说他在院里的状况,不由心疼。
“夜半子时才睡?”
廖嬷嬷点头应声:“郎君就趴在床沿,寸步不离,奴婢收拾出罗汉榻让他去躺躺,他都不肯。有两回奴婢半夜起来,看见郎君跟姑娘说话,是真真疼爱姑娘啊。”
顾氏挑眉:“你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廖嬷嬷弓腰:“恕老奴多嘴,虽说郎君和姑娘是兄妹,但毕竟是表兄妹,合该注意分寸,是要设防的啊。”
顾氏不以为意:“阿玉在他眼中,跟阿韵一般,都是妹妹。我儿子什么心性我最清楚,他没有那种心思。”
廖嬷嬷:“是老奴多虑了。”
廖嬷嬷的话就像湖水里投了颗石子,顾氏用过晚膳往梧桐院走了趟。
魏含璋从屋里出来,看见她作揖:“母亲。”
公事公办的态度,神情毫无波动。
顾氏看着这张脸,怎么都想不到廖嬷嬷说的那一层,她站在廊下,看儿子离开的背影,忽觉自己可笑,竟会为了验证单独走一遭。
不过廖嬷嬷的话也提醒她,儿子弱冠之年,是该好好挑选妻子了。
萧含玉这两日总是昏昏醒醒,睁开眼看见眉芜,合上眼又觉得天旋地转,吃了一点粥,不知不觉眯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乌青。
“姑娘觉得怎么样?”眉芜拧干帕子,搭在她额头。
短短数日,她瘦了一大圈,躺在榻上衣服都显得宽松许多。
萧含玉喝了口药,恹恹往外看,眉芜知道她要问什么,俯下身来跪在床前,小声道:“姑娘昏迷的时候,郎君每日都来。只是不凑巧,姑娘醒着,郎君每回都不在,不过他时常同姑娘说话,奴婢不能近前,也不知郎君说的些什么。”
萧含玉也不知,只是偶尔听见有人唤她“嘉嘉”,她分辨不出那是否是魏含璋。
多日高热,令她虚脱混沌,病去如抽丝,清醒后反应总是慢,坐起来喝过水,眼皮千斤重,不多时又躺下小憩。
反反复复,但她心中的巨石落地,魏含璋到底原谅自己了。
烛光朦胧,映着帐外人清癯的身影。
萧含玉怔怔看着,大气不敢出。
直到那手握住帷帐,轻轻撩起时,她仰头,睁着大大的眼睛对上他的。
魏含璋皱眉,手指微微用力。
“哥哥。”
本想低头认错,可看到魏含璋的刹那,委屈的情绪涌来,眼眶酸涩闷胀,眼泪就往外汹涌。
她习惯被庇护,也习惯魏含璋的每次让步。
几乎成为本能,作为妹妹她没受过委屈,魏含璋总会先递台阶,牵着她下来。
她眼泪汪汪瞪着,乌黑的眼珠莹润清澈。
魏含璋居高临下看着她,心想:算了,他早在她昏厥时便已经原谅,还想怎样,只要她好好的。
她醒来,便可以了,足够了。
可她气鼓鼓的委屈,理直气壮地用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瞪着他,不免令他想起那日松槐院,她可怜兮兮拉着沈敬之的场景。
无名火倏然升起,魏含璋闭眼,松手。
“哥哥,我错了。”
一只小手抓住他,紧紧握住,热乎乎,湿漉漉。
作者有话要说:魏狗:我绝不可能轻易原谅她,绝不
嘉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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